苏陌忆回到大理寺的时候已近子时。
明日就是皇宫家宴的日子,他要带着林晚卿进宫,想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处理事情。他便先去了自己的院子,将永徽帝交代的事情都安排好。
外面静悄悄的,院中竹叶沙沙,像缠绵的雨声。
自从洪州回来,司狱也不知怎么了,成日没精打采,不是趴在院门口,就是趴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只有散步的时候亢奋异常,而且每次必定都会拖着他往林晚卿院子的方向走。
“司狱,”苏陌忆放下手里的东西,行到院中,看了看它碗里的食物和水。
都没怎么动。
这傻狗怕不是生病了?
司狱趴在地上,只掀了掀眼皮,连头没有抬。
苏陌忆有些担心,蹲下来揉了揉它的头,又检查了一下它的鼻子和牙齿。
没发现什么问题。
于是他不解道:“要去散步吗?”
“嗷呜~”司狱一听散步,整个狗都精神了,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亢奋得一点都不像得了病。
苏陌忆蹙了蹙眉,牵着司狱出了自己的院子,思忖着明日从家宴回来之后,得找个兽医来看看。
静夜无声,大理寺下职之后只有少数几个衙役轮班巡逻,故而一路上也没见着什么人。
司狱果然还是拖着苏陌忆往林晚卿住的方向走,一人一狗在爬满紫藤的木架边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打望着院里的动静。
屋里的灯火还没有熄,苏陌忆觉得奇怪,因为这还是这么多日以来,头一回他子时过来,林晚卿都还没歇下的。
莫不是因为明日的家宴,她睡不着?
思及此,他的心中漫起一丝甜意。
于是他便随手整了整头上的玉冠,又将衣襟和腰封仔仔细细地理了一遍。抬脚要走的时候,苏陌忆发现司狱也正低着头,打量自己一番之后站起身,将浑身的毛都抖得松了一点,看起来更加威风凛凛。
“……”他抽了抽嘴角,怀着复杂的心情推开了林晚卿的门。
眼前的情景是他始料未及的。
屋内昏灯下,四颗脑袋齐齐回头,八只眼睛目不斜视——林晚卿、梁未平、小白、还有一个从未见过胡女……
林晚卿应当是才沐浴过,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发尾还有些湿漉漉的水汽。样子慵懒又迷人,带着点猫儿的惬意。
司狱低眉顺眼地行到林晚卿脚下,趴着,用头蹭了蹭她的膝盖,一双晶亮亮的狗眼睛也盯着小白骨碌碌转。
苏陌忆被司狱的舔狗状态刺了一下,随即将眼神从林晚卿身上移开。
胡姬也就算了,梁未平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她这里来做什么?!
“大人……”林晚卿看见脸黑如墨的苏大人,一双凤眸微眯,仿佛化作两把利刃,要把梁未平剥皮削骨。
然而解释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苏陌忆略带怒意的质问打断了,“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卑职……”
梁未平才起了个头,就被苏陌忆狠瞪了一眼,“本官没问你。”
说罢他转身看向林晚卿。
林晚卿赶忙把今日在街上的事情跟苏陌忆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带他们回大理寺,是害怕现在出去再被那些暗卫盯上。”
苏陌忆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
他从腰间扯下一块玉珏,递给两人道:“拿着这个去找门口守职的衙役,让他们送你们回去。”
梁未平兴高采烈地接了过去,然而胡姬却一动不动。
林晚卿立马拽住苏陌忆的袖子,温声道:“莱落是被人卖到南地来的,之前身陷青楼,如今好不容易逃出来,也没个去处。若是将她送回街上,难保那夏二公子不会去找她麻烦。今日我们也算是得她相帮……”
“林晚卿,”苏陌忆低头看她,语气森冷,“你随意带些闲杂人等入大理寺就算了,如今莫不是还把这里当收容所了不成?”
林晚卿撇了撇嘴。
她知道,每次苏陌忆喊她全名的时候,就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
她抬头瞧了瞧面前衣衫单薄的女子。如今已是十月初,盛京偏北,气候寒冷。几场秋雨下来,已然有入冬的迹象,她却还是穿着一身单衣,方才坐在屋里都冻得直哆嗦。
要赶她走,林晚卿实在是于心不忍。
于是,她有些为难地示意梁未平和莱落先出去,转身将苏陌忆拉到了一侧的坐榻上。
他还是很生气,冷着脸兀自斟茶,也不看她。
有求于人的时候,林晚卿也是学得会乖巧的。她眼疾手快地从苏大人手里夺过茶盏,又拿起一旁的茶壶。
淅沥沥的清茶,淡淡的颜色,烛光之下美人白指纤纤,宛如玉琢,于一片水汽氤氲之中探出来,双手奉茶递到了苏陌忆的面前。
心跳倏地有点乱,但一向沉稳的苏大人还是绷住了。
他默不作声地接过茶盏,闷声嘬了一口。
一旁的林晚卿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故意凑近了一些。
“大人……”她放缓了语气,软软地,像是一夜旖旎之后、疲累至极之时才会有的求饶示好。
苏陌忆觉得胸口上仿佛多了只猫儿,用毛茸茸的爪子,在他心尖上挠了挠。
“大理寺不能收,世子府总能找些事给她做吧?”
