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了一块石碑纪念他的功德。诺,就是那块碑。”
众人纷纷跟着导游走过去,人声一时如潮褪去,鼎沸人间又恢复单一的河流的咆哮声。
大河一直在奔腾,它不会停止,但人的生命有终点,活得再久也终有一天迟暮垂垂,遇见某个结局。
导游小姐姐走出数米远,忽而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刚才停驻的地方,见一个女孩正站在大河边上。
她穿着洁白的裙子,长发披散在肩后,强风吹得她节节往后退,然她一直顶着压力往前走,就在滚滚黄河的方寸之间摇摇欲坠。
她是那么纤瘦,可她给人的感觉却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力量,仿佛就算是奔腾的大河在她面前,也要仰视她。
她怀里抱着一只白玉色的陶瓷罐,罐身有两耳,上面好像是什么动物的形状。
很奇怪的一幅场景,在她刚才讲述大河历史的时候,她就明显感觉到人群中有一抹异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火的热度,燎得她浑身不自在。
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她又一步靠近大河的时候变得强烈起来,担心她要轻生,小姐姐忙上前,走了几步却是停下来,逐渐摘掉了耳麦。
清晰的河流翻滚声中,她看到那个女孩打开了陶瓷罐,从里面抓住一把类似沙土细软的东西撒了出去。
她肃穆的神情让她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佛龛,是骨灰,是亡人在这个尘世最后的足迹。
她不知从哪里来,却有一种跋涉千里的风尘感,带着一抔亡人的思念,撒在了奔腾的大河里。
尔后,她走到那块石碑前。
这块雪花石石碑显然是后世新建的,虽然断壁残垣覆满风霜,但依稀可见上面的字样。碑座是头部残缺的驮碑神兽,碑身是隶书繁体,左上侧书“西江王朝昌和五年燕子还巢”,右下侧书“阖县民赠”。
中间一排字体稍大,上下顶满碑体两端书:“青州巡抚祝恩公宜万民永念碑”,字型饱满,遒劲有力。
碑帽是浮雕双龙戏珠图案,在其正面正中下方有一楷书“文康谢氏,吾之妻也”。
好像是原书复刻,气势磅礴,有千钧之势。
女孩蹲下身,手指覆上石碑,轻轻滑过上面每一个字,最后停在“吾之妻也”前,没有再触摸下去。
离去前,她将白玉瓦罐摆在了石碑旁。后来小姐姐再度带游客来到大河边时,才看清瓦罐上双耳的神兽,居然与石碑上的一模一样。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哪个地方也曾见过一样的神兽。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忽然一拍脑门!
对了,就是那座——千秋园。
如今的长明寺已经是西江的一大旅游特色,院中那棵有着数百年历史的鸡蛋花树成了招牌景点,凡来西江的旅客总要买上香花,围着树虔诚祈祷一番。
旁边还有功德簿和红丝带,可以将自己的祈愿写下来,挂到树上去,给香火钱留下自己的名字。
舒意记得她第一次还是被母亲生拉硬拽才来的,那时长明寺香火寥寥,母亲常年打点,和寺院的僧人关系熟稔,他们见到她总是一幅慈悲和蔼的面孔,像座上的佛,有一种超然的宁静,让人无法亵渎。
是时她年纪虽然还小,什么也不懂,但她还是本能地用一种她认为最认真的姿态祈祷了什么。
她的心愿至今还系在缅栀子的树梢上,落了色,染了尘,一切昨日不复可追。
后来在画《西江组图》的时候,想起那一年的冬雪,想起那些僧人砖红色的僧衣和深青色的棉鞋,想到院中这棵鸡蛋花树,想到最后一次和母亲牵着手走过长长的甬道和墙头,就情不自禁地眼睛湿濡,于是将长明寺的一幕画了下来。
一晃眼十五年了。
舒意收回目光,跃过拥挤的人群朝长明寺的后院走去,凭着印象她找到了原来李榕桉住过的地方。
李榕桉生下她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每年都会在寺院里静养一段时间,不过寺院常年烟熏,生活又很平淡,李榕桉就没有带她一起来,唯一的一次,还是最后一次。
禅房里似有木鱼经声,她脚步顿了顿,在门外的台阶坐下。
一直等到禅师上完堂课出来,才看到抱着膝盖坐在屋前的女孩。
低着脑袋露出一圈细长白皙的后脖,乌黑的发,洁白的裙,纤瘦的脊背,那模样让禅师几乎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将信将疑地唤道:“李施主?”
舒意转过头去,也看清了禅师的面容。十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已然从一个小女娃长成了妙龄的女孩,而面前的禅师居然一点也没有变过。
她起身,双手合十朝对方弯了弯腰,轻声说:“禅师,我是阿九。”
“阿九?!”
禅师忙上前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眉目间确实有李榕桉的影子,最像的就是那一双眼眸,翦水秋瞳,波光潋滟,是何等的生动灵慧。
他随即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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