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虚空深处。
    一个老者，一个女子，陪着一个青年枯坐着。
    已经过去了无数的年月，这方时空却像是停滞了一般。
    男子的眼睛紧紧闭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眼中，却是有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
    “丫头，他一梦万古，或许再也醒不来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对他来说，那方时空中的一切才是他最在意的，有他真实的过往，有他最珍贵的记忆，有他最在乎的人。”
    “人如果能够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那么还有谁愿意睁开眼接受现在的事实呢?”
    老者说的的确是对的。
    但少女却是摇摇头，眼中坚定到了极点，道：“我相信他能醒来。”
    “那些岁月的记忆或许美好，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沉眠于过去的人。”
    她看着青年，忽然上前，轻轻握住了那青年的手。
    此刻。
    李图的神魂，却已经游离于另一片早已遗失的时空中。
    他看到了君起县的县衙中，刚刚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自己，面对百姓的谩骂，面对世家的嚣张，义无反顾地站在了百姓那一边。
    斗六大家族，为百姓请命，灭青天白日寨，终于君起县大治。
    他看到了第一次见到刘初然的时候，一身男装的刘初然那种飒爽的美丽，以及她那闯荡江湖的天真和无知。
    他看到了扬州王府中的繁华，也看到了在这个帝国繁荣之皮下藏着的衰败。
    他看到了江南府中暗藏的波澜，揭穿了江南知府的真实身份，深入武林，感受到武林之中波云诡谲的人心和争斗。
    凤凰集大战，他几乎死去，却最终被人所救……他提剑入武林，在黄山，击败了黄天当立，成为了东南武林盟主。
    他看到了第一次入京时，面对京城的他，心中也有过无数的忐忑。
    他看到了第一次见到皇帝时候的画面，那时候，皇帝还卧病在床，而他利用医术，暂时控制住了皇帝的病情。
    他看到了进入太学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却意兴遄飞的自己。
    他看到了太学后院中，赵无极和九幽道君下的那盘棋：赵无极的君臣互相支撑之局面，却被九幽道君杀得落花流水，无计可施。
    他看到了昔日的自己，面对残局，主动将君臣两子的权力，分散到了每一颗棋子。
    于是乎，九幽道君输了。
    从那开始，他的下半生，几乎都在和九幽道君斗法。
    他们是敌人，却也是最好的朋友。
    他看到了在西南之时，无数百姓为了他而站起来，推翻了巴山雨的统治，从那时开始，李图真正开始有了和九幽道君，和朝廷扳手腕的本钱。
    他看到了战火激越，将百越山谷烧得绚烂，绵延无尽的尸体堆满了道路……
    他看到潼关前，士兵喊杀冲天，夜里篝火溅射，死亡在上演，铁骑冲杀，晖贺部族尸横千里……
    恍惚着，他还看到了京城皇宫御膳房中，皇帝做的滋味粥，九幽道君的鱼……以及城楼上，三个人的大笑声。
    他眼前的画面，就定格在哪里。
    或许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正是在那时候？
    先帝还活着，九幽道君还没有死去，他们三人在预见了此后的道路，却还能放下一切，宛如最真挚的朋友，相处着，过了那么属于朋友、知音的一天。
    他听到云熙低声的呼唤。
    听到云熙登基时候，在城楼上对她发出的疑问：人人平等的那一天，真的可以到来么？
    他说，会的。
    终于有一天会的。
    他的目光，从时光上游，挪到了下游。
    他看到了王朝不断更迭。
    人类不断进步。
    人们吃着更好的食物，穿着更好的衣服，从蒙昧的封建时代走出，迈向了全新的繁荣。
    但，他却依旧看到了战争和掠夺，看到了光鲜亮丽的当权者富人们脚下累累的尸骨和喘息的百姓。
    那一天真的能够实现么？
    他的目光望穿了时空长河，却依旧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遥远的理想，闪烁着星一般的光芒，却在人类贪婪和自私中，一次次沦为泥土。
    斗争，统治，推翻……万丈高楼平地起，然后一次次堕入轮回的宿命，抗衡不了的人性，改变不了的分化，人与人之间，永远都有隔阂，互相碾压，互相剥削。
    仿佛在冥冥之中，一直大手永远在推动着新生与毁灭，没有人可以抵挡。
    人类历史长河中，一次次闪过夜空的理想之光，也只是短暂地照亮苦难中的人们前进的道路。
    但黑夜却是永恒的——在人群中蕴藏着魔鬼的基因，每个人都是魔鬼的伪装者，当得势之后，那些魔鬼就会脱离人的皮囊，露出吃人的獠牙，在暗淡无光的夜里，将人们吃个干净。
    ……
    紧接着，一切的画面，都从李图的眼前消失了。
    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空虚。
    无尽的黑暗和空虚，包裹着李图。
    没有方向。
    没有光明。
    曾经的功业都已经消散。
    曾经的故人都已经归于尘土。
    李图的眼中，热泪凋零，巨大的寂寞，就像是铺满了宇宙。
    “如果今后竟没有光，那就让自己，变成这黑夜中最绚烂的焰火。”
    随着这句话，忽然间，宇宙深处，李图睁开了眼睛。
    当他睁开眼睛的刹那，整片宇宙，都为之颤抖起来。
    “李图！”
    少女大呼！
    但是，她的美眸中，李图的躯体和灵魂，此刻却消失。
    他化作了一道光。
    消失在宇宙时空深处。
    “我愿随时光而流，历万世之劫，成为宇宙长河黑暗中，那唯一的光。”
    余音袅袅。
    宇宙枯寂。
    “他与时光同在。”
    老者叹息了一声，道：“他在一梦万古中，看到了人类永远不可能救赎的黑暗，于是放弃了一切，成为每一个时空中都会存在的光。”
    “每当家国破碎、民不聊生；”
    “每当人们的良善泯灭，只剩下战争和掠夺；”
    “每当压迫和剥削布满了大地；”
    “人类就会追寻着他这道光，揭竿而起，建立起新的世界。”
    “在无限毁灭中新生，在无限轮回中推着历史前进。”
    “他永在。”
    全书完。追更：po18m.com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