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了,清风中夹着丝丝寒意悄然吹遍了整个汴京城,吹去了夏热秋燥,空气中格外显得风轻云净。
武国公府中一如既往的热热闹闹,清晨起便是如此了。
一家人洗漱停当用过早饭,明瑞然和明玦父子俩穿戴整齐,一同出门上朝。早上白氏商社会偶尔会将一些事务送到竹斋,明笑阳便会趁着此时钻回被窝偷睡个回笼觉,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白赫云发现,被揪着耳朵吱哇乱叫地拖出来,丢到院中练功。火鸢在院子里教明乐习武。朱管家和女使们晨间洒扫和准备府中事宜,整个武国公府不急不缓,却是一派活力,向来看不出晨时的清冷。
这日,明笑阳又不情不愿的被拖出了被窝,被白赫云赶羊一样赶到了院中。
明笑阳看见院中多了六个大石头,三个大的都有一人多高,内径也有一米多的粗细。三个小的正是大石头一半左右。
诧异的问道:“娘,这是什么,摆在院中多难看啊!”
白赫云道:“今日教你‘碎骨’,‘化筋’和‘十刺’!”
明笑阳一听来了精神,他虽然喜欢赖床,但还是挺喜欢习武的,如今掌握九种秘技,今日终于能学全了。
倏地变得像儿时一样乖巧了,眨着大眼睛看着娘,道:“嗯!”
白赫云走到一个小的大石头跟前,一掌下去,碎成了一地的小石块,说道:“这是‘碎骨’”。
明笑阳大惊!上去捏了捏娘的手,不仅没受伤,还是软软的!
白赫云走到另一个石头旁,又一掌下去,石头纹丝没动,道:“这是‘化筋’。”
明笑阳一眉挑起一眉下沉,质疑道:“啊???”
白赫云笑了一下,道:“我再打一掌碎骨,你看看和前一块有什么不同。”
说着又在第二块石头上补了一掌,石头外部碎裂开来,里面的石头却变成了粉,撒了一地。
明笑阳:“……”
白赫云走到第三块石头旁,伸出一根小指,朝着石头一刺,小指竟直直插入石头中!收回手时,石头上留下了一个小指粗细大小的洞!白赫云又伸出双手,成虎爪状朝石头抓去,石头上便留下了十个洞,道:“这是‘十刺’。一年时间,全部练好!剩下这三个大石头是给你练功用的。”
明笑阳吓得魂烟口出,轻声喃喃道:“是……”
白赫云又一项一项细细教授了一阵后,回竹斋了。明笑阳站在院中看了看一地的碎石头,心道:“当个石头也时运不济,搬到我家,遇上我娘,落得个死无全尸……”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怀疑地轻声道:“你们可争点气,练成之前别断了才好。”
正午将至,明瑞然和明玦下朝回府,一进门,看见明笑阳在对着石头使劲儿,明玦笑道:“阳阳今日很用功啊,平常这个时候早就跑到饭桌前等着了。”
明笑阳道:“玦哥说的我好像饭桶一样!”
明玦大笑着回房换衣服去了。
明瑞然走过来,看儿子练功。明笑阳转过头问道:“爹,你就不怕娘哪天晚上做噩梦,朝你来个一招‘碎骨’‘化筋’‘十刺’什么的?”
明瑞然得意一笑:“你娘都是睡在我的怀里,怎会做噩梦?”回手朝石头刺去,大号的大石头上瞬间出了五个洞!明瑞然也笑笑地回去换衣服了。
明笑阳呆立原地,心道:“这是一家子什么人啊?”
转眼已是深冬,上元将至。
都知在同条街上,离武国公府不足百米处正在建造府邸,却不知此处是还未封王的宁王府邸。眼看即将落成,很是气派,常引得旁人驻足观看,耳语猜测主人是谁。
明笑阳也好奇,总是问娘这个新邻居是谁。白赫云笑而不语,还令女使整理出两个房间,一间卧房一间书房。刚开始时选了临近明乐的房间,白赫云不许,所以就选在明笑阳卧房的隔壁了。兄妹俩一问起,白赫云便说会有客来,再无他话。
上元节当日,一道圣旨,赵安辰封宁王。赵安辰陪着父皇和母妃用过晚膳,就迫不及待出宫去了。
去王府的路上经过热闹非凡的上元灯节,想起了那夜莲池美景。下马观望片刻,令身旁侍卫将马牵回宁王府,说自己要逛灯会步行回去。
京城上元灯节的盛况名不虚传,街上热闹非凡,灯夜如昼,花灯更是五花八门,姿态万千,流光溢彩,让人目不暇接。小孩子都成群结队跑来跑去。
“明乐!别乱跑,小心撞到人!”一声清越爽朗的少年声音传来。
赵安辰心道:“明乐?”闻声望去,果然见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身披素色的狐裘披风在人群中好奇地钻来钻去,后面跟着一个身着白底青纹袍,披着深蓝色狐裘的俊朗少年。
赵安辰一愣,呆立着看向这个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
赵安辰俊逸出挑,立于街上,驻足不动,难免引得周围女子都悄然偷瞄。
明乐逛灯节逛得甚欢,哪有心思看人啊,转着小脑袋东跑西跑,根本没注意前面这个人是不动的,也不知道这人不躲。一头撞在赵安辰身上,捂着脑袋看面前这个人,不解的问道:“你发什么呆呢?”
