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免礼。”
太皇太后笑她道:“你这小丫头,就是太多礼了。”
怀袖一脸严肃地更正道:“不小了,怀袖今年二十五,老丫头了。”
惹得太皇太后跟侍奉一旁的老嬷嬷一阵笑。
太皇太后待她颇为亲昵,因早前逆王逼宫的时候,怀袖见机不妙,躲到太皇太后宫中,一路说是护着太皇太后,其实是为自保。一同被困了半个多月,这若是逆王连太皇太后都敢杀,那她死也死得瞑目了。她老人家佛的很,不慌不张,没东西吃了,还让人把莲池里的锦鲤抓了吃,莲藕也挖出来吃,后院的花花草草,能吃的都被她给薅了,没人做饭,怀袖负责做饭,太皇太后还夸她做得好吃。
太皇太后是叫她过来,修葺一下小佛堂,说:“……顺带给我做一道凉拌野菜,近来胃口不好,想起你先前做得那道野菜,很是想念。”
太皇太后开口钦点,怀袖当然要兼职一下厨娘。
怀袖半开玩笑地试探道:“老祖宗喜欢,莫不如把我留下来,怀袖愿给老祖宗当个小厨娘,每月管吃管喝就够了,叫我能陪在老祖宗身边,这才是神仙日子。”
在慈宁宫干活也不错,事少钱多,也没人敢怠慢。
放她出宫不过太皇太后一句话,萧叡就是想拦,也得掂量掂量沉甸甸的孝道。
第8章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说:“你这么能干的孩子,放在这冷清的慈宁宫中岂不是大材小用?”
怀袖拍马屁道:“怎么会呢?能给老祖宗当差是怀袖的荣幸。”
怀袖在心底叹口气,没有将失望显露在外,仍面带微笑,仿佛刚才说的真的只是奉承太皇太后的玩笑话。
“我若把你要走,皇上不会放人吧?他定要与我不饶。”太皇太后道,“你可是他袖中最得意的女官。”
怀袖眼皮一跳:“不过赶鸭子上架罢了。”
太皇太后:“你若得空,倒可以过来给哀家做几道素菜,陪我说说话。”
怀袖作揖:“是。”
正说着话,何淑妃来给太皇太后问安。
她着一件素白金纹的直领锦衣,豆绿色绣金绫裙,乌亮的长发梳成芙蓉归云髻,身姿纤瘦,如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她的首饰也很素锦,一套银镶南珠头面,温婉淑静。怀袖眼瞅着觉得正是用上回宫中进的南珠造的首饰,她想起萧叡逼她穿的那身珍珠内衣,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与铺张扬厉的崔贵妃不同,何淑妃性子低调,进宫之后从未争妍斗艳,似乎是个不爱出风头的性格,待字闺中时听说是个颇有名气的才女,因自幼信佛,听说近来在与太皇太后亲近,日日给太皇太后抄佛经。
何淑妃见到怀袖,也未惊讶,与她打了招呼,寒暄两句。
怀袖退至厨后给太皇太后做菜。
怀袖自认厨艺不精,她又没在尚食局学过厨。她在家时就是个能干的小姑娘,每日都要在厨下帮娘亲做饭,娘是村里出名的手巧媳妇儿,颇有烹饪心得,但他们平头百姓,又不会做什么山珍海味,不过乡野小菜罢了。
怀袖做好菜,本来想侍候太皇太后用午膳,但是何淑妃乖立一旁,便由何淑妃伺候。
太皇太后午后要小睡一会儿,与她说道:“近来总睡不安稳,怀袖,过来,给我念念佛经。”
怀袖称是,被反军围困时就是由她每日给太皇太后念佛经,旁人都吓坏了,没她念的平静。
何淑妃亦自告奋勇,道:“老祖宗,我在家时学过穴位按摩,常给我祖母揉捏助眠,我也给您按一按吧?”
太皇太后看到床头床尾两个美人,笑道:“哀家这老骨头是掉进鲜花堆里了。”
她们俩一个念经,一个按摩,不多时,太皇太后便睡着了。
两人轻手轻脚地退下,正巧又一道去小佛堂。
这是太皇太后私设的小佛堂,但比起民间的有些小寺庙也不逊色了,黄琉璃瓦庑殿式顶,院子里有一樽三足青铜香鼎,正燃着袅袅香烟,一进门便可瞧见金身观世音菩萨,殿内面阔两间,进深一间,设神龛、宝床、宝椅、楎椸,笾豆案、香帛案、祝案、尊案一应俱全。
虽然怀袖从不信神佛,但既然路过了,还是要拜一下。
怀袖在蒲团上跪下,以虔诚的姿势对佛祖磕三下头,合掌祈祷:我此生罪孽深重、大逆不道,死不足惜,愿我爹娘阿姊来世能投个好胎,一生无灾无难、衣足暖饱。
何淑妃则在侧间的窗棂下抄经,桌上摆着一尊素瓶,插着一枝宝珠白茶。
怀袖带着几个宫学生轻手轻脚地查看过小佛堂,准备离开。
经过何淑妃跟前,免不得一声告退。
何淑妃柔声道:“方才听怀袖姑姑念经,很有意蕴,拜佛时也礼数周全,怀袖姑姑是也信佛吗?”
怀袖道:“早前念得多而已。”
怀袖看了一眼桌上何淑妃抄的佛经,恭维道:“娘娘的字可真好。娘娘才是真心向佛,怀袖不及,至多是个半吊子。”
何淑妃谦虚道:“我习的卫夫人帖,只学点皮毛罢了。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她只是跟何淑妃聊了两句,没想到过了两天,何淑妃便遣人给她送了一本《卫氏和南帖》。
她哪有空练字?
