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雅笑起来:“我爹的意思是,一切遵从殿下的意思。自今日起,上官家会内部清扫自查,从此全力辅佐殿下。”
“你们打算怎么自查?”李蓉听着旁边水沸腾起来,垂眸直问,裴文宣将水倒入紫砂壶中,过完第一道水,泼洒在茶盘中。
上官雅早已备好方案,平静道:“这件事会由我来主办,今日晚间上官家会在祠堂开族中会议,我会转达公主殿下的意思,而后我私下会一一查办过去之事,上官家的罪责分成三类,第一类涉及生死之重罪,会牵连太子的,我会报给殿下,由殿下惩办,作督查司之功绩。”
“第二类,虽为重罪,但多在银钱之上,数额巨大,我会劝辞。”
“第三类,钱财不多,这一类只作训诫,警戒不得再犯。”
上官雅将这些分好类后,抬眼看向李蓉,笑着道:“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李蓉看着上官雅的眼睛,她沉默不言。
裴文宣将倒好的茶推到两个姑娘面前,随后便伸手握住李蓉的手,自己端着茶,静静品茗。
裴文宣手上的温度,安抚了李蓉有些纷乱的心思,让她更平稳思考。
其实她清楚知道,此刻她的答案,就决定了上官雅最后的立场。
上官雅和她合作,一来是为了自己在上官家中的权力,二来更重要的,是想要保全上官家。而她如果做得太过,将上官家逼得太死,上官雅怕是回头就会另想办法。
而她的确也不能把上官家彻底毁了。她只是要掌控上官家,不是要毁掉它。
但如果她罚得太轻,对于秦家来说,则是不公,更易寒心,而且上官家或许还会当她软柿子,像欺负李川一样欺负她。
李蓉思索了片刻后,端茶轻抿了一口,缓声道:“那不知此次军饷案,舅舅心中,是属于哪一类呢?”
“军饷案动摇国本,”上官雅冷静出声,“这样的案子,自然是由殿下做主。”
“秦氏案呢?”
李蓉继续询问,上官雅沉默片刻后,缓声道:“殿下,秦家人还活着。”
秦家人还活着,这个案子是由上官旭办的,如果一路往上查下去,怕是要动到上官旭的亲信。
上官雅跪坐着,继续道:“这个案子,最初父亲并没有想把秦家赶尽杀绝,只是想找个理由警训秦氏而已。但是兵部的人为了讨好父亲,于是撕了行军日志报给了御史台和刑部,御史台和刑部的人不知行军日志被撕,推测认为是秦家通敌,于是伪造了证据。此事父亲有错,但绝非殿下所想的,为了一己之私可以灭人满门。”
只是每一个人在中间推动一点,最后便成了大案。
兵部收到消息,要查秦家的污点,秦家没有污点,对上面应付不了差事,便撕了行军日志,找出了一个污点。
御史台和刑部看见这个污点,便推断这中间肯定有问题,没有证据,那就制造证据,反正在他们眼里,这件事肯定有问题,只是没有证据而已,他们也并非冤枉秦家。
等消息层层到了上官旭手中,便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哪怕是明知中间可能有一些纰漏,但猜想也不会是太大的纰漏,秦家该死,能以秦家之死威吓李明和萧肃的人,那更是在好不过。
李蓉听着上官雅的话,缓了片刻后,点头道:“你们要的,我明白。只是,毕竟死了这么多人。”
李蓉抬眼看着上官雅:“你要硬说失职,怕是说不过去。秦氏案,总得见血。”
上官雅抿紧唇,李蓉平静道:“我知道你们难做,如果你们帮着我动了舅舅手下的人,舅舅以后怕是无人可以再用了。把名单给我吧。”
上官雅愣了愣,李蓉转眼看她:“证人谁杀的?”
