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是今日我丫鬟在外院,有人塞给她的,说与我父亲冤案有关系。裴大人主审父亲一案,小女瞧不出来这是何意,还想向您请教。”
他身后的随侍上前展开纸卷,漏出里头一个启字,裴长仕看了一眼,微微眯了眸子,唇边却漏出点笑:“就这一个字,季三姑娘与令尊数年且不看不出什么,我一个外人哪里瞧得出什么纰漏。”
九思便又是一噎,晓得自己今日应该是将这位裴大人得罪了,追查到这里又这样用心筹谋,却没有一点结果,不禁有些失落。
她起身给裴长仕杯中续了茶,礼数周到:“今日叨扰大人,茶水粗鄙,您莫要嫌弃。小女先前一番妄语,是九思冒失了,您也莫要放在心上。”
裴长仕看着她一双被水雾涤得湿漉漉的眸子,口中断断续续不甚连接的几句话听来,心里微憾。这样的姑娘应该娇宠着长大才对,而不是字字句句斟酌许久才敢开口,也不是在深宅大院中给未卜前路绸缪,日日如履薄冰一般。
便是她自己的婚事也要自己筹划着,旁敲侧击来问别人,又哪里容易。
满院纳了积白的空枝微颤,窗扇又起一层新霜,模模糊糊重叠了外头的景致。
她满腹心事,自起身倒了茶便没再坐下。
分明是比裴长仕在位置上更占着高,却无端端被压制住。
裴长仕就这么打量她,一种煎茶样的手法,反反复复的小火熬煮。
九思垂着头,看屋里没燃火盆,又看了那杯茶被搁置在桌上很快凉下来,最后点热气一散连着茶香也一并发没。
左边某处似熬不住,她忽觉得这屋子果然过于狭小,有些喘不过气。摁不住眼睫轻微的抖动,掀起一些,对上裴长仕那双眼睛。
他的眉眼本就温润,青山衔春水,嵌在眸底的料峭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
“裴大人。”九思出声。
没人应声,却不知道何时他左手摸出了那一串菩提子,一颗挨一颗往下转,悠远的近乎山寺里的木鱼响。
“你不该将这些与我讲。”
他的声音有些沉,似是雨夜那一晚,像是在极力按捺住什么,又或是无可奈何。
九思顿住。
裴长仕目光落在她身上,分寸不少的裹挟,“季三姑娘心里早有了自己的想法,又来问我不过是求证。”
这次便是她说不出话,求证这二字太过好听。
她是来套话的。
仅凭借她看出来,裴长仕头次在书房,二次在西角花厅,三次在酒楼马车前,那点他对她不易察觉的怜悯。
心思蔽不住,再多的九曲回肠在他面前也被看破,纵使她习了半月的规矩,都难捱这样洞悉一切的注视。
九思垂下眼帘,欠身道:“是小女冒犯了。”
裴长仕将菩提串收回到手心,不咸不淡的笑:“裴某单刀赴宴,当不起季三姑娘一句冒犯。”
语罢,像是要坐实了这句话。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
比起九思那拥了满屋的仆妇丫鬟,他身后只立了两名随侍。
一句话说的半真半假,参不破其中的意思,她便还垂着头,杵在原地,起初打了满腔的腹稿,此时却半句话也接不上。
光是小姑娘立在那儿,便是可怜兮兮的一个人,身后丫鬟婆子如何多,这情形瞧着也不大像是他入了虎穴。
徐川腰上配了剑,右手端在剑柄,心下又着急,这出来许久再不回去惹人注目,更何况私会的还是季家小姐。
季三小姐句句落在朝中辛密上,看自家大人的神色,这走向竟似是在迟疑一般。
“大人。”
徐川唤了一声。
裴长仕抬手止住,罩住香炉的右手探去白瓷杯,却只在其中沾了一指的水,抬起眸子看向九思。
九思愣忡忡看那指上的水,又望着他。
裴长仕无奈地翻手用指节叩了叩乌木桌面,“站过来。”
她才把飘忽的神思收回来,下意识走过去。
他垂眼在桌面先是写了一个启字,是读书人常用的隶书,仔细看,才能发现启字下面封口多了一横。
“这一横。”他修长的指节点在上面,又是一片水渍染开,“你父亲的书信里,启字都是这种写法。”
九思微愕,一瞬间千头万绪涌进,先前想不通的所有突然明了,却不觉得欣喜。父亲的习惯,连她与母亲都不知道,能晓得父亲这个习惯的,那能有谁...
便是如父亲那般聪慧的人,临危托付家中老父老母于兄长,当时他在狱中是如何写下这封信,又怎么题下‘兄长亲启’这四字?
从房县回来,原以为是清清白白一身的站在此地,不要再走前世那些泥泞烂糟的路子,莫要再辜负了用心良苦的人,便是这一世的决心。
不想看似明朗,却是浑浊不堪。
如今又是深陷龃龉,从头至尾,父亲连着季家都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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