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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醒

    人生只不过短短百年,难免要留下许多遗憾,原本以为逝去的人能重新回来,于寒老爷子父子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他们又何必再苦苦扒着过去不放呢?
    被凤止歌劝慰着,两人便也渐渐将心头的不舍放下。
    在两人整理着心情的时候,凤止歌已经让人用干枯的树枝搭好了火化所用的台子,又让人将寒素的尸身放在了台子之上。
    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火把,凤止歌再看了一眼台子上仍然平静如昔的寒素,缓慢却坚定的将手中火把往前一送。
    本就枯得厉害的树枝一碰上火,便立时燃起一簇簇火焰来,不过片刻,火势便蔓延至所有搭成台子的树枝。
    熊熊火焰下,寒素的面容便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看着火舌席卷寒素的发肤,凤止歌仿佛能感觉到那切身之痛,但随即心里却是难得的轻松。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寒素。
    ……
    就在青山上燃起一把火的同时,皇宫里,已经昏迷了一整夜的赵天南却突然张开眼,眼中全无初醒的迷茫,而是散发着慑人的寒光。
    他一手抚上心口,感受着那里仿佛正被烈火灼烧的炙痛,想着先前从林公公口中听到的那个消息,心绪又是一阵剧烈的翻腾,然后喉头一甜,又一口鲜血化作血雾喷涌而出,在明黄的锦被上留下片片鲜红的痕迹。
    “皇上!”
    一声惊呼伴随着药碗被打翻的脆响传来。
    而赵天南这时却再也听不到这些声音,随着那口心血的喷出,他只觉仿佛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整个心里都蓦地空了一大片。
    “素素……”
    赵天南喃喃念出模糊的两个字,一偏头又晕了过去。
    赵天南昏厥,苏皇后被禁,整个后宫自昨天起便陷入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若不是太医诊治之后断定赵天南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只怕宫里的嫔妃们会更加恐慌。
    这时伴在赵天南身边的,正是太子与含月公主的生母宁妃娘娘。
    宁妃真实年龄已近四十,但她本就是宫里有数的有品级的嫔妃,平日里自然不会疏忽了保养,所以看起来也只不过三十左右的样子。
    她容貌并不十分出色,甚至只能算得上清秀有余,但浑身透出的淡然与温婉与让她极易得人好感。
    她身穿一袭素色衣衫,因为连夜守在赵天南身边一直未能好好休息,眉宇间染上了些淡淡的疲惫。
    宁妃虽然孕育了大武朝的太子与唯一的公主,但这么些年来也并不见赵天南待她与宫里的其他嫔妃有什么两样。
    宁妃本人似乎也有几分傲气,哪怕一年也不见得被赵天南宠幸几次,却也从没见她如其他嫔妃那般想尽办法引起赵天南的注意,反倒从容自若的将自己关在宫殿里。
    给人的感觉,反倒是离了这宫里的主宰,她能活得更好一般。
    宁妃能如此好命的生下太子与含月公主,宫里其他嫔妃可没少羡慕嫉恨于她,这些年来将宁妃的作态看在眼里,可不只一人暗地里说她装腔作势云云。
    这些事宁妃并非不知道,但她并不在乎。
    连能主宰她命运的皇上她都能不在乎,又岂会在乎别的嫔妃这几句酸话呢。
    所以这些年来,哪怕别的嫔妃再怎么说酸话,宁妃也从来没对此动过怒。
    事实上,按宁妃往日的性情来说,哪怕赵天南这次昏厥了,她也绝不会主动往赵天南跟前凑,毕竟这宫里多的是想找机会在赵天南跟前献媚的女人。
    将宁妃请到乾清宫来照顾赵天南的起居,却是林公公的主张。
    赵天南这一病倒,宫里便一夜乱了套,偏生苏皇后这个中宫之主正被囚于坤宁宫等候发落,太后本就在慈宁宫多日不出,又已年迈,得知赵天南病倒之后一口气没喘上来也跟着晕了过去,这宫里嫔妃数量不少,但如今满打满算的,说话能顶得上事的,却只宁妃一人。
    就凭着宁妃是太子与含月公主的生母,在这种时候,由她出面在赵天南身旁侍候起居,怎么也能起到些镇定人心的作用。
    是以,在林公公的亲自相请之下,平时一年也不见得会走出宫门几步的宁妃,这才来到了乾清宫。
    方才赵天南突然醒来,又毫无预兆的再次吐血,宁妃一惊之下却是将手上的药碗打碎了。
    “皇上!”宁妃又唤了一声,却并未得到赵天南的回音,随即便扬声冲外面喊道,“来人,请太医!”
    太医院里的几名太医自打得知皇上昏厥之后,便一直随时候在乾清宫外,这时得了传唤自然极为迅速的入内替赵天南诊治,又施针用药之后,才再次退了出去。
    而这时,太子赵载存与含月公主正连袂而来。
    因为赵天南的病,两人今日的衣着都偏向素色,较之往日倒是显得简单了许多。
    “母妃!”二人向着宁妃道,然后又看向仍未醒的赵天南,问道,“母妃,父皇的病情可有好转?”
