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伦敦，深秋。
    陆灵在地铁里睡着了。从东伦敦坐到西伦敦，一路坐的她昏昏欲睡，脑中断断续续回想着刚刚跟陆允桂的对话。陆允桂还是那个样子，可能老了点儿，又好像没什么变化。她想着他那张脸，觉得他真可怜啊，可是她也改变不了什么。他老婆跟人跑了，赌球输光了几乎全部家当，又不是她的错，也许她该感谢他把她抚养长大。
    陆灵晃了晃脑袋，想赶紧过滤掉这些。她拿起旁边空座上的地铁报翻到体育版，在轰隆隆声中看了起来。
    报纸上也在说qpr可能换帅的事情，连候选的几个继任者都列了出来。她跟陆允桂说她不知道拉姆塞是否会下课，那是假话。她不可能透露任何消息，更何况是透露给她的赌鬼老爸。拉姆塞下课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继任者是谁，她是真不清楚，媒体也不可能比她知道更多。陆灵翻过那一页，《london evening standard》说的更不会靠谱。
    出了地铁，风比之前更大，陆灵裹紧了风衣。她越走越快，心中烦闷，路过黑马十字的时候，停了几秒，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酒馆里人很少。
    这是家是典型的英式小酒馆。以红黑为主的两层楼建筑，外墙上间隔着挂着几篮鲜花。酒馆外面有四个木质桌台，不过现在那里空无一人。室内的装修很朴实，若说有些特色吧，那便是每面墙上都挂着一张与女王公园巡游者足球俱乐部有关的旧照片。而酒馆中央悬着的蓝白条纹的旗帜正是该队队旗，上面有三个骄傲的字母，球队的简称——qpr（queens park rangers）。不难想象比赛日的时候这里坐满球迷的场景。
    陆灵在吧台要了一杯长岛冰茶后便坐到了离电视最近的桌子。
    电视上天空体育台正在播上赛季的英超集锦，她认真盯了会儿屏幕后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低头在本子上画起图来。
    如果不是女酒保琳达的一声惊呼，她也不会抬头。
    “哇哦——”
    进来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看上去很高大，不过陆灵猜他的真实身高也就一米八上下，大概是因为腿长而显得人很修长。黑色微长卷发配上雕刻般的五官，是再典型不过的拉丁帅哥模样。他穿着深蓝色条纹西装，没有系领带，西服也没有系扣，里面的白衬衣开着领口。
    陆灵觉得他有些面熟，但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如果不是该死的喝了一大杯长岛冰茶的话，她的脑子一定可以转的更快一点。
    之前还倚着吧台玩手机的女酒保琳达已经凑了过去。这种男人即使对于琳达这种阅男无数的女人而言也不是那么常见，“漫长的一天啊，哈？想来一杯什么呢，迷人的先生？”
    男人扫了一眼酒柜，然后看向女酒保，露出礼貌的微笑，“一品托嘉士伯，谢谢。”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带着浓重的欧洲口音，听上去有些性感又有些好笑。
    听着他的口音，陆灵猛然想起她在哪里见过他了。
    就在今天的地铁报上。
    西班牙人尼古拉斯弗洛雷斯加西亚——所有传闻中最不可能成为下任qpr主帅的人。《london evening standard》把他放在候选人中的最后一个。
    不过，不管传闻如何，如今这个人都出现在离球队主场这么近的酒馆里了，还会有什么别的可能呢？
    陆灵拿出手机，本想上推特看看消息，但蹦出来的短信已经告诉了她想知道的。
    “拉姆塞走人，弗洛雷斯接手。”——来自派崔克安柏
    这是半小时之前的消息，看来就是她在地铁上的时候官宣的。
    尼古拉斯，三十三岁。往后退十年，他是西甲炙手可热的天才后腰，效力于马德里竞技。可惜因伤早早退役，自此步入教练行业。他给安切洛蒂当过球探，也曾给穆里尼奥打过几年下手。然而在穆里尼奥离开皇马之后，他却没有跟随葡萄牙人去到斯坦福桥。尽管尼古拉斯资历匪浅，本身也是职业球员出身，但他毕竟还没有独自带过队。
    qpr的高层做了一个大胆的选择。
    陆灵还没打定主意是否要过去打招呼，不过那边女酒保与新老板的谈话已经是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里。
    “刚来伦敦吗？天气真不怎么样，对吧？”
    “我觉得不错。”
    “我很喜欢你的西装。”
    “噢是吗？谢谢。”
    “很搭你的眼睛颜色……”
    “好的。”
    “我是说……”
    “抱歉，女士，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我今晚没空。”
    琳达愣了一下，回过神时，又是尴尬又是愤怒，她想骂上他几句，可这位拉丁先生的注意力已经跑到了正在播放进球集锦的电视上。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说了过分的话。琳达摇摇头，去了吧台另一边。
    陆灵听到最后一句时回了下头。她有些难以想象这个人统治更衣室会是哪番模样。
    “你刚刚的表情是在批判我？”尼古拉斯悄无声息地走到亚裔女子身边忽地说道。
    陆灵扭过头来，见男人盯着自己，才确定他是在跟她说话。
