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少年指节僵硬,生涩地,笨拙地,缓缓地合拢掌心。
乌云倾压,雨声不绝。
少年转身出了檐廊,暴雨如珠,喧哗于世,让俊俏的少年郎君瞬间淋成了落汤鸡。
李千机仰着颈,任由雨水渗入面具,划过喉咙,冲刷他浑身血迹。
“啪。”
轻轻的一声,他跪在阶梯之下,在如晦风雨之中,双手高举额头,再度贴地,恭谨慎重地行了一个拜师礼。
他嘴唇浸得发白,嚅动片刻,重新唤回往日的称呼。
“……师娘。”
只是师娘。
只能是师娘。
“乱世动荡,人心叵测,小五笨手笨脚,担当不了参谋重任,恐怕要辜负师娘的厚爱了。师娘身居高位,又奇谋迭出,世人对您虎视眈眈,更应小心谨慎才是。”他单手捂住面具,一手解开系带,露出了一张因为长久不透气而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
“很遗憾,下一次春暖水温,小五……小五不能给师娘捉鳜鱼烤了。”
缠磨到近乎温柔的声音,转瞬被雨声覆盖。
浓密的睫毛盛着一弯清凌凌的水珠,积得越来越多,睫毛难承其重,啪嗒一下,跌碎在脸颊上。
是冷的,又是热的。
只愿,这一拜,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若世事只如初见多好。
她仍是凛若冰霜不容亵渎的长公主,而他,也仍是阑门上下最惹人嫌的小霸王,拈鸡惹狗,游手好闲,每天最烦恼的事,不过是绞尽脑汁躲逃夫子们的功课。
不高兴了,去后山顺手牵个羊,瞒着师兄师弟们,偷偷烤一只皮脆肉嫩的小野鸡,胸膛再煨热两口甜酒,肚子一饱,屁股一拍,二郎腿一翘,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逍逍遥遥地睡个昏天黑地。
少年人的快活总是如此简单,悲伤也如短风消逝,从不过夜。
不像现在,惹了满身情伤,就算吃一百只烧鸡,他内心还是难过得要死。
“公、公公公子,您还要叫鸡吗?”
店里的小二巍巍颤颤,根本没有勇气去看桌脚底下摞起的一大叠油盘跟满地鸡骨头,他怕自己多说一句,也要被这位胃口巨大的公子吞进肚子里。
掌柜躲在柜台里,朝着小二拼命使着眼色,他也是欲哭无泪,本以为这位公子光鲜亮丽,是个再得体不过的斯文人了,谁知他一进门就叫了烧鸡,叫就叫吧,可他愣是从早上吃到中午,从中午吃到晚上,骨头啃得干干净净,没有半分肉丝,将他的客人全吓跑了。
连他老母辛辛苦苦养了多年的乌毛鸡也没有逃脱大厨的毒手,祭了对方的五脏庙。
好可怕的瘟神啊。
“不叫了,今天超生完了,累死小爷的嘴。”李千机啃完最后一根鸡骨头,筷子一掷,准确利落插进了鸡骨头中,灯影重重下,活像两炷高香。
掌柜跟小二都快吓尿了。
李千机伸了个懒腰,双腿交叠放在桌上,身体潇洒往后一仰,凳子三只脚俱是离地,只剩一根可怜兮兮地撑着,任他怎么翻转腾挪,始终稳如泰山。
店小二咽了咽唾沫。
李千机砸了砸嘴,摸着下巴,“对了,小二哥,再给小爷上一缸能烈死十头老虎的猛男酒,喝死算小爷自己的!”
可怜掌柜年过半百,心脏吓得噗噗乱跳,哭丧着一张老脸,“公子,你莫要开玩笑了,本店小本生意,哪里敢做这种烈酒,要是官差大人知晓,我们铁定挨上一顿板子。”
“好吧。”他遗憾至极叹了口气,“看来今夜是醉不成了。”
少年扬唇一笑,“那不如宰几个黑心店家,去官府领赏钱买烈酒!”