如此想着,怀袖还是出于好奇,临了两个字。
萧叡见她屋里多出本字帖,还笑话她:“怎么突然开始练字了?”
怀袖直说:“这是淑妃娘娘送的,我翻看下而已。”
萧叡从后面抱住她,握着她的手写字:“你要练字朕可以教你,无需什么字帖。”
怀袖是他最得意的作品,这每一寸柔腻光滑的肌肤、每一缕乌黑顺泽的发丝都是他养出来,她的美貌、她的学识、她的地位,皆由他创造。怀袖的字与他有几分像,只多了几分女子的娇柔,这也难怪,怀袖学字都是用的他的旧书。
怀袖被他抓着手,反而使劲古怪,写出来的字也别扭,她丢了笔,说:“不练了。我也没时间练。”
萧叡道:“你瞧瞧你,这么不好学,难怪一手孬字。”
怀袖可不服气,她只是不如这些有空练字的皇子贵女,在尚宫局里,她的字算很得看了。
怀袖气恼道:“我是跟您学的。”
萧叡见她瞪自己便觉得可爱,心都要化了,亲她的嘴唇,道:“你学不认真,我再好好教教你。”
怀袖傻了,还以为是真要教她学字,结果萧叡又让她脱衣服,才发现不对劲。萧叡在她身上写字,折磨了她大半宿。
好好的一支宣城紫毫就这么白白废了。
早上雪翠整理她屋里,发现这支笔被扔了,还特意捡回来,求她道:“姑姑,这支笔还是好的,是扔错了吗?”
怀袖双颊飞红,肃色道:“不是,这支笔不要了,扔了就是了。”
雪翠还是不舍得:“我觉得还好好的,为什么要扔掉啊?姑姑,那给我好不好?”
平日里,两个小丫头问她讨要一些她不用的东西她给就给了,这次却不行,怀袖摇头,有点凶地说:“不行,扔了!”
那本字帖她没空练,萧叡也不许她练,于是给了雪翡雪翠,督促她们每日临帖练字。
谷雨过后,天气渐暖。
这日,怀袖又带着一串漂亮小姑娘经过外宫门时,被闵小将军拦下。
闵朔规规矩矩地道:“怀袖姑姑,可借一步说话吗?”
两人倒没多避讳,只是稍微走远了两步,好叫旁人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又因在大庭广众之下,以示两人清清白白,并无私情。
怀袖以为是公事,不解地问:“闵小将军有何事?”
便见闵朔望着她,耳朵通红,踌躇不安地问道:“怀袖姑姑,我、我听说你要出宫嫁人了?”
怀袖莞尔一笑,如昙花绽放,清丽之极,她带着几分荒唐的笑意,轻声道:“此话从何讲起?”
第9章
闵朔今年二十二岁,尚未娶妻。
他这个年纪身居四品中郎将,已属年少有为,不过与他本人无甚关系。他家世代从武,他父亲闵梁在先帝时便是近卫军统领,为保护先帝身受重伤,清缴反王之后,因不治身亡。新皇登基之后,倒没忘记他家的护驾之功,将他也提到了御林军中,以示皇恩,他家学渊源,武艺出众,又有一个忠君的父亲,倒也担得起这个位置。
他先为父丧而守孝三年,刚守完,祖母也去世了,又守孝一年,是以才到了这个岁数还没有家室。
闵朔每日在外廷巡查、看门。
皇宫庄严静默,一眼望过去,永远是不见头的乌瓦红墙。每次点卯,唯一让他期待的就是遥遥地看一眼怀袖姑姑。
换班休息时,他们偶尔也会聊一聊宫女哪个更美,几个当兵的,又聊不了什么诗书文章。
有一次还曾讨论过,若是要娶一个回家当婆娘要选谁。
“小将军你选谁啊?”
闵朔红着脸说:“那我、我选怀袖姑姑。”
一帮粗汉子便起哄起来:
“怀袖姑姑好啊。”
“怀袖姑姑年纪比您大吧。”
“你知道个屁,女大三抱金砖。”
“为什么选怀袖姑姑啊?”
有人道:
“那还用问吗?怀袖姑姑是这群婆娘里最美的啊。”
众人哄笑。
闵朔脸更红,是这样,但也不是。他不由地想起,紫服纱冠的怀袖领着一串韶华青春的小宫女路过红墙,那是在春天,大把大把的黄素馨沉甸甸挂在墙头,有几朵小花落在她檀紫色的女官袍上,一阵风拂过,将素馨花翩跹吹落。
怀袖姑姑是这宫中最规正严谨的女官,听闻所有宫规她都倒背如流,她是六局一司众女官的典范,从未有过什么出格之举,恭正严谨,即使偶尔遇见他们也目不斜视。
但他一见到怀袖,就觉得她好自在,大概是这沉闷的宫中最自在的女子。
让他望一眼,就觉得枯燥的守卫都变得鲜亮起来。
怀袖笑着问他:“此话从何讲起?”
闵朔怔了好久,可怜他一个小莽汉,脖子都羞红了:“我、我就是听别的女官都这么说……而且不是宫女年满二十五,可出宫许婚配吗?”
怀袖发现闵朔眼神都直了,轻咳一声,敛起笑容,道:“谢谢小将军。不过这只是谣传,怀袖并无婚嫁的对象,勿论什么嫁人了。我父母皆亡,就算出宫也无有归处。”
天光落在她光洁的肌肤上,将疏朗密长的睫毛在眼下拉长着雅致忧悒的细细影子。
闵朔心头一跳,心下怜惜不已,一股热血直往脑袋冲,脱口而出道:“我、我愿给你一个归处。”
怀袖并未慌张,顿了片刻,柔声道:“小将军失言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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