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之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电话在响。他还以为是哪个怨种朋友叫他去打球,正想按掉再回去继续睡。
好不容易熬过了期末,他一个学渣好不容易吭哧吭哧啃了半个月的书,前两天才放假回家,立刻就过上了玩到半夜睡到中午的生活。
房间拉了窗帘,天色不辨,恰到好处的昏暗劝诱着他阖上眼皮。带了薄茧的大手骨节清晰,长臂轻轻一捞就够到了床边的手机。他眯缝着眼睛去按红色的挂断键,手都按了上去,才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
他一个傻狗打挺跳起来,慌忙调转手指划的方向,点向了接通。
“喂?”
可能是信号不好,那边的女声有些沙哑。“你回家了吗?”
“回了回了!前天就回了!”他几乎吐起舌头来,发出吓吓喘气的声音。
可是她似乎并没有他那样开心。“今天你有事吗?我……能不能来车站接我?”
盛之旭捕捉情绪的能力意外的很强,在兴高采烈前听出来不妥:“当然能!呃……你怎么了?”
那边回答他的却只有不规律的呼吸,气流依旧通过电话拂过盛之旭的耳廓,但这次他却感觉不到快乐。
“回来再说吧。”易晚挂断了电话。
按照易晚发给他的时间,盛之旭提前一点来到了车站。他安静地在一根电线杆下面望着出站口,圆圆钝钝的下垂眼如黑玛瑙一般润亮。
他其实没想到易晚这么快就会打电话给他。按她以前那寡恩忍情的样子,应该又是杳无音信大半个月,然后他忍不住先去找她,她才含糊两句模棱两可地应下来。
这次她居然主动找他,盛之旭高兴之余,却难免有些担心。
看到熟悉的纤瘦身影从站台出来时,他立刻站直了往那边走,正抬起手来打算唤她,却发现易晚神色有些不对。
一张雪白小脸上掩不住的惊惶,眼睛四下乱瞟,不像是找人,更像是躲藏。脚步飞快,好像有人在后面追她。
她走得太急,被石板路面的缝隙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往前摔,盛之旭几个大步跨上去把人给抱住了。
易晚一头扑在他身上,手抓住了他的上臂。这场景似乎有点熟悉,盛之旭想。就跟许多年前,他在高中幽暗的夜间操场边上接住她,是一样的。
但似乎也有些不同的。
他喜欢的少女没有立刻就跑掉,而是待在他怀中,把脸埋进了他衣服里。
盛之旭没有为她的亲近而狂喜。
因为她在抖。
他们就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出口,如同一对久别重逢的痴缠情侣,不顾场合也要紧紧相拥。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如此简单。
少年立刻就抬起头周围观察了一圈,手掌抚上易晚的后背,微微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喃: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我在这里呢……”
易晚把他抓得更紧,指甲掐到他肉里面,盛之旭眉头都不动一下,只是轻轻拍着她,嘴唇印在她的额头。
做完这些他又抬眼望了望人群,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那她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她才放松一点,僵硬的脊柱萎顿下去,侧头蹭了蹭他。盛之旭终于可以找到她的眼睛,温声问她碰见什么了。
易晚闭了闭眼,还是决定诚实。
“我好像看见我小舅了。”
盛之旭瞪大眼,下意识就把她搂紧,然后才听见她说,是在G市,而且她也不是很确定。
他顿了顿,干脆掏出手机叫了辆车,准备先送她回家,易晚摇摇头说想先去看看妈妈,盛之旭又把地点改成医院。
Z市没有下雨,几朵无忧无虑的白云懒散地飘在天边,午后的日光灿烂明亮,易晚此刻却觉得刺眼。
在车上她断断续续地把两个小时前在路上的事情说了。她坐着地铁一路到了轻轨车站都没法冷静下来,只能一直告诉自己,轻轨实名制购票,王思东绝不可能进站乘车,这才勉强撑过车程。
但她总是觉得有一道毛毛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她变成一只惊弓之鸟,一点风吹早动就寒毛倒竖,仿佛浑身淋满冰凉汽油,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爆炸。
直到她扑进盛之旭的怀里,才有人给她的肺脏打开一道窗。她先前的呼吸好像都是假动作,氧气是虚的,胸腔是闷的,身体是死的。但挨上他的那一瞬间,好像终于有活力从他的皮肤里渗透过来,她才终于解了千斤的负荷,不用紧闭双唇,变回能说话能哭泣的女孩子。
易晚第一次没了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第一次承认原来有人陪伴,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盛之旭不知道她在想这些,只是问她到底确不确定那人的长相,又去检查她的衣服书包,最后他说:“我觉得还是要跟警察说一声。”
万一是真的呢?王思东只是碍于青天白日和车水马龙,不敢当街出手伤她,那下次呢?