上官雅得了李蓉的话,反应过来。
秦氏案,明面上不能查了,查下去,就会一路牵扯到皇后去,到时候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影响着李川的太子之位。
但无论是下面为了讨好上官旭欺瞒上司,还是陷害秦家,以及后来为遮掩罪行杀人,这些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只能私下处置,以作警告。
上官雅沉稳行礼,躬身道:“我会去取名单。。”
李蓉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平稳道:“你回去吧,我也要上朝了。”
上官雅应声行礼,等她起身的时候,她目光往两个人身上一扫,而后挑了挑眉:“话说,殿下,今日是不是很冷?”
李蓉有些奇怪:“嗯?”
裴文宣一手拉着她,一手端着茶杯,淡定喝茶。上官雅笑起来:“驸马可一直拉着您,感情不错呀。”
听到这话,李蓉竟然无端脸热起来。
她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一时有些尴尬,裴文宣轻轻一笑,只道:“上官小姐还是赶紧回去补个觉吧,再去赌场打几圈叶子牌,不然苏大公子今日又要清瘦几两,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上官雅听裴文宣这么悄无声息挤兑她,赶紧摆手道:“惹不起惹不起,我走了。”
说完她便提步离开了房间,她走之后,李蓉舒了口气,站起身来,终于得了个理由,将手从裴文宣手里抽了出来,不满道:“闲着无事一直拉着我,你看让外人瞧见了,得笑话成什么样子?”
裴文宣听到这话,低头轻笑,随着李蓉起身,跟着李蓉一起走出去。
李蓉见他笑她,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此时天还没亮,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上,裴文宣距离她只有半步,他的温度夹杂着清晨的冷风吹过她的背后,惹得李蓉忍不住瞧他。
绘了嫦娥捧月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柔和的灯光映照着身着黑色官服的青年,裴文宣笑容里落着灯光,缓声道:“我若说出我笑什么,殿下要恼我的。”
“你且说来听听。”李蓉小扇轻敲着手心,加了一句,“若不说,我一定恼你。”
“殿下这样说,微臣只能说实话了。”
裴文宣叹了口气,似是无奈,而后他似是漫不经心上前来,走在李蓉身侧,手持笏板,将唇凑到李蓉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知道今日殿下用的胭脂叫什么了。”
他的气息似如无形的手一般轻轻抚摸过她的耳廓,带着喑哑含笑的声线,一路钻进她的心里,不等她回应,他便咬字出声:“春霞。”
李蓉没说话,她转头看向裴文宣,这人离她近得很,像一支越过长廊,斜斜探到面前的桃花,优雅地垂下枝丫,摆出了任君采撷的姿态,美丽又诱人。
这样的裴文宣,像极了她年少记忆中的温雅公子,只是比起二十岁懵懂的裴文宣,如今的这个人,多了几分沉稳和分寸,试探性的把握着尺度,小心翼翼的靠近,示好,提醒。
悄无声息的撩动而过,又在人察觉之时匆匆回到边界之处。
若她还是十八岁,裴文宣这些举动,她怕是会患得患失,一面想着这人是不是喜欢着她,一面又怕自己会错了意。一面因他的动作忐忑不安,心怀波澜,一面又要克制自己,怕自己这羞人的情绪被对方所知晓。
可如今她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狐狸,男女之事,她也看过许多,之前被裴文宣蒙蔽了双眼看不清楚也就罢了,如今反应过来,便知他是刻意拨撩着她。
她本就有些不甘于这样的被动,如今他还要文绉绉笑她脸红,她不由得更恼怒几分,也想让裴文宣试试她的心情。
于是她微微一笑,只道:“那我也知道驸马今日用的是什么香了。”
裴文宣挑眉,李蓉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张开小扇挡在边上,似是怕人听到一般,低声道:“檀香么?”