明笑阳跑过来,一把拉住明乐,低头道:“就说你不要跑那么快,撞人了吧?”抬头说道:“对不起啊,这位公子,小孩子乱跑撞到你了,你没事吧?”
明笑阳见人不答,只是没什么表情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心道:“盲人?…盲人还来逛灯会?”举起手在赵安辰眼前挥了挥:“你是真的没事吧?”
“无事。”赵安辰冰冷地回了一句,略显失落。
明笑阳冲着赵安辰灿烂一笑:“那就好,先走了!”
“呃,等下!”
明笑阳眨着眼睛,疑惑:“?”
赵安辰轻声问了一句:“你…不认识我吗?”
明笑阳心道:“这是要碰瓷还是套近乎啊?看你长的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看打扮也应是豪门贵族,不至于碰瓷吧?那就是套近乎?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反问了一句:“兄台,我应该认识你吗?”
赵安辰心里真是一片残叶瑟然飘过啊,风寒雪冷,一阵委屈。
最终还是败给了明笑阳,神色冰冷道:“我是赵逸,赵安辰。”
明笑阳:“?”心道:“谁?赵逸是谁?赵安辰谁?”
明笑阳小时候只听见大人叫六皇子辰儿,自己只喊辰哥哥,最后一次见面时是六岁,是真的不知道这个赵逸赵安辰是谁。
明笑阳凝视着面前这个公子,见他实在是生得容姿倾世,如此俊雅不俗,竟一瞬恍惚。回了神,道:“啊,我叫明欢,明笑阳!”
赵安辰冷冷答道:“我知道!”
明笑阳见明乐又跑了,赶紧要追过去,慌忙道:“不好意思啊,我妹妹跑了,回见哈!”说完就追着明乐跑进了人群中。
明笑阳心里想着:“妖孽啊,一个男子怎么生得如此好看?”,又因自己有一瞬间竟然惑于一个男人的美色而恍神,颇为懊恼。
赵安辰望着明笑阳的背影,心里甚是难受,摇头叹息:“唉……”
回到王府,躺在床上,睡不着。为刚出宫就遇见明笑阳而高兴,又因被看了半天也没被认出来而生气,明明自己就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明笑阳,委屈,不甘心……什么滋味都有。本想着明日就去武国公府住,现在跟自己闹别扭了,十分郁闷。其实自己心里知道,九年未见,认不出也是正常的,但还是忍不住很失落。
已经很晚了,明笑阳拖着兴奋不已的明乐回了武国公府。洗漱妥当,上床睡觉。也是有点睡不着,什么都不因为,就是莫名心慌。起来摸去厨房偷喝了几口酒,才回房睡去。
天亮了,明笑阳这个赖床专业户竟奇迹般地早早醒来,被窝外有冬季的寒气,便躺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和屋顶互瞪!十分怀疑人生。昨晚梦见一个男人,就是灯节上遇到的那个妖孽,梦见二人气氛暖心地面对面坐着喝酒???匪夷所思……
赵安辰本就是个安静的人,官家给他大张旗鼓的建府,他却悄无声息的入住,没敲锣打鼓,没告知谁,也没请任何人。一大清早起来吃了早饭,坐在屋里发呆,不知道该干什么。本来打算今天去武国公府的,现在腿还像灌了铅一样,别别扭扭的不愿去。
白赫云倒是一大早三番两次地看门口,心道:“辰儿怎么还没来?”
明瑞然正准备去上朝,问道:“云儿怎么了?”
白赫云:“辰儿呢?”
明瑞然笑道:“哈哈哈,一共不足百米,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白赫云走到宁王府门口,看见府门紧闭,上前敲门。管家出来开门,道:“您是?”