易晚当时真的吓坏了,本来就看不清楚,现在也想不起那人的脸到底什么样。但她还是听了盛之旭的,用自己的电话报了警。
挂了电话,车也到医院了。有时候易晚会想这些挣扎好像一点用处也无,她已经很累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盛之旭打开车门先迈了出去,手挡在车门的檐上怕她撞了头,另一只手来牵她,见她还没反应,犹豫一秒还是唤她:“晚晚。”
她回过神来,把手交到他手心里,任他拉着自己走在阳光下。
妈妈已经转回了呼吸科病房。还是那个熟悉的病区熟悉的床位,推开病房门前,盛之旭停下脚步,易晚却握紧了他。
他们一起走到病床前,端详着熟睡的妈妈。
几个月前受过的伤,从外表上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易晚知道,每次跟她打电话时,妈妈的口齿已经不利索了,一句话要努力一阵子才能说完。而此时床边也依然放着助步器,说明她走动的时候还是有困难。
易晚没有哭,只是轻声跟盛之旭说想在这里待一会儿。盛之旭点头,搬了条板凳过来,两人坐在一起,听着心电监护仪平稳的电子音。
妈妈似乎是睡梦里感觉到什么,很快就醒了过来。“阿晚?”
易晚心酸,却力图笑得自然:“妈,我放假了。”
妈妈一喜,嘴上还是先数落她:“哎哟你,你都不先打个,打个……电话给我。”说完又去觑盛之旭,一脸明知故问的茫然:“这个,这个又是谁喏……”
少年直接站起来给她鞠了个躬。易晚有些不好意思:“唉,他上次也来过的,是我高中同学……”
“阿姨您好,我叫盛之旭。”语毕,附赠一个招牌闪亮笑容。妈妈低声笑起来,但很快就开始咳嗽。易晚上去给她拍背,妈妈只是摇头,干枯皲裂的手握住她,扎得易晚心里疼。
“你们关系,关系好……好吧?阿晚你……有没有给人家……阿旭添麻烦啦?”
盛之旭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是我给她添麻烦……”易晚摇头,把妈妈肩膀搂紧:“妈你讲什么呢,我是那种麻烦人吗?”
妈妈像是怕她念,把头一偏,自己先嗬嗬乐出声。但她很快又叹起气来。“我知道,阿晚你是好的,阿旭也是,是好的……麻烦人的,是我……”
顿时所有人的嗓子都被掐住了。
盛之旭有点着急,但又找不出什么机灵话,正憋得要出汗,妈妈对他招了招手,松开易晚,艰难地抬高手臂,但也只能够着少年的肘弯。
“阿姨知道你是个善人,咳咳……”不顾易晚又使眼色又阻止,妈妈攥紧盛之旭的衣袖,仿佛那是一把航行缆绳,直把他扯得往下弯了弯腰。“劳烦你多照看着阿晚,阿姨先同你说谢谢了……咳咳咳!”
易晚拉也拉不住,只能蓄着眼泪喊:“妈你这样很丢架啊……”
倒是盛之旭十分严肃,半蹲下去看着病弱女人的眼睛,认真道:“这不叫劳烦,阿姨,我应该的。”
看着妈妈一脸如愿以偿的欣慰,易晚知道她误解了他们的关系,盛之旭应该也知道。但两人当然不会此时拆穿一个母亲的寄托,她一生过得艰难,没必要再让她雪上加霜。
或许……看着妈妈又躺下休息了,易晚垂眼望着她和盛之旭交握的手,麦色迭上玉色,温暖包裹冰凉。
或许,她之所以带他过来,潜意识里就是希望有刚才那一幕吧。
我真是狡猾啊。
一一零、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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