    宁妃闻言摇了摇头,轻声道:“太医只说皇上这是怒极攻心,但如今皇上也只方才醒转了一下便再次昏睡。”
    赵载存闻言垂眸不语,一旁的含月公主在听到“怒极攻心”几个字时,一颗心却是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她是昨天晚上才得知父皇昏厥的消息的,后来又听闻病因乃是太过愤怒,当时便差点忙乱失措,若不是紧接着便得到父皇昏厥之前命林公公将皇后娘娘禁在了坤宁宫,只怕她便要在慌乱之下做出什么错事来了。
    宁妃抬眼,视线在儿女面上扫过,见含月公主面带忧色,顿了顿才安慰道:“你们不用担心,皇上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事的。”
    赵载存沉默着点了点头,含月公主闻言眼中微动,也跟着颔首。
    “这里有母妃照应着,你们先回去吧,皇上若是好转了,母妃一定派人通知你们。”宁妃轻声道。
    虽然从来都对帝王的宠幸表现得极为淡然,但对于自己的儿女,宁妃却还是很关心的。
    赵天南病倒,太子赵载存便临时代为处理政事,事发突然,若不是他这些年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说不定便要手忙脚乱。
    而含月公主,自从昨天知道赵天南病倒之后,便在赵天南的病床前守了一整夜,到现在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阴影。
    宁妃让他们回去,也确实是出于关心。
    赵载存和含月公主也明白宁妃的心思,闻言便点了点头,又来到赵天南跟前,哪怕明知道他什么也听不到,仍与其轻声叙语几句,这才向宁妃行礼之后准备离去。
    只是,两人才没走出几步,便因另外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而止住了脚步。
    “本宫道是谁这么巴巴的守在皇上跟前,原本是你们一家人!”来人声音尖锐,语气里的怨恨与不甘明显得哪怕三岁小孩也绝不会错认。
    宁妃并太子以及含月公主闻言循声望去,却见衣衫不整、顶着一头乱发的苏皇后正面带怨毒的看着他们。
    几人都早就听说苏皇后被林公公奉皇命禁在了坤宁宫,所以这时见着苏皇后出现在这里,眼中都带了些惊讶。
    不过,惊讶归惊讶,规矩却是不可少。
    “母后。”
    “皇后娘娘。”
    唤苏皇后为“母后”的,自然便是太子赵载存。
    赵载存是记在了苏皇后名下之后才封的太子,说起来,他先前唤宁妃的那句“母妃”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便足以引来垢病了。
    若说苏皇后最恨这宫里的谁,那这个人必然非宁妃莫属。
    论出身,宁妃较之当年的苏沉鱼其实还要来得好些,宁妃的娘家乃是大武朝的开国功臣,若非如此,当初她也不会被送进宫里来。
    只不过,这些年来宁妃娘家父兄都早早离世,哪怕宁妃所出的赵载存成了太子,宁妃的娘家也没沾到过半点光。
    苏皇后这辈子最骄傲的,便是她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但最遗憾的,却是她成了皇后之后却膝下无所出,将来大武朝的天子更不是从她的肚子里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这宫里唯一生了一子一女,且儿子成了太子,女儿备受皇上宠爱的宁妃,自然便成了苏皇后眼里的那根刺。
    因为心中的嫉恨,苏皇后往日里没少想给宁妃添堵,只不过宁妃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既不与人争宠,也不见有其他什么特别在乎的东西,平日里更是连所居的宫门都不出一步,便是苏皇后刻意想找麻烦,碰上宁妃这种性子也找不到地方下手。
    至于宁妃的弱点。
    那当然有,便是太子与含月公主。
    可是一个是大武朝唯一的能继承大统的太子,一个是被皇上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莫说苏皇后有没有能力向两人下手,便是她有这个实力与手段,她也不敢冲这两人下手啊。
    所以这么多年来,苏皇后便也只能忍着心里的嫉恨看着宁妃得意。
    苏皇后确实是被林公公下了令,被囚在坤宁宫里等候赵天南醒来之后再行发落的,她这次能来到乾清宫,也是她拿着簪子抵着自己的喉咙逼迫着看守坤宁宫的侍卫,才得以出得坤宁宫。
    而苏皇后之所以会宁愿放弃皇后的骄傲,以死相逼也要来到乾清宫,也只是缘于她心里的不甘心。
    自被赵天南身边的死士粗暴的带回宫,紧接着又被林公公下令禁于坤宁宫,苏皇后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犹在梦中。
    她只不过是知道了皇上的打算,去皇陵见了寒素一面而已,就算皇陵不准人随意出入,但她好歹是皇后,去了皇陵一趟,怎么说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可为何,这在她眼里算不上大事的事,在皇上眼里,却成了十恶不赦呢?
    二十几年的夫妻,哪怕她从来没被皇上放在心上,怎么就至于如此?
    任苏皇后如何想,她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所以,在经过了一夜的煎熬之后,她才会宁愿对着几名侍卫以死相逼,也一定要到乾清宫来看看皇上,她要在皇上醒来之后亲口问问他,为何要这般待她?
