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天雄军都在紧张的作着准备。那些笨重的而又只能发射实心铅球的青铜炮被毫不留情的丢弃,炮弹被集中起来,由随军工匠熔开,制成步枪子弹和霰弹。民夫奋力扑灭大火,在一堆灰烬中搜寻着可供利用的物资,或者将死的、受伤的骡马宰杀,把肉割下来烤了,一人一块的分下去。帐篷所剩无几,士兵们抱着胳膊缩在地窝子里冷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坚持让自己睡一会儿。
散落在各处的步枪、子弹、炮弹、弩箭等都被细心的搜集起来,送到军队手里。这些都是宝贵的战斗力,关系着整支大军的生死存亡。在登莱新军的掩护下,民夫争分夺秒,将辽河西岸渡口处的物资抢运过来。此时坚守在辽河东岸的几千明军已经全军覆没了,但是他们的拼死反击也让那支迂回包抄的清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辽河东岸尸体横卧一地,凝固的鲜血在冰天雪地里形成一片巨大的褐色斑点,触目惊心。那一战打得太惨烈了,西岸渡口的民夫和士兵含着眼泪说打到最后东岸的袍泽打光了最后一发炮弹,射完了最后一支弩箭,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最后在一片“万胜”的狂呼中手持长枪悍然向呼啸而来的清军骑兵发动了最后一次冲锋,消失在漫天血雨之中……几千明军的牺牲换回了宝贵的时间,清军筋疲力尽,死伤惨重,再加上辽河冰面被炸碎,他们只得停止进攻,先休息一晚再说。
他们休息,明军可没有休息,而是人抬马拉,全力以赴抢运着物资。八万束弩箭,二十万发步枪子弹,两千发雷击炮炮弹,一千五百发火箭炮炮弹,还有大量干粮、棉衣、刀兵长枪,源源不断的运往前线。不断有人由于过度疲惫而倒下,这一倒下就再也没能爬起来,但没有人抱怨什么,谁都知道只有将这些物资运到前线,才有突出重围的希望,死了的就死了,没死的咬着牙继续干!
第二天一早,卢象升看了一下各部队交上来的报告,眼皮直跳。
一夜,仅仅是一夜,露宿野外的明军便冻死冻伤七百人之多,那些衣衫单薄的民夫更加悲惨,成千成千的冻死,尸体横卧一地,惨不忍睹!
必须尽快突围,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厄运!
明军活动一下手脚,稍稍暖和了一点之后便开始吃定额的早餐。早餐只有两块饼干,加起来也就四两,还有一小块冻得硬梆梆的马肉。天雄军的口粮甚至比其他部队还要少一些,因为他们不披甲,负担较小,体力消耗也消,所以他们的早餐只有一块饼干,不过马肉比别人多一点。正吃着,昌平军、登莱新军等部队纷纷将自己一部份口粮递了过来,他们刚要拒绝,这些将士便瞪起了眼,恶狠狠的说:“万一我们被咬住,就靠你们保护侯爷和皇上冲出去了,吃个半饱怎么行?吃!不然老子掐着脖子给你们塞下去!”
清军同样紧张的作着准备,他们的大营里腾起一道道炊烟,大块大块马肉在锅里翻滚着,还带着血肉便被捞了出来饿狼般撕咬。坚守冰墙防线的日军分到的早餐是两个掺了麦粒的饭团,还有一条小鱼,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这些矮子狼吞虎咽,整条战线上响彻他们吞咽食物的声音。
这是绝大多数日军吃到的最后一顿早餐了。
就在他们狼吞虎咽的时候,明军已经吃完了这顿并不可口的早餐。苍凉肃杀的号声中,各部各就各位,在雄军扛着步枪三百人一队排成一个个整齐的横列,一门门大炮被推了上来,寒风吹拂着他们火红的盔缨,如同一团团翻卷的火焰。几千骑兵也被集结在一起,手持长槊马刀,腰间还插着手榴弹,从马马鞍上挂着一个硕大的水袋,里面灌满了马奶酒。登莱新军后移,几千甲士森然布列,长枪劲弩,铁甲泛着丝丝寒气,那冷漠的目光,还有那挺得笔直的腰杆,都在警告他们的对手:某,不可轻辱!
皇太极面色微变,叫:“不好,明军要突围了!”
