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亲启:今日于家中同远房表兄争‘少年有为’之论,余争强好胜,将兄长掌管听音阁众以及朝中才俊附庸一事尽数泄漏。余已同表兄约定,此事他日定埋藏口中,余二人再不提及。但余有违先前之诺,寝食难安,特此书信一封以告兄长,行书至此,不敢奢怜。弟顿。”
一双手将书信几乎捏为了齑粉。
“小少爷让奴才将此书信送往将军府,”国公府的下人们很久没看见过老国公发这样的大火,面容几乎已经扭曲的样子,于是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并嘱咐奴才,一定要将此信亲手交到筝少爷手……”
“哗啦——”“当啷——”
话音未落,七零八落的瓷碗碎裂声就已经止住了那下人的话。沈弘一扫衣袖,将桌上的珍贵瓷器铜炉尽数扫到了地上。沈寒林和沈寒潭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将军府。
沈寒林:“你下去吧。告诉小少爷,这信已经送到了,就说筝少爷回复,他并未放在心上。今日之事敢多说一个字……”
那下人慌忙跪下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说完便退下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沈秦筝的手里竟然有听音阁的人。
听音阁本是大梁开国皇帝太祖招揽地奇人异士,在太祖揭竿而起,推翻前朝暴政时立下了不世之功。后来就渐渐演变成历代皇帝的贴身暗卫,并不被这世上之人知道。天元皇帝即位前,听音阁曾经因为夺嫡之争,变成分裂的两部分。
后来随着天元皇帝即位,听音阁人数锐减过半,大概是心死如灰,老皇帝觉得没必要成天到晚就让这些人报告今日哪家大人又收了多少贿赂,满朝文武又有哪些人有了什么污点,于是就将这柄剑交给了自己当时巾帼不让须眉,辅政垂拱的妹妹——清宁长公主。
长公主嫁人后,老皇帝好像是忘了这回事一样,于是秦国公顺理成章地一直保管着听音阁。
章和皇帝李肆重用御史台和翰林院的时候,听音阁几乎就名存实亡了。
天元二十二年,沈寒潭游历江湖时渐渐将他们分化为江湖势力,这就是太白山庄的前身。
可是沈秦筝手里拿着听音阁又是怎么回事呢?
沈弘喘了半天的气,终于把自己喘顺了:“我就知道他没那么信任别人,以往便是这样,从平武大哥时便是如此。义结金兰又怎么样,崔家因为平武大哥落了个满门抄斩,现在轮到我沈家了是吗!表面上看着谁都相信,暗地里谁都防着!好呀,好呀!那我沈弘又凭什么帮你养那便宜孙子!”
还能有什么原因。
听音阁的确分成了两部分,但另外那一部分根本没有消失,而是被天元皇帝偷偷留在手里,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交给了沈秦筝。
沈秦筝现在肯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废太子梁王之后,老皇帝将听音阁给他又能是为了什么!
除了让他即位还能有什么!
而他们沈家,早早被联了姻,绑上了燕王的船!他自己解决不掉沈家,就交给他的孙子来!
沈弘根本不相信,老皇帝看不出燕王有夺嫡的心思,因为当年他自己就是这样骗得他和崔家为他争了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位,夺了这天下。所以他要让沈家成为沈秦筝日后上位的踏脚石,所以他这么纵容着沈家一家坐大。
所以,沈寒溪才会拿着那封至今所有人都奇怪的遗诏,千里迢迢从朔方而来,把齐王推上了皇位。还有那伙莫名其妙出现在庭州的人。听音阁的“灭影”有飞天遁地之能,自然能在短短数日抵达庭州阻止沈寒溪。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被强制塞进来的沈秦筝。
都是因为他,他们父子离心,兄弟不和。沈家风声鹤唳,在朝中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被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沈寒林和沈寒潭听了这番话,还能不明白老国公的意思那也就不用称之为沈家子弟了。
“自今日起,我沈家同那李冀,不共戴天,至死不休!”
“轰隆——”
一声闷雷,惊醒了沉寂已久的凛冬,开春的小雨淅淅沥沥落在了草地,洗去了所有欲盖弥彰的尘埃,逐渐现出了姗姗来迟的真容。
二月初七,边关来报。薛延陀借口“世子那图哥被大梁所害”犯我大梁朔方疆土,意图直下京畿。朔方节度使连同安北节度使退守凉关,共同阻敌于凉关之外。
二月十一,薛延陀等部败退至焉耆与逻些,遭到早有预备的安西节度使史朝绪埋伏。史朝绪屠逻些城,将薛延陀部追杀到了鲜卑以北。
二月十九,消息传到京城。李肆大喜,封安西节度使史朝绪为平凉侯,安西都护府赏白银粮草不计其数,余下各部皆有厚赏。安北节度使同朔方节度使守卫京畿亦有功,着三月回京述职一同论功行赏。
三月初九,各将抵达京城。李肆在皇城大宴诸将,朔方节度使在宴上向李肆提亲,请皇帝准其子沈秦筝与刘阁老孙女刘婉容千金之婚。李肆拟旨,待二人加冠及笄,即刻完婚。
三月廿九,各将回驻地。
四月初八,兵部尚书之弟在淮南道庐州扬州强行圈地。庐州百姓入京告御状,其间竟大大小小牵涉了朝中上十位重臣参与其中。中书二相为维稳现况,一手将此事压下。御史台一本参奏递到了李肆的桌前,又恰逢永州流民迟迟未曾和缓,朝廷重压,竟引发了一场血流成河的贪污案。蒙在鼓里此时尚才清醒的李肆大怒,彻底废除了政事堂,并废止了先皇留下的中书代行之职,大大削弱了中书门下的权利。