    让苏皇后没想到的是,来到乾清宫,她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这样看似和谐的一家三口。
    对皇上如此无情的不解,以及多年来对宁妃的嫉恨,综合在一起,苏皇后的语气要是能好才怪了。
    对于皇后多年来的挑衅,宁妃向来都是不予理会的,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皇后娘娘来看皇上吗,皇上方才苏醒了片刻,不过现在又入睡了,太医说皇上是怒极攻心,如今正需要静养。”宁妃面色淡然地道。
    宁妃本是实话实说,但听在苏皇后耳里,却成了宁妃是借着皇上需要静养的由头,想要将她赶出去。
    本就对宁妃心怀嫉恨,听了这话,苏皇后又哪里能忍得下,她也顾不得这里是乾清宫,一双凌厉的眼猛然瞪向宁妃,口中怒斥道:“贱婢,不过是有幸能诞下皇嗣,如今便能不将本宫看在眼里了吗,本宫是来看望皇上的,还容不得你这贱婢从中作梗!”
    苏皇后也是气狠了,将平日里养出的端庄贵气尽数抛开,不仅一口一个贱婢,面上的表情更是变得扭曲狰狞,看着十分骇人。
    苏皇后向来自诩高贵,平时更是时刻端着自己皇后的驾子,这副要吃人的样子何曾在人前显露过,但宁妃却连半点惊讶的样子也没有,只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淡淡地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只不过是在皇上床前侍奉汤药,并不敢阻挠皇后娘娘看望皇上。”
    入宫二十几年,又是宫里唯一孕育了皇子公主的人,宁妃这些年来虽然不争不抢,却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明枪暗箭。
    比起那些,苏皇后这几句难听的话,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是,宁妃不在意苏皇后的恶语相向,不代表太子和含月公主就能不在乎了。
    太子只觉苏皇后那一声声的“贱婢”都如一根刺般扎在心上,但这些年来所受的教养要求他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喜怒不形于色,所以虽然心中不悦,却也没有直言顶撞苏皇后,只眼中现出一片晦暗。
    比起太子,含月公主就明显要沉不住气些,眼见苏皇后当着自己与太子哥哥的面辱及生母,含月公主一时怒上心头,往苏皇后的方向踏了一步,“皇后娘娘,母妃这些年的不争不抢是宫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她之所以会来乾清宫侍奉父皇,也是应了林公公所请,皇后娘娘若是对此有所不满,大可命林公公另找他人……”
    说到后来,含月公主面上便多了些讽刺。
    受了那个故事的影响,大武朝的百姓们都以为帝后之间真的恩爱不疑,更以为苏皇后是个再温柔贤淑不过的人,可同住宫中这么多年,苏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含月公主又岂会不清楚。
    当然,她更清楚的是,苏皇后命令不了林公公,更左右不了林公公决定。
    让苏皇后命林公公另寻他人来照顾父皇,自然是含月公主刻意而为。
    苏皇后又岂会听不出含月公主的弦外之音,当即便气得浑身发抖。
    就如同不喜欢宁妃那般,苏皇后也不喜含月公主,只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罢了,却得了皇上的喜爱,把她捧在手里如珠似宝的疼着,甚至还为了她破例赏赐了几名皇家死士。
    这可是她这个皇后都没有的殊荣!
    有这样的对比,苏皇后对含月公主自然喜欢不起来,只不过顾忌着赵天南对含月公主的疼宠,她便是有再多的不满,也从来不敢表现出来,只想着等含月公主一及笄,便立刻找个人将她嫁出宫去。
    却没想到,她还来不及操心含月公主的终身大事,便出了寒素之事。
    苏皇后虽然卯足了劲来到乾清宫,但遭遇了昨天皇家死士那般粗暴的对待,心里自然不可能没有恐慌,这时又被含月公主拿话一刺,心里那诸多压抑的情绪便立时找到了发泄口,扬起手冲着含月公主那张姣好的脸上便重重一挥。
    “啪!”
    猝不及防之下,含月公主未能及时避开,生生便受了苏皇后这一巴掌,白嫩的脸蛋只片刻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含月!”
    宁妃与太子同时惊呼出声。
    两人一左一右来到含月公主身边,待仔细查看了含月公主红肿的脸颊之后,宁妃向来淡然的面上也染上几分薄怒,她转向苏皇后怒声道:“皇后娘娘若是对臣妾不喜,大可直接说与臣妾听,为何无故迁怒于含月?”
    苏皇后自从昨天回到宫里之后,方才挥下巴掌那瞬间,说起来倒是她唯一感到痛快的时候,因此即使看到宁妃面带怒色,她也难得的没有生气。
    “宁妃心疼含月,本宫可以理解,不过含月既然敢出言不逊,本宫身为皇后,管教公主本就是份内之事,安妃何言迁怒二字?”苏皇后也不管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有些狼狈,微抬了下巴,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看向宁妃。
    宁妃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声怒吼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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