    她撇了撇嘴，“也许吧。你得承认，这么对待一位女士不是绅士所为。”
    “我说的是实话，我确实不想浪费她的时间。当然，我也不想浪费你的时间……”公平地说，眼前亚裔女子的五官极为对称，身材姣好，虽然有点生人勿近，可却也容易激起男性的征服欲。只是相遇的时间地点都不太对。
    “喔喔喔，弗洛雷斯先生，相信我，我一点儿也没有那个意思。再说了，是你先过来跟我说话的。”陆灵连忙打断他，一双黑瞳里尽是不可置信，这世上竟有这么自恋的人。
    “ok。”尼古拉斯耸了耸肩，一点儿也不尴尬，也一点儿都不惊讶。“原来你认识我。”
    陆灵微微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正式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克里斯汀陆，中文名是陆灵，也是qpr的教练。”
    他站在她的桌边，瞥了一眼她桌上的笔记本，尽管昏黄的灯光看不清楚什么，但陆灵垂了下眼，还是下意识地遮了一下。
    西班牙男人嘴角噙出一丝笑意，“你好。”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昂着头看起天空体育台的节目来，并没有要跟她聊天的意思。
    这男人似天鹅，好一副骄傲欺凌的姿态。很好看，但讨人厌。
    吧台另一边的琳达冲陆灵做了个口型，“jerk.”她点了下头，确实是个混蛋。
    电视画面播到上赛季曼联的一个进球，洞穿的正是qpr的大门。鲁尼在禁区前把球给到边路套上的瓦伦西亚，瓦伦西亚再在边路把球精确给到禁区里的费莱尼脚下，费莱尼原地摆腿把球轻松打进。禁区里的qpr防守球员像树桩一样，几乎没有反应。
    “中场与后场缺乏层次感，后场几乎所有人都退守到了小禁区，这完全是一团糟，怎么可能不被进球？对手别说是曼联，就是桑德兰，也能对他们进球。这些球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难道不是么？”看完这个进球男人忽然又开口说话了。
    “哦，你又在跟我说话了。”陆灵的语气有些讽刺，她看着电视，“没错，上个赛季简直糟透了。本来人员变动就大，不断地换帅让一切变得更加不稳定。球队士气持续低落，成绩只能是越来越差。恶性循环罢了。”
    “预备队教练助理，那是什么职位？”她说完，男人却不回应她，而是蹦到了先前的话题。他跟她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似的。
    此时他站着，她坐着，他有点居高临下，她却不惧他，慢悠悠地解释道，“先生，这是个很正式的职位，并且工作量很大的。”
    “那你还有闲工夫在这喝酒？”尼古拉斯露出笑意。
    陆灵猛地站起身来，盯着男人。他雕刻的脸蛋瞬间变得不那么英俊，深色的眸子里一点儿歉意也没有。还有他身上的香水味，他是什么品位？这个人有毛病吗？他刚刚拿到一份新的工作，然后就跑到酒馆跟一个陌生女人吵架。
    “这是我的私人时间。”陆灵压着怒气说道。
    她又拿起自己的记事本在尼古拉斯面前扬了扬，“我也在思考工作的事。说到工作，先生，我倒是很好奇，请问你刚接手一家新的俱乐部，怎么有闲工夫来酒吧喝酒？你不怕遇到认出你的球迷让你赶紧回家思考下场怎么赢球吗？”她说完有点洋洋得意，也忘记了这人是自己的新老板。
    尼古拉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待她说完，他不温不火道，“我在开玩笑。至于你说的这杯酒，这是祝贺我自己拿到新工作的。”
    陆灵却笑不出来，他刚刚看上去可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她拿起桌上的空杯，扬了扬眉，“弗洛雷斯先生，祝你在qpr的执教一帆风顺，非常可惜，我没有酒了，干杯！”
    “这也是我的希望。干杯！”尼古拉斯就像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一样，居然真的一饮而净。
    “顺便说一句，不是每个女人看到帅哥都想带回家的，即便如此，你拒绝的和善一点也不会死，不是吗？ok，明天见了，老板。晚安。”说着陆灵拿起自己的风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馆。
    尼古拉斯捡起她落在桌上的记事本，本没想去看，但目光落在阵型图上，还是被吸引地移不开视线。
    琳达走过来，倚着吧台，一脸地幸灾乐祸，“恭喜你，又气走一位女士。真是可惜你长了张漂亮的脸蛋，却没有好的个性。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能看封面来判断书的内容？”
    尼古拉斯听她这么说也不生气，他轻轻合上笔记本拿在手中，再次露出迷人的微笑，“我倒是很喜欢我的个性。小姐，如果刚才冒犯了你，我道歉。”
    琳达干笑了两声，“算了。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很快，你就会知道我的名字了。晚安。”尼古拉斯说完走出了黑马十字，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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