掌柜与店小二脸色大变,抽出袖中刀剑,寒芒直逼而来。
“咔嚓。”
骨头碎裂,二人尚未看清他出手的招式,便已制服在地。
掌柜吐出一口血牙,求饶道,“不知是道上哪位爷,小人是慈悲盟的一名刺客,有眼不识泰山,竟犯到您的头上,愿奉上黄金千两,赎己一命。”
“唔,你们慈悲盟还挺有钱的嘛。”
慈悲盟取名慈悲,实际上是六国刺客的老巢,盟主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从未窥得一鳞半爪。
黑靴踩在两人的肩骨上,少年狂傲不羁,“说出你们的接头暗号,小爷饶你不死。”
掌柜犹豫了一下,“您别为难我们,这是我们内部的暗契,不能说的。”那位小太岁坐镇慈悲盟,手段阴险狠辣,远超前人,他们这些虾兵蟹将根本不敢违逆命令。
“不说?那你们去见见你们的官爷相公吧,让他们好好疼疼你们这些小刺客。”
“少侠等等!”掌柜头皮发麻,“我说,我说。”
六国战争又起,王城纷纷戒严,对刺客更是讳莫如深,他要是进了官府,只怕脑袋不保,慈悲盟的千里追杀令虽然可怕,那他也得有命活到那一天。
“我们的暗号就是——天王盖地虎!”
“……”
李千机用傻子的眼神看他,“小爷还小鸡炖蘑菇呢,你糊弄三岁小孩吧。”他不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一掌劈晕,再用店里的麻绳牢牢捆住。
“领赏钱去喽,驾——”
他一夹马肚,呼啸而去。
从此,天地朗然,他孑然一身,踪迹遍四海,长醉三万场。
这一夜,有人黯然神伤,亦有人决定斩草除根。
“公主殿下,小太岁来了。”
“那人呢?”
“公主殿下,小太岁无所不在。”
澹台明月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尽管身边有侍卫随从,颈肩汗毛依然直立发寒,她强忍着恐惧,“小太岁,本宫愿酬三座城池,向你买一个人的性命。”
说出口后,她忽然感觉一阵轻松。
如今元公子得了父皇宠信,出入皇庭,册为国师,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到无数贵族小姐的追捧。她三番两次向父皇授意赐婚,他却总是推脱,想来是心中藏了一根刺。只要这根刺不拔掉,她永远都无法得到元公子全心全意的认可。
眼下元公子随着父皇出征大泽,他用兵如神,想来取下大泽是早晚的事。待他凯旋,荣光加身,她就更没有与他并肩而站的资格了。
澹台明月想要快刀斩乱麻,将横在面前的阻碍都扫清。
“……谁?”
她呆了呆,这嫩得出水的奶娃嗓音,是认真的吗?
“大盛长公主,巫马琳琅。”
她听见小太岁奶声奶气地说,“你坏,不可以伤我姐姐。”
第596章 师娘前女友(38)
姑射公主有些失态。
“姐姐?什么姐姐?”
她好不容易收集而来的情报中, 从来没有听过这位小太岁头上还有一个姐姐。
就连慈悲盟, 这些潜伏在六国底下盘根错节又源远流长的势力,却是她长那么大了头一回从父皇的口中得知。若不是父皇欣喜她带回了元公子, 令姑射国如虎添翼,或许她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到顶级王朝的较量之中。
姑射皇室是传承数百年的正统皇族,从来是男子当政, 她身为公主, 得了帝后的宠爱, 偶尔有幸旁听,但次数一多,便被朝臣指责破坏规矩,久而久之,父皇不允许她参与朝中政事。想到此处, 澹台明月愈发不甘心, 在遥远的南境之中,巫马姐弟共同执政, 堪称六国第一奇景。
凭什么他国公主可以,她这个公主就不行了?
