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希天爱你?”
“都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在谈爱不爱。‘爱’只是情绪的一种,真的太飘忽不定了。你可以今天爱一个人,明天不爱一个人,但利益却是永恒的。”梵梨深蓝色的眸子就像窗外的大海,美丽而空旷,“我和希天是利益共同体。即便不爱我,他也会重视这份婚姻。”
“是,你说得很对。希天不爱你,所以他赢了。”
苏释耶知道,她现在连谎都不撒了,是因为他失败了,彻底失去了话语权。他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你爱过我么?”
“我爱过星海。”
“回答这句话的人是谁?是梵梨,还是苏伊?”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她的回答,他又笑了一下,“当我没问。”
因为,不管是苏伊还是梵梨,爱的都是星海。
曾经他以为,他能战胜自己的过去。梵梨那么拼尽全力对抗他,只是她钻牛角尖,只要他愿意温柔对她,她一定会被感动。后来他才发现,不是这样。这个女人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是没办法被打动的。很多女人可以因为男人的爱变成另一个人,适当放弃一些自己坚持的东西,但她不可以。
她绕了这么一大圈回来,还是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苏释耶向来尊重对手,即便对方击败了自己。因此,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更敬佩她了一分。但是,他们之间,也就这样了吧。
只有完全和她想法一致的人,才可能跟她走到最后。
梵梨又靠近了一些,还是维持着刚才伸手的动作:“走吧。”
现在,她成功在即,他的战友都死掉大部分了,两个军团援兵没赶上,风暴军想活捉他,所以她才变得温柔了一些。可之后呢?苏释耶的体能早已坍塌,但他看看她的手,抬头看了看她,咬了咬牙,忽然体温暴涨,撞破舱壁,冲到了海里!
舱壁上留下了与苏释耶形状完全一样的人形,但它的边缘都变成了明亮的火焰红。梵梨猛地睁大眼,大叫一声:“快逃!!”抓着旁边的两名士兵就往舱外冲出去。
所有士兵都跟着逃出来,有一名动作慢了一些,刚到舱门处,就听见“砰”的巨响,随着整个发红的军舰爆炸得四分五裂。海水里都是染料与血腥的味道,士兵戴着手套的手被炸在了他们的脚下。
梵梨和其他人呛得连连咳嗽,却看见苏释耶早就逃到了极远处的山峰上。
“我去狙击他,你们不要动,在这里等我!”她大喊道,抢过士兵手里的两把射线枪,直向苏释耶疾游而去。
海里的奥术把苏释耶的体力榨干了。他跪趴在最高的山峰上,按着胸口,疯狂咳了几声,嘴唇和肤色一样白。脱离了士兵们的旁观,梵梨的防备的情绪放松了很多,但也因为放松了理智而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神,她的太阳,她迷茫路途上最明亮的灯塔;他也是她的童年,她的青春,她清楚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的无数个甜美瞬间。
而现在,是她或他自己,把他逼到无路可逃了。
他身后山峰下方是深达8274米的陨星海沟,再远一些,下方是深达一万多米的超深渊带。这附近没有任何栖息的地方,一个能被阳光照到的海底平原都没有。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游过这么远的开放水域。
看见他这个样子,她在背后握紧双拳,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要被情绪操控:“你在拖延时间,等援兵到来,对么。”
“对。”苏释耶笑了一声:“所以,杀了我吧。杀了我,这一切就结束了。”
“你一路走过来,会轻易放弃生命?你还有什么阴谋,说吧。”
“梵梨,我不是你的对手。”苏释耶的内脏已经开始破裂,他捂着完好无损的胸口,好像是在安抚一个包裹着被玻璃渣灌满的完整皮囊,然后轻轻咳了几声。但是,血顺着胸腔往上涌,流出口中,把他嘴边的海水晕染成了红色。他笑了一声:“今天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一败涂地,你心里清楚得很。我不是你的对手。永远都不是。”
“你只是在麻痹自己,洗脑自己,或者说感动自己。”梵梨撑着最后一口气儿,努力压抑着海啸般汹涌而来的依恋感,刚硬地说道,“我们是一样的人,自己手里沾上了太多血腥,都向往单纯的另一半。单纯的我们是可以相爱的,但最后撕下面具,是两个刽子手在相爱。刽子手能有什么爱情。”
苏释耶依然只是笑。
“我没后悔爱过星海,星海确实很完美。我知道你也一样,爱的是人类女孩梵梨,不是现在的我。”
“我是爱梵梨,而且一直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蠢,栽在了一个小女孩的手里。但知道你的这一场灵魂交换大戏的真相以后,我不觉得自己爱梵梨很奇怪了。”
“……什么意思?”