五月廿一,吏部一折送抵天听——章和元年考试舞弊,涉事者数达六十人之多,名次上至殿试榜眼,下到乡试解元。江南各地学子联名上状,要求朝廷还科考一场清明。元年晋升的学子凡牵涉其中的全部下狱彻查,确有舞弊者斩三族,查抄全家,又零零碎碎拉了一大批官员下马。太傅昝修,翰林院学士孟正罚俸,礼部泄题者全部抄家。
五月廿九,翰林院清议四日,而后朝廷拟旨,今后选拔废除世家推选制,自即日起科考全部以考试为准。凡有舞弊者,终身不得入官籍,三代亲缘以内连坐。此外,凡章和元年考中进士者,两年内不得晋升,以儆效尤。
六月初四,御史台参奏:河南道官邸违制僭越,云州刺史府违制僭越。同年,巴州水患频发。工部尚书被贬,原工部侍郎江祥右迁至工部尚书。
六月十六,吏部半年考课结束,清点官员发现朝中官员缺额,仅仅半年就扩大一倍。
六月十七,御史台掺翰林院编修众人记史不实,有为前朝余孽颂德之嫌。翰林院编修首席陈大学士告老,编修一职空缺,太史令告老辞官,不知所踪。
七月初一,“飞盗案”,原刑部郎中云主簿,同御史中丞,大理卿三司会审,审理途中竟扯出了三司包庇。审理的官员摇身一变成了被审的囚犯。刑部原主簿供奉李羲载擢升刑部郎中,紧急代替前上司继续审理案情,“飞盗案”结束后没几月,又擢升到刑部侍郎。
七月初七,将军府宴请宾客,秦国公府为其小公子生辰宴请群臣,请了同一拨人。皇帝李肆亲至秦国公府,却发现小寿星本人并不在府中。将军府门庭冷落,正式将朝廷新旧两党明争暗斗放在了台面上。
八月廿八,拖了将近大半年的永州流民叛乱终于平息。永州刺史被暴民鞭尸三日,曝于东市头,而后西南将士驻扎进永州城,永州城血流成河。工部尚书江祥三次上书请回永州,未果。
九月初三,朝廷下旨:年末再开科举。同时翰林院编修供奉外放永州,明年年后上任。
纵使这一纸调令再怎么不和规矩,朝中此时也没有反对。
短短大半年的光景,朝廷里头的霸王花就凋零了一大半。各部不是这缺人,就是那儿缺案本子。一场秋雨过后,朝廷的动荡好像暂时尘埃落定。掐了大半年的诸位大人们,也算是终于愿意停下来歇口气,逐渐开始理一理手头上的正事,应付应付年底吏部的考核。
章和三年,正月十五。
一手降下这场热度的沈秦筝此时正在家里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忍受旁边的莫青莫大人的冷嘲热讽:“我说大人哦,您看看您看看,啧啧啧。水火相斗,木头遭殃。您被推出来可真是罪有应得,死得其所啊。”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沈秦筝一个镇纸就扇过去,把莫大人扇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什么叫罪有应得?大人我这是韬光养晦懂吗!快滚快滚。”
莫青好不容易躲过沈大人那三脚猫的功夫,笑道:“嗨呀!要不是您自己去多嘴说您暂避一下旧党锋芒,想必也不能落到如此地步。您看看您上头那些大人们,哪一个出来了?皇上有您这样贴心的臣子,真是高兴坏了。”
沈秦筝将手上的镇纸放在了桌上,继续一封一封写着书信。这些信件一会儿就要被莫大人传送到各处势力范围手中,以应对皇党退后一步接下来要承受的代价。
“皇上是为了社稷着想。”
“您跟我这儿还打什么官腔啊。”莫青埋汰道:“您要真这么乐意,卑职现在就把这些信都送皇宫里头去。卑职陪您在永州城里,山高水远,再不问京城诸事,您看怎么样?”
沈秦筝斜斜瞪了他一眼,恨不得让王妈现在就拿着针线盒子进来,把这人嘴缝死,再八十大棍打出将军府。
他奇怪道:“你回来到底干嘛来了?各部都准备好动身前去永州了?你没事闲的慌?”
莫青大剌剌地站着,要笑不笑,看着就跟除夕夜那晚没几个人动筷子的那条鱼一样,哪儿看哪儿别扭。
“卑职回来特意告诉您一声,秦国公家的小少爷单独出来了。马车已经走到朱雀大街上,不出一会儿就来您这永兴坊的将军府了。大人您看看您是闭门不见呢,还是知难而上呢?”
去年七月初七,将军府宴请朝臣。尽管明面上那些大人们都去了国公府,但将军府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门可罗雀。国公府的小寿星,沈家的小少爷,在将军府度过了自己十三岁的生日。
突兀地从后门到来,沉默地从后门回去。
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见到他想见到的那个人。
没有说出他想说的话。
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地吃完了沈秦筝亲手下的寿面。
沈秦筝知道他是因为三月那场赐婚,可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
那是沈寒溪为他铺的最后一条路,倾尽所有扫清了他成婚路上最大的障碍——秦国公府。
他记得沈寒溪问他:“筝儿,这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他也听到了自己沉默良久后的回答:“是的,请您帮我提亲吧。”
那一瞬间,他几乎回到了那天的桃李院。
——“哥,你若娶亲,我就再也不来见你了。”
“好。”他看着沈寒溪,心中却这样想着:“别来见了。”
我们终究只是兄弟,以后也只会是仇敌。
沈秦筝沉默良久:“闭门不见吧,我们同国公府已经势同水火了,他再这样往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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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那一千多字,用尽了我所有权谋文的脑洞。【抽烟.jpg】
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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