荒帝早已过了弱龄, 亲政多年, 朝纲稳固, 哪怕是太子废立大事,依然不能撼动大盛栋梁,帝王手腕可见一斑。即便如此,荒帝仍旧奉长公主为尊, 请她垂帘听政,姐弟二人并驾齐驱,坊间更是一度流传阴阳帝的传说,认为长公主一手遮天,迟早会将荒帝取而代之。
传言越演越烈,上达天听,不过是换来最高统治者轻描淡写的一句。
长姐所愿,吾心所向。
护姐狂魔不是说说而已。
澹台明月早年对荒帝一见倾心,奈何他心属顽石,她做到了一个女子追求的极致,也无法捂热他的心肠。如今他把另一个女子捧在手心,尽管是姐姐,可说不妒恨,那是假的。她也是公主,云鬓花颜,金枝玉叶,怎么就比巫马长公主差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元公子那命丧大火的神秘亡妻,也许就是这位长公主所扮演的,不然,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元公子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神仙人物,为何不试着去澄清一下?
不承认,也不否认,说没有奸情,谁信?
澹台明月更没想到的是,慈悲盟闻风丧胆的小太岁,居然说长公主是他的姐姐?
她清楚记得,巫马皇族子嗣艰难,先帝驾崩之后,祸乱朝纲的妖妃被判了个株连九族的罪名,抄家的,流放的,最终皇室血脉只剩下姐弟俩了。
这又是哪冒出来的弟弟?
“我不做你的生意。”
听着是正儿八经的,澹台明月总是忍不住想笑,得亏对方的小奶音,她脑海里顿时勾勒出一个脸儿圆圆嫩嫩的小娃娃,扎着个冲天辫,胖手里还抓着两根糖葫芦,吃得满嘴甜渣。
她放缓了声音,“小弟弟,你怕不是认错人了吧?姐姐说的是南境盛朝的公主。”
姑射公主掩嘴轻笑,眼波流转,“她呀,岁数比你大得多了,都能当你娘亲了,你怎么还叫姐姐呢?”
小太岁操着一口小奶嗓,很是天真无邪,“嫉妒的女人最显老,你嫉妒我姐姐,真的好丑哦,给我当奶奶也不要。”
澹台明月胸闷不已。
“小弟弟,姐姐不跟你开玩笑。”她生生压抑住怒火,“你这般消遣姐姐,是不是不满意价钱?那姐姐就给你再加一城,如何?”
“唔……”
对方发出了猫儿般的呼噜声,“不成,你污蔑姐姐,一城太轻,不够我赔罪的呀。”小奶音笑嘻嘻地趁火打劫,“这样吧,你把你九座城池的陪嫁全给我,我考虑一下。”
澹台明月眉毛紧拧,“小弟弟,你可别太过分了。”
用九座城池换一个人的性命?怎么看都不划算。
小太岁又唔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太久没出山了,区区一个公主,竟敢叫我小弟弟?”他歪头去问旁边的人,“阿甲,是不是我还不够凶呀?”他努力瞪大眼,试图用稚嫩的面相恐吓属下。
澹台明月心头一跳。
慈悲盟聚集了最顶尖的刺客,其杀伤力程度,按照天干地支排列,属于天干榜首的甲级刺客是各国君主的噩梦,她父皇曾经遭遇过一次甲级刺杀,带刀侍卫全部身亡,若非元公子在场,恐怕会身首异处,成为第一个被刺客诛杀成功的窝囊国君。
“盟主,可能是您的眼睛实在太大了,减散了您浓烈的杀气,给人造成不够凶的错觉。”甲级刺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拍马屁,“属下建议您稍微眯一下,这样或许让您看起来更威风,更有杀意。”
第735节
同类推荐:
穿书之欲欲仙途(NP)、
嫁姐(姐弟骨科、1V1)、
城里来了一位县太爷、
如影随形、
逢莺为幸(民国先婚后爱)、
老师,再来一次、
淫神 (高H原神同人)、
淫液香水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