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秦筝暗叫一声“不好”。
四目相对的瞬间,大年初一清晨在房中醒来的景象不可自抑地翻涌上了心头,开始在脑海里翻江倒海,一片惨不忍睹。
互相交叠十指紧扣的双手,亵裤任在但凌乱不堪的双腿,以及沈秦箫脸上一副劳累过度,明显被狐狸精吸干了精气神的样子……
这只不知从哪儿闻着味道,跑到沈家来偷香窃玉的狐狸精,怎么看怎么像自己变的。
他不是不清楚男女那档子事儿,年轻同僚在一起哪儿能没去过酒楼见见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见的世面呢?他只是难以接受,自己竟然酒后失德到了这种地步!
沈秦筝恰到好处地忽略了年仅十五六岁的沈秦箫要连夜照顾收拾自己一个不省人事的烂酒鬼——期间口渴了喂水,想吐了送盆——自然不会轻而易举这个事实,成功地让自己的想法歪到了京郊的西山上。
天可怜见,那可是他弟弟!沈寒潭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活劈了他!
沈秦筝没怎么醉过,平常同僚们一起喝花酒找乐子使劲灌他的时候,他也自有金蝉脱壳之法,唯一对自己的状况门儿清的,就是自己的酒量不像他爹沈寒溪。他一喝醉了,就跟灌了孟婆汤一样,前尘往事尽付梦里。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不让自己喝醉,也就是这个原因:清醒的痛苦着,总好过懵懂着沉沦。
“我那个黑白道通吃的虎子三叔,劝酒是真有两把刷子啊。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苍天……”沈秦筝在脑中纷繁复杂的各种念头里找到了一小块空地,安放了自己对于沈寒潭见缝插针的腹诽和对自己的愤恨,恨不得立刻找个水井自尽。
然而给沈教习课堂“开门红”带来第一项“麻烦”的沈秦箫,此刻并不知道沈秦筝心中翻来覆去的小九九,他此刻看见沈秦筝时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在听到“知过必改,得能莫忘”时,感情更是更是上了一层楼。
自己辛辛苦苦照顾这个人照顾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得了一会儿的休息时间,第二天早上起来竟连个感激之言也没捞着?
所以三四天过去了,沈秦箫走遍了沈府的每一个角落,连沈秦筝的影子都没看见的时候,是真生气了。
在授业第一天看见沈秦筝就是他未来的策论教习先生时,心中的委屈更像是翻了的水桶,东倒西歪着流了一地的水。
可几个时辰过去了,这个人看都不看他一眼,瞟也不瞟的坐怀不乱,就差在脑门上写“我什么也不知道”七个大字了。他同样恰到好处地完全没有花一点精力去考虑,沈秦筝在那种烂醉如泥的情况下是否还记得自己被“非礼”的事情,生了一早上闷气。
沈秦筝好不容易把心中七上八下的水桶一个一个拉起来,放在心中的水井边,然后表面镇定自若实则慌不择路地拿捏起了一副先生的腔调,装模作样道:“宣公曰,吾知所过矣,将改之。上者久居高位浮云蔽日,行事难免欠周全,犯了过失。帝王上承天命下起民情,百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其本在民。上位者无过则以,有过必改之,才能顺民心,得天命。而得能莫……”
还没等沈秦筝说完下一句,坐在前方的少年脆生生地开口问道:“敢问先生,怎样知过呢?”
沈秦筝转过身去一看,是年仅六岁的小太子。
也许是小时候带孩子带久了,爱屋及乌地生出护犊之情,沈秦筝对于小孩子很有耐心,更不用说太子的老子还是管他饭的,他自然不可轻慢“掌柜的”家的“少东家”。
尽管这个“掌柜的”作为一个管饭的的同时,也是最能给他找麻烦的,但是对于太子,沈秦筝还是很有好感的。
他瞬间就放下了刚刚浑身炸起来的汗毛,挥发掉了背上出的密密麻麻的冷汗,松了一口气微笑着答:“三纲五常,人伦十义,还有万民。君王臣子时刻将其放在心上,以史为鉴,此乃知过。”
那边儿的沈秦箫见好不容易挑起来的话头,被人横刀夺爱,气冲冲地瞪了小太子一眼,恨不能嚼碎自己一口小米牙。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堂,众学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自己的书箧,台上的“先生”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刚下了一场大雪,石狮子早已经冻得冰清玉洁,就差破裂了。沈秦箫目瞪口呆地看着空空荡荡的讲台,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席前,觉得冬天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冷过。
他觉得自己那方小舟在波涛汹涌的心海里乘风破浪,可是却越来越远,远到只剩下了个看不见的小点,逐渐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起伏,翻腾,撞击,破碎,最后消弭。
人为什么会因为距离的远近而逐渐疏远或者渐渐靠近呢?沈秦箫知道沈秦筝在躲他,这一幕他实在太清楚了。以前他为了逢年过节陪他玩的时候,就惯常使这么一手“金蝉脱壳”敷衍家里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他沈秦筝独有的狡猾。
作为书童的徐行看沈秦箫好久没有反应,于是懵懵懂懂地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呆若木鸡的沈秦箫:“阿箫,回家了。”
沈秦箫如梦方醒,吸了吸鼻子:“哦。”
“你受寒了吗?”