苏陌忆不理她,埋头喝茶。
“大人……”她见苏陌忆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侧身贴着他,下一刻便在广袖之下拉上了他的手。
苏大人早就是一手心的汗了。
嗅到希望的林晚卿咬了咬嘴唇,伸出食指,在他宽阔的掌心轻轻挠了挠。
“那二公子当真是嚣张至极,今日若不是莱落,他那些暗卫恐会真伤了我和梁兄唔……梁未平……”
说罢,林晚卿将小腿放到了苏陌忆腿上,然后拉开裤脚,露出摔得一片红肿的膝盖。
“你看,都摔破皮了。”
“他弄的?”苏陌忆语气陡然寒凉起来。
“嗯嗯!”林晚卿点头,委屈巴巴,“他们还动刀了。”
苏陌忆闻言呼吸变得深沉起来,脸上不动声色地又沉了叁分。
林晚卿怕他跑偏,赶紧转身搂上了他的腰身,往他颈窝处拱了拱道:“你知道我,从不愿欠人情的。如今能力有限报答不了莱落,我只有大人,故而也只能请大人帮忙了。”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到了苏陌忆,林晚卿觉得他的气息似乎灼热了一点,室内微光下,甚至能看到他起伏不定的胸膛。
“只能请我帮忙了?”他问,垂眸看她。
林晚卿愣了愣,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欣喜,随即懵懂地点了点头。
苏陌忆看着她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
上一次见她这样,还是喝了“惑心”的时候,如今她倒是敢在他面前愈发地放肆了。
林晚卿见他笑,也没说话。只当他是默认了,又担心他反悔,干脆直接朝着外面喊到,“莱落,苏大人同意了,快进来谢谢大人。”
“……”被先斩后奏的苏大人,霎时觉得有些心梗。
可是这话都由她说了,自己若是现在反悔,对着一个女人,难免失了气度。
总归世子府家大业大,要庇护谁也只是一句话的事,苏陌忆也就没有再跟她计较,点头应承下来。
夜终归于寂,苏陌忆换下衣袍,梳洗过后照例斜靠在床头看书,等着林晚卿绞干头发。
待到她爬上床,子时都快过了。
苏陌忆理所当然地俯身过去,将她压了在下面。
“大人你做什么?”林晚卿用手抵在他衣襟微散的胸口,问得一脸天真。
苏陌忆微挑嘴角,笑着反问道:“你说呢?从洪州回来我一直都忙,我们都多久没有……”
“可是我的小日子来了。”林晚卿眨着眼睛,格外真诚。
苏陌忆这才想起来,算算日子,好像她确实是这几天。
所以,方才她为了莱落的一番示软和撩拨,是完全没有要“以色谋私”的。
苏陌忆顿时觉得胸口更堵了。
林晚卿眼见他吃瘪,偷偷弯了嘴角,起身在他唇边印下一吻道:“大人连日操劳,应当好好休息才是,快睡吧。”
说完便兀自熄灯,转头睡过去,留给他一个“过河拆桥”的后脑勺。
苏陌忆:“……”
翌日便是太后之前提过的宫中家宴。
因为林晚卿的身份不宜公开,故而太后此次只宴请了皇室中她最为器重的少数宗亲,就连后宫嫔妃也只有皇后和四妃可以参加。
苏陌忆还是一早就要去上朝,不过他走之前吩咐了林晚卿早些去世子府等他。
待他从宣政殿回世子府接她的时候,莱落正在替她梳妆打扮。
她今日选了一件萱草色齐胸襦裙,配以淡雅的月白暗纹大袖衫,浓淡适宜、若轻云出岫。胭脂和唇脂也是清淡的珊瑚色,配着她白皙如玉的肌肤,端庄大气,亦不失明媚娇俏。
苏陌忆看得愣住了。
“大人,”林晚卿从镜中看见他,软着嗓子唤了一句。
苏陌忆装模作样地移开视线,耳根一如既往地偷偷红了。
“可以走了。”
他行过去,牵起她的手暖了暖,将手里的一件狐皮大氅罩在她身上,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温度恰好的手炉。
马车在玄武门外停了下来,苏陌忆牵着林晚卿,由一众宫人带着,步行往麟德殿去。
初冬时节,夜风寒凉。
然而眼前巍峨的大殿灯火辉煌,无数瓜形宫灯映照着太液池的碧波,宛如繁星点点。人行在其中,倒有一种星空漫步的感觉。
林晚卿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跟着苏陌忆的脚步骤然缓了缓。
“怎么了?”他停下问她。
林晚卿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走得有些腿软。”
说罢捂着手炉,埋头又要往前走。
“等等,”苏陌忆叫住了她,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
“怎么了?”林晚卿看不到,只能不知所措地去摸,半路上却被苏陌忆拉住了手。
“后面的珠钗有些松了,”苏陌忆道:“我替你重新插,你转过去。”
“哦,”林晚卿听话地背过身,低下头。
一片凉意之中,林晚卿能感到苏陌忆靠近了,他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轻抚在她的后脖颈,有点痒。
她往前躲了躲。
下一刻,两片柔软的、温热的唇,轻轻落上了她的后颈。
林晚卿浑身一颤。
“你!”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正经的苏大人竟然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吻她,登时涨红了一张脸,又羞又恼。
故而只能一只手捂着后脖子,一边用余光去瞟那些身边跟着的宫人。
好在皇宫里的人,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对于皇亲和贵客,一般都会避讳直接看脸,方才那些人只是一路跟着,倒也没敢抬头去看。
不过依旧是太羞人了。
林晚卿一时语塞,看着苏陌忆那张跟她一样通红的脸,“你”了半天,也没能把下面的话说完。
“好了,”苏陌忆将她捂着脖子的手拽下来道:“有我在,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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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呜呜呜,有人欺负我!膝盖都摔破皮了!你看!
苏大人:呵...都学会告状了。
第五十九章谋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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