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便往街道里走,茶楼酒肆挨挨捱捱,为揽客入店,也会允些娼妓站在檐下,嬉笑招迎。
已能见吊着春茗茶馆的幌子,油漆牌匾,朱红门廊,挂着各样小巧精致的彩灯,雕花窗被叉杆撑的半开,往里客坐半满,水雾氤氲,茶香弥漫,隐隐有弹琴唱歌声。一个穿绀碧洒花小袄、藕荷裙子的姑娘,拎着铜壶给一桌桌添茶水,有人同她调笑,却是爱搭不理,一扭腰上楼去了,却也没谁认真计较,就喜她这般娇俏的样儿。
萧云彰叁人至门前,早有衙役笼袖等候,见着过来拱手作揖,陪笑道:“蒋大人有请各位大人楼上座。”蒋大人何许人,乃太平县县令蒋希建,皆是旧识。
他们也不推辞,跟随其后进房,上楼时恰和那碧袄姑娘相遇,衙役向她问:“金宝,怎不见柳娘子出来待客?”金宝避让墙边,乌溜溜的眼珠瞟扫着,一面回话:“她前还在,这时疲累了,先回房歇会儿。”衙役道:“待她歇好了,总要和蒋大人打个照面才是。还有记得送腊八粥来。”金宝点头一一应了,瞧见李纶颊腮浓密虬髯,不禁多看两眼,撇嘴轻笑,李纶虎目瞪她,金宝哼一声,低头蹬蹬往楼下走。李纶压低嗓门,一本正经地:“那小娘们看上我了。”萧云彰无话,梁青送他个白眼。
二楼就叁间房,走进左首一间,蒋希建和两官儿连忙起身迎接,叙礼让坐,并请萧云彰点曲,这才见金桂抱着琵琶坐离五六步远,金云则扯袖执壶替他们斟茶。
萧云彰淡笑:“随她唱甚么。此番来也只为应个景儿,吃碗粥过个节。”
蒋希建朝金桂道:“尽管唱你拿手的曲。”金桂让金云弹月琴,她则拨琵琶弦唱起全套的《折桂令》,萧云彰听来觉得耳熟,看了看她。那金桂便唱得愈发婉转缠绵起来。
几人边吃茶边闲聊,蒋希建问:“萧夫人如今安在何处?”
萧云彰淡道:“送回娘家去了。”
蒋希建颌首,却又叹息一声:“夫妻分离,难以相见,委实令人感伤!”
萧云彰不疾不徐地吃口茶:“两情若是久长,又岂在朝朝暮暮!”
蒋希建观他不愿多谈,又问起军营情形,萧云彰笑而不语,李纶则道:“今日过节,我们出来时辰有限,不谈政事,我且问你,楼下那姑娘是何来历?”
蒋希建忙道:“那姑娘叫金宝。是这里掌柜柳娘子的丫头,她们原在京城生活,后来丈夫死了,公婆又年迈,她身怀六甲无人看顾,索性回到娘家这边住。”
李纶听得津津有味,笑问:“那金宝姑娘可有相好?”
蒋希建摇头:“未曾听说过。她的性子跟朝天椒般鲜辣,高兴了也会弹琴歌唱,气闷了任你好话说绝都难打动,除听柳娘子的吩咐,整个太平县没谁能把她降服的住。”
李纶微笑,莫名来一句:“她方才对我倒多情。”蒋希建微怔:“此话从何说起?”梁青听得恶心,只问腊八粥怎还未端来,金云便放下月琴,下楼去催促。
林婵白日里帮着炸了肉馅酥卷、蒸了好些点心,后觉得累回房歇息,酣睡不晓多久,被唱曲声扰醒,睁眼见窗外残霞落日,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时分。
她想着此时必定人多忙碌,连忙起身穿戴梳洗,收拾齐整出了房,两间房都坐有客,怕被打搅皆阖上门。楼下客盈满堂,语笑喧阗,还有人从窗处探进头来,扫视一圈确无坐处,方死心离开。
“嗨,这桌添一碗腊八粥。”一个满脸稚气的兵儿扬手高喊,林婵盛了满满一碗,给他端去。
“这就是掌柜的,难见的美人儿。”有人窃窃私语,偷眼把她上下打量,林婵已经习惯被品头论足,并不觉得自己挺个肚子能美到哪里去。有桌客走,金宝才收拾干净,便有新客填了进来,她斟好茶水送上点心,见林婵坐在帐台前数钱,凑近低声说:“我问过将士们,曹爷不在军营里。”
林婵思忖稍顷:“难不成他没有出京城?”心下一沉,锦衣卫最擅寻人,如鹰犬灵敏,恐怕是凶多吉少。金宝自然明白,眼眶红了红,却不愿显露,只噎着嗓咬牙道:“他真狠心,留下孤儿寡母怎么活!”还有她,她怎么活呢!一跺脚,握住铜壶耳柄,飞快地转身往灶间去灌热水。
林婵洗净手,妓儿金云走过来,说道:“楼上西窗座要叁碗腊八粥,赶紧的,催着呢。”说着时竟瞧到个往日相好的打门前过,连忙跑去招呼了。
林婵晓得金宝此刻不好受,也不喊她,自去盛了叁碗滚滚的热粥,用黑漆长盘托着,一梯一梯儿往楼上走。
第壹玖陆章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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