徐行紧了紧衣服,这让他的身体轮廓更加清明,远远望去,像一个圆滚滚的金元宝。
徐行也吸了吸鼻子,一边把书箧背起来,一边拉起愣着的沈秦箫说:“京城好冷啊,还是咱们太白山庄暖和。”
“是啊。”
沈秦筝逃命一般地回到自己的起居院,“嘭——”的一声关上了门,抄起桌上的冷茶就给自己灌了一杯。
大梁朝自开国以来一直有着尊师重道的优良传统美德。
何况一般教习先生的年纪都大得很,基本属于要么快要致仕了,要么已经致仕了又被皇帝请回来受皇子们的鸟气。
皇宫内不能骑马,不能坐轿。考虑到这些“老先生”们身体状况,朝廷特地在西苑靠近翰林院的地方修了一间“桃李院”,以供先生们歇歇脚休息休息,吐一吐在学堂上被学生们气出来的血。
沈秦筝灌下一口冷茶,成功把自己“哆嗦”成了一个“透心凉”,长叹一口气,心酸的笑了出来。
当初的预感,果然成真——再见,真就是咫尺天涯了。
他的心中装着皇族的重担,装着新皇的雄心,装着新党的抱负,装着父辈的名誉,还剩下一点微末的土地,装不下自己的喘息,就只好装好他谨小慎微保存在心里谁也不让看清的那沓子字帖上。
装得小心翼翼,又痛不欲生。他不得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这是雷池,不得越界一步。可是,心中却总是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想起登科后那个的夜晚。他一巴掌狠狠地扇在自己脸上,只觉得手都被这份劲给震得发抖。
章和元年春,伴着将军府乔迁大喜,沈秦筝登科后宴请同窗好友,不料被同窗疯灌一场,若不是听音阁暗卫一直在侧,差点晚节不保。
那是他第一次喝的人事不省。本来双喜临门,倒也无可厚非。可是第二天醒来,他看着自己亵裤上的那团湿漉漉的污迹,足足愣了一炷香的功夫。
然后紧接着像现在这样,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恨不能将自己一下掼死在床上。
他做了一个旖旎而又回味无穷的美梦,梦的主角当然是他自己。可身下之人却并不像女子的身体一样曼妙,有着精瘦的胸膛,和修长有力的四肢。他迷醉而沉沦的跟着身下之人一起放肆,待完事抬起那人面庞一看,登时惊醒。
那个人的脸,和团子一样可爱的弟弟一模一样。
第二天晚上,沈秦筝就挑唆一干同僚往春雨楼墨兰阁听戏和花酒,准备结束自己长达十六年的童子身。临到花魁都脱了衣服,白羊一样的跪在他的身前,他却突然叫了停。
他没办法遏制自己脑中的臆想,想象那是他自己的弟弟。
伦常,世俗这些担子压在他的身上,让他一口气也喘不过来。他心中尽是无尽的黑暗,只剩下那一沓墨香的宣纸还一尘不染,如今却亲手被自己毁了。
从前只是唾弃着自己,如今是厌弃了。
所以大年初一清晨,他看着沈秦箫一脸餍足的躺在他的身侧,紧紧搂着自己的腰,只想一刀杀了自己。
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其实竟是庆幸的。
他不敢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看见沈秦箫安静的躺在他的身侧,心中想得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若不是晏伯出声惊醒了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正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沈秦箫软软的脸庞,带着充满无限爱意的目光。
而刚刚四目相对的瞬间令他瞬间想起大年初一的混乱,他听见自己喉咙吞咽的声音,感受到了自己浑身紧绷的皮肉,这简直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狠狠捶了一下桌子,太难堪了。
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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