莽古尔泰狞笑:“突围?他们往哪突围!后路早就让关宁军给切断了,他们再怎么突,也只有跳海的份了!”
代善也说:“是啊,关宁军易帜,明军退回京师的道路已经被彻底封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往盖州、复州方向突围,然而盖州、复州离这里足有三四百里之遥,天寒地冻,物资匮乏,他们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往这个方向突围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皇太极可没有这么乐观,早在几年前天雄军便能日行百里,从邯郸出发不到二十天便抵达了大凌河前线,几年过去了,他们的行军能力只会更强!三四百里对普通人来说是个很遥远的距离,但是对天雄军来说,也就是四五天的路程而已,一旦他们全力往盖州方向突围,清军恐怕是拦不住的!
没能在第一时间干掉卢象升,绝对是他的计划中最大的漏洞!
明知道出了这么大的漏洞,皇太极也无能为力,因为天雄军已经踩着轻快的鼓点开始往冰墙防线移动,每分钟八十八步,大步向前,目不斜视,千军万马肃静无声,甫一发动便有一股泰山压顶的压力笼罩战场,叫人喘不过气来!
嗵嗵嗵嗵!
明军的雷击炮开始射击,首先发言的是160毫米雷击炮,重达八十斤的炮弹尖啸着冲上半空,然后一头扎进冰墙防线。只见眼前一花,轰隆一声巨响,坚厚的冰墙粉碎开来,碎冰碎石裹着破碎的人体飞向半空,只是三发炮弹,冰墙防线就被轰开了一个大缺口。日军还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武器,吓得尖叫起来,四处乱窜,明军得势不饶人,160毫米雷击炮继续闷装猛打,120毫米雷击炮也加入炮击的行列,炮弹火雨似的咝咝怪叫着栽下来,打偏了还好,打中了就是一阵血雨!猛烈的炮击之下,日军完全乱了套,扔下鸟铳抱头鼠窜,放声尖叫,有的甚至哭了出来————他们何曾领教过如此猛烈的炮火!
明军民夫趁机扛着装满冰雪和泥土的麻袋上前,将麻袋扔进那深达三米的堑壕之中,堑壕以惊人的速度被填平。本来,在几千支鸟铳的猛烈射击之下,这道堑壕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崭,然而现在据守冰墙的日军已经被炸得鸡飞狗跳,民夫填起壕来格外的轻松愉快!
皇太极怒喝:“炮兵开火!阻止他们填壕!”
轰轰轰轰!
清军数十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重炮发出天崩地裂般的轰鸣,炮弹呼啸着落入明军中间,激起一片惨叫,不知道多少明军被生生撕碎,断肢散落一地。但天雄军不为所动,军官一声令下,一排天雄军士兵平端步枪,瞄准了三四百米外的清军炮兵阵地,猛的扣动板机。天雄军方阵地迸出一大片白色硝烟,子弹刮风似的打过来,清军炮兵阵地上人仰马翻,许多炮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生生打成了筛子,没有中弹的看到炮身被子弹打得当当作响,火星乱冒,也吓得魂不附体。天雄军得理不饶人,一排打完,一排又上,不断朝清军炮兵阵地射击,沾着谁谁倒霉!
大炮居然被步枪死死压制,炮兵被打得抱头鼠窜,这简直就不可思议!然而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装备线膛燧发枪的天雄军在百米距离普遍能打出九环的成绩,朝五百米外一道齐人高的矮墙发射一百发子弹,至少有七十发以上能够命中,清军炮兵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就在离明军不到四百米远的地方构筑炮兵阵地,结果被一个个排枪给打得死伤一地,愣是窝囊得一发炮弹都打不出去!
看到自己苦心组建的炮兵部队居然被天雄军用火枪给打哑了,皇太极眉头直耸,天空中飘来一个二十平米大的“日”字。
爆豆般的枪声响个不停,明军民夫已经填平了堑壕,天雄军不再跟清军炮兵纠缠,一声天鹅哨响,他们打肺里发出可怕的怒吼,也不开枪了,挺着刺刀跨过堑壕,越过被炸得不成样子的冰墙,扑向被炮兵炸傻了的日军!上万身披红色斗篷的步兵在这冰天雪地同时发动冲锋,犹如漫天血海从天际直泄而下,如此壮丽的场面,别说日军,就连身经百战的满洲八旗劲旅也是一阵胆寒!面对那如墙撞来的刺刀,日军骇得魂飞魄散,最后一丝勇气也消散在寒风之中,他们连滚带爬的逃离阵地,但天雄军是不会放过他们的,用刺刀将他们成片成片的挑翻、捅死,整个战斗就是一场屠杀!