“你那么聪明,已经听懂我的意思了。”
“你住嘴。”此刻,害怕已经超过了伤感与愤怒,梵梨声音微微发抖,几乎是在下命令,“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跟我一样的,只是爱一尘不染的对方而已,不要再骗自己了!”
“是谁在骗自己?”
“你别闹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是回不去了。”苏释耶用最后一口气儿撑起身子,却只是慢慢朝陨星海沟的方向后退了两步,“真羡慕你,可以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
“你不爱我,你爱的是你一厢情愿认为单纯的‘梨梨’!而她和星海一样,已经死了!现在你面前只有害你变成这样的苏伊!”她把一把射线枪扔给他,同时用自己那一把指着他,“来,反击啊,你不是想一统光海吗,这么没斗志?!”
苏释耶接过那把枪,单手捂着胸口,又咳了几口血。然后,他把那把枪扔到了陨星海沟里。
“苏释耶,你……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情你,放你走!”
他抬头,对她微微一笑:
“我爱你。”
这句话彻底把梵梨击垮了。
她虽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整个身体乃至灵魂,都像是风干的千年木雕,轻碰一下,就会垮得一塌糊涂。这时候,不管苏释耶是拧断她的脖子,还是紧紧拥吻她,她都不会有一丝反抗的力气。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最后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跃入陨星海沟。
梵梨追上去,拉住他的手。
苏释耶的身下是无尽深渊。他抬眼望着她,眸如深海,眉如峡谷,好像还是初见时的温柔模样。他轻轻推了她的手一下,没推开,于是和她两两相望了片刻,给足了她思考的时间。
“你的政权已经被推翻了,回来只有死路一条。”梵梨眼中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滚动,声音发颤,脆弱得不堪一击,“离开以后,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光海是很大,但是,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他笑着点点头,再一次推她。
她还是牢牢地抓着他,狠不下心放手。他已经濒死了,只能用最轻的力道呼吸,用最微弱的声音说话:“梨梨,是我不好,不是这个世界不好,更不是你的理想不好。放了我,不要放弃你坚信的一切。你可以做到的。”
梵梨眼眶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字。
海底山上方,鱼群在旋转的微光中徐徐游过,在他们身上流下潋滟之影。她海藻般的卷发在水中轻舞摆动。
她松手了。
五指放开的刹那,囤积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四处散开。
海洋中有一个伤感的名词,叫“鲸落”——鲸鱼死了以后,尸体最终会缓缓沉入深海,一切回归原始。
深海中还有一个美丽的现象,叫“海洋雪”——在透光层微暗的光中,动植物、藻类、泥沙等有机物组成的碎片缓缓飞散,像一场茫茫大雪,从光明飘落入深渊。
就这样,称霸光海的巨鲸陨落了。
在眼前这场无尽的海洋雪中,海洋四亿五千万年来最强的捕猎者沉入了深海。
苏释耶摘下头上的圣光海羽,而后松开了手。
像有一道慢镜头里的风从深渊吹来,圣光海羽像蒲公英,也像白鸽的羽毛,随着水流漂到山峰上、梵梨的身下。他的雪发擦着脸颊,总是比身体的动作慢一些,因而无声无息,翩翩起舞。
隔着鱼群穿梭的海水,苏释耶一直温柔地凝望着她,直至徐徐消失在微光的终点。
深海——这片黑色的无尽之夜,从此横亘在他们之间。
第86章
两年前, 梵梨曾经给一个漂亮的老朋友打过电话——
“小兰,最近还好么。”
听见“小兰”这个名字,兰迪玫瑰恨不得在自己周围一圈都竖起警戒线。但作为歌手, 她对声音的分辨很敏感。这个声音不同于许多女生的细腻柔软, 十分空灵干净,总让人想起香薰, 她一下就听出来了是谁:“苏伊?!”