裴文宣微微一愣,正想反驳,随后便反映过来什么,他呆呆看着李蓉,便见李蓉抿唇轻笑,转过身去,摇着扇子扭着腰,翩然而去。
“何时借得东风便,刮得檀郎到枕边。”(注1)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注2)
……
裴文宣脑海中骤然翻腾过这些诗词,脸上瞬间通红。
李蓉走了几步,见裴文宣没有跟过来,回头看见裴文宣愣愣站在长廊上,也不知是想些什么,脸上飞霞竟然一路红到耳根,李蓉顿时大笑起来,站再长廊边上:“裴文宣,走了。”
裴文宣反应过来,像是被顺了毛的小兽一般,红着脸跟到李蓉身后来。
这次他倒是不说话了,手持笏板,静静跟着李蓉,李蓉见他气势消下去,双手背在身后,高兴许多,她抿着唇,一路颇为欢喜。裴文宣情绪缓缓平息下来,抬头看向前方负手往前的少女。
他不由得扬起笑容。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回应他。
哪怕是用这样迂回的、玩笑的方式,甚至于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可是她终究还是暗示了他。
他是她的檀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蓉:“哈哈哈比骚话?你赢不过我的。”
裴文宣:“殿下说的是,殿下多说几句,赢面更大。”
李蓉:“……”
总觉得输在了其他地方。
【小剧场2】
上官雅:我就是个猹,永远在吃瓜的第一线。
【注1】出自《金瓶梅》
【注2】出自《一斛珠》
第72章 定案1
两人一起到了宫门, 刚入宫里, 所有人就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众人都知道, 昨日裴文宣闹了一遭,今日李蓉既然从北燕塔出来了, 就会被秦家的事做一个了结。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初涉朝堂的年轻公主, 会用怎样的方式结束这件事。
所有人心思各异,在朝堂上等了一早上, 然而整个早上, 无论是李蓉还是裴文宣,都没有提及这件事。
等下朝之后, 李蓉个裴文宣道别, 随后便听了李明的传召,跟着李明去了御书房。
到了御书房后,李明倒也没有绕弯子, 直接道:“如今裴文宣回来了,你手里的案子,也查得差不多了吧?”
“是。”
李蓉恭敬道:“差不多已经理清楚了。”
“说说。”李明取了笔墨,开始批阅折子,李蓉便站在李明边上, 将前因后果迅速说了一遍:“世家的人想同萧大人争夺西北这一次的军功,萧大人不好动,就打算从旁边人下手,敲山震虎, 以威慑萧大人。于是就找了秦家,上面给下面传消息说要找秦家麻烦,找了半天只找到黄平县那一战有点问题,下面人为了完成任务,把行军日志后面的解释撕了,而后传到刑部和御史台,御史台的温平见了行军日志,便自己猜了个因果,伪造证据恐吓证人,最后把秦家办成给了铁案。”
李明听李蓉说着,皱起眉头,颇有几分恼怒:“他们好大的胆子!”
“后来儿臣插手之后,他们为了阻挠儿臣查案,一不做二不休就把证人都杀了。”
“那黄平县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明颇有几分不耐,“三千士兵打三千士兵,还是守城战,打成那个样子,兵部也不追究?”
当初战场上大大小小的战役有许多,黄平县这种小规模的战役,到李明的折子里也就一句话而已,如今他搞清了发生了什么,忍不住道:“秦风也太无能了些。”
“到也并非如此,”李蓉走到李明边上,抬手抓了墨条,给李明研磨道,“当初黄平县这件事,就涉及军饷了。”
李蓉说着,把黄平县的原委说了一边,李明听了这话,怒喝出声:“他们活得不耐烦了!军饷是什么东西,他们也敢动?!”
“父皇说得是,”李蓉说着,安抚着道,“如此大案,我们的确不能随意放纵。”
李蓉这么一说,李明到有些犹豫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李蓉的意图想了一遍,才道:“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方才早朝之上怎么不说话?”
“父皇,儿臣知道是一回事,但是最后怎么办,还是得听父皇的安排。方才早朝之上,儿臣不敢随意开口。”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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