冰墙防线在第一时间就宣告粉碎了。
皇太极厉喝:“吴三桂,祖大成,给我挡住他们!全军压上,消灭他们!”
吴三桂和祖大成面色微微发白,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咆哮而过……这不是让他们去送死么!但是他们不敢违抗命令,只得拔刀狂啸:“跟我上!”
话音未落,一阵猛烈的呼啸声扑来,天空中多了一大片连绵不绝的火幕,火箭弹化作条条火雨从天而降,落在关宁军中间,只见一片电闪,地面跟八级大地震似的抖动个不停,让人根本就站不住脚,连绵的炸点化作一道道烈焰火墙拔地而起,顷刻之间就吞噬了成百上千的关宁军士兵。是火箭炮,是明军的火箭炮在开火!只是一个齐射就把关宁军给炸得人仰马翻,不知道多少人化作飞灰,更不知道多少人的衣服头发燃起大火从火海中冲出来,嘶声哀号!
号声再起,祖宽一挺马槊,大吼:“随我来!”一共四百枪骑兵排成三排,挺着马槊发动战马,化作飞速移动的铜墙铁壁朝着关宁军猛撞过去。而在他们身后,数千明军骑兵有一大半扬刀长啸,纵马飞驰,直扑敌阵!清军也不是吃素的,天鹅哨响,成千上万的骑兵漫野而来,前面几排骑兵平持的赫然也是四五米长的骑矛,队形没有明军枪骑兵那么整齐,但异常紧密,骑墙冲锋!在被天雄军和河洛新军多次吊打之后,他们也把这种战术给学过去了!但是炮骑协同他们可没有学到,在他们冲锋的路上受到了明军骑兵的夹道欢迎,160毫米雷击炮和120毫米雷击炮发射的霰弹在他们头顶炸开一朵朵黑红色礼花,钢珠和钢箭化作灼热的钢雨朝着他们头顶喷发,连人带马一并喷成刺猬甚至直接钉入地面,每一炮过去都是血肉横飞。遭到如此猛烈的炮击,清军骑兵不可避免的慌乱起来,明军骑兵却是士气如虹,挟以摧枯拉朽之势撞入他们的阵列,大开杀戒!
皇太极的拳头捏得青筋毕露,指节发白。
没有人跟他讲过这个道理,但是骁勇善战的满洲铁骑被明军炮兵像铁锤砸甲虫一样砸得脓血满地后,他深深的明白了,落后就要挨打!
清军当然不会坐视明军轻松突围,他们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滚滚铁骑让辽河平原为之沸腾。十几万明军将士和民夫组成一个宽达数公里的巨大方阵,承受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强弩和复合弓在鸣放,火枪和大炮在轰鸣,火箭在空中穿飞,刺刀闪耀着寒光,铁骑洪流般奔涌着,一个个步兵方阵迎面相撞,杀声响彻原野,连绵二十里的战场都被腥风血雨笼罩,刀光剑影充塞平原,射出的利箭遮蔽天空,这场面是如此的壮丽,又是如此的恐怖!
明清交兵三十余年,如此惨烈的血战,闻所未闻。从用间到激将,再到诱敌,皇太极一直做得很成功,调动明军就像调动自己的军队一样如臂使指,可以说,他已经无限地接近成功了。然而再完美的剧本也会有意外,他还是低估了明军在绝境之中所爆发出来的血性,或者说,他低估了一个传承数千年,历经无数次游牧民族入侵却依然屹立不倒,傲视群雄的古老民族在逆境之中所能爆发出来的能量,轻敌让他付出了可怕的代价。他无力的看着他的部队一个牛录一个牛录地被打光,一个甲喇接一个甲喇的被打残,最后暴怒的洪流冲垮了大坝,倾泄而出,涌向盖州方向……
而此时,无数清军将士坐在雪地上剧烈的喘息着,累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二十一 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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