“我有事要拜托你帮忙了——当然,不是无偿的。”
“没事,你尽管说,不需要有偿。”兰迪玫瑰一改往日的傲气,连隔着通讯仪都是低眉顺目的,“我还记得你说过, 下个人生巅峰见。一直在等你向我开口呢。”
“我要你去勾引一个人,但条件很多。”
“这你找对人了。你说。”
“第一, 你不能表现得太喜欢他。这个男人不喜欢女伴对他太认真, 你得虚荣一点, 让他感觉你对他是有所图的。”
“没问题, 本色演出。”
“第二, 你不能表现太聪明, 得无脑一点。”
“没问题, 本色演出。”
“第三, 你要尽可能地散布你和他的亲密关系,最好闹得全光海都知道。确保能吓跑地位显赫的宗姬,不让她们和他联姻。如果有可以与他联姻的女性出现,对他展示好感,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恶心她们,赶走她们。”
“没问题, 恶心人,我最擅长。你这任务找对人了。”
“小兰,做这件事,很可能会丢掉性命的,也可能会影响到你的终生幸福,但事关整个光海、所有海神族的安危,我也走投无路了。”
“我本来就不相信男人,不在乎所谓的‘终生幸福’。我愿意把生命奉献给我的民族。”兰迪玫瑰笑了几声,“再说,潜伏在苏释耶身边有多危险,我还是知道的。我会小心的,放心吧。”
“你知道那个人是苏释耶了。”
“有时候我也没有那么笨,是不是?”
“很聪明。小兰,希望我能顺利活下来,以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说了,不要跟我讲什么回报,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没有你,我就没有自由,更别提今日的成就。交给我去办吧。”
此后,兰迪玫瑰成功打听到了,他的约会对象里有两个是演艺界的。在颜值上,这两个女人都不如她。于是,她想尽一切办法去接近苏释耶,并展开了一系列的勾引计划。苏释耶很忙,她等了两个多月,才顺利等到了和他的第一次约会。
从开始约会后,苏释耶就变得非常积极了,红藻、首饰、昂贵的餐厅,什么都做到满分。他优雅多情,仪态与情话技能满分,加上颜值、身材和嗓音加成,把她搞得神魂颠倒,数次被反撩。就在她已经摩拳擦掌地准备好他的交尾邀请时,突然苏释耶消失了,再不主动联系她。她等了很长时间,主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只说自己忙,忘记了,但也没再提什么时候想再见她。
那是24729的10月。兰迪玫瑰当然不知道那时候苏释耶在玩拟态星海的游戏,只当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她想打电话找梵梨求助,但梵梨真如之前所言,人间蒸发了。但她时刻牢记梵梨布置给她的任务,开始主动出击,要请苏释耶吃饭。苏释耶拒绝几次后答应了,还是为她买单,但之前两个人之间的荷尔蒙烟消云散。她觉得自己从一个性感力爆棚的大美人,变成了他的好兄弟。
兰迪玫瑰焦头烂额地寻找机会,直至四个月前,梵梨又一次打电话给她。
“苏伊,对不起,我失败了。”她丧气地说道,“我没睡到苏释耶。”
“谁说你失败了?你不知道吗?这两年有多少想和苏释耶联姻的宗族,都被你成功劝退了。接下来目标变了,你的任务是搞定星辰海执政官。”
“这个简单。”兰迪玫瑰自信地笑了,“那个老家伙本来就喜欢我。”
“他好色是好色,但对苏释耶很忠诚的。你听好,这些是你接下来需要做的……”
接着,兰迪玫瑰进行下一个美人计。她天天对星辰海执政官吹枕边风,让执政官跟她一起叛变。执政官暧昧不清地回答她,和她夜夜笙歌,其实在心里对她很防备。
这之前,兰迪玫瑰再次劝星辰海执政官叛变,跟他说,风暴党的主力部队已经在陨星海沟上方北部、西部埋伏,叫他派兵去南部人少的地方蹲苏释耶。执政官毫不犹豫地把原话告诉了苏释耶。
但苏释耶疑心病很重,即便是在状态极差的情况下,他也保留了最后一份理性,既没有去北部、西部,也没有去南部。他逃去了死路一条的东部——在这里,只有通往海岛的天然岩架,和通往深海的漆黑水域。
所以,梵梨在这里等到了他。
回到风暴海军事基地后,梵梨向希天汇报了苏释耶沉入深海的事。
“你没杀了苏释耶?”希天愣了一下,平静地有些可怕,“……你疯了?”
“是我的错。他逃得太快了,我追不上他。”
第1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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