白赫云道:“我是宁王的…….呃……我是武国公的夫人,宁王呢”
管家道:“哦,您稍等我进去通报。”
白赫云道:“通报什么啊?”自己迈了进去。管家没办法,在后面跟着。
“辰儿?你在哪呢?辰儿?”白赫云唤了两声。就见这位宁王殿下垂头丧气的,像个委屈的小白狗儿似的走了出来。
白赫云问道:“迫不及待的出来立府,怎么这幅表情?怎么不去武国公府?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
赵安辰和白赫云进了茶室,一同坐下。赵安辰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白赫云哈哈大笑,道:“你无比聪慧,看着是个翩翩公子,竟还是个小孩子!”
赵安辰:“……”
白赫云问道:“那你何时去?”
赵安辰淡淡的答道:“什么时候认出我了,我就什么时候去。”没有表情,却十分坚持的样子。
白赫云道:“我家那傻子什么时候能认出你啊?”
白赫云看着这个白白净净执拗的小脸蛋甚是好玩儿,便道:“好好好,随你!笑阳上午练功,下午就出去野了,你总能碰上他的。我回去了。”
“好。”赵安辰送白赫云出了府。
明笑阳练完功,想起昨晚在厨房偷喝酒的事,武国公府未满十六岁不许饮酒,但是那酒实在好喝,掰着手指算,自己的生辰是三月十三,今日是正月十六。还有不到两个月。心道:“马上十六岁了,喝些无妨吧?还是别没事找事了,我出去偷偷喝罢!”
还未吃午饭就跑出府去玩了,出了府门东张西望了一下,直奔聚福楼。未到饭时,聚福楼人不多,明笑阳上楼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酒,两盘菜。
此时赵安辰觉得与其自己待在府里郁闷,不如到街上转转,憋在宫里那么久,也看看外面京城的繁华。再者白赫云说明笑阳下午会出去野,昨晚虽然灯夜如昼,但毕竟不是白天,白天若是遇见明笑阳,能否认出自己?
赵安辰穿戴整齐,出了宁王府。在街上转了转,看到聚福楼地段刚好是主街正中,也算是附近出入的必经之路,若是坐在楼上朝下看,说不定就看得到想看的人。想到此处抬头望去,正看见明笑阳在窗前喝酒!
赵安辰走上聚福楼,来到明笑阳的桌前,道:“这位公子,看着眼熟,可否一起喝一杯?”
明笑阳抬起头,一阵心悸,心道:“我的天!这不是昨天灯会上的妖孽吗?白日看更好看了!昨夜还梦到与他喝酒,怎么真的就应验了?”
明笑阳尴尬地笑了一下,眼神躲闪,磕磕巴巴的道:“啊…哦,是赵逸呀,快请坐!”,随手招呼伙计再上一壶酒。
赵安辰在明笑阳对面坐下,伙计拿来一幅碗筷和酒盅。
赵安辰见明笑阳目光闪烁,猜他是想起昨夜灯会的事,道:“明兄,昨夜睡得可好?”
明笑阳猛地呛了一口酒,咳了一阵,鬼鬼祟祟地偷瞄了一眼赵安辰,道:“还好,还好。你今日怎么这么有空来喝酒啊?”
赵安辰道:“闲来无事而已,我是昨日刚刚搬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出来转转。”
明笑阳一听,笑嘻嘻道:“这里我熟啊!我家就住在武国公府,我哪都去过,你没事可以来找我,我带你玩!”
赵安辰淡淡答道:“好。那你可去过满春院?”
明笑阳差点又呛到,心道:“看着长得冰清玉洁的,怎么对着我这个不怎么熟的人开口就是满春院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明笑阳答道:“我没去过,我若是去了,会被娘打死!”
赵安辰心道:“我明明记得云姨和娘也去过的。”问道:“为何打死?”
明笑阳看着面前这个人一本正经地问,笑道:“我去风月欢场,为何不被打死啊?”
“哦,是这样啊。”赵安辰垂下眼帘,故作镇定,内心却局促了一瞬。
明笑阳见他如此神情,反问道:“你去过?”
赵安辰:“没有,只是听人提起过而已。”
明笑阳邪魅一笑:“哦?我还以为你……”
赵安辰抬眼看了明笑阳一下,冷冷问道:“你以为什么?”
“呃,没有没有,那…你想去吗?”明笑阳问道。
赵安辰神色一凛,道:“并不想。”
明笑阳道:“我倒是想去!”
赵安辰瞪大眼睛凝视明笑阳,略显怒气地低声道:“什么?”
明笑阳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道:“咦?你干嘛这么生气?我听说满春院的百香醉是自酿的,堪称汴京城一绝啊!是各大酒肆都酿不出的琼浆玉液,真想去尝尝。”
赵安辰松了口气,举起酒杯,抿了一口,轻声道:“原来如此。”
明笑阳微探着脑袋,朝赵安辰身上闻了闻:“你身上这清幽檀香很好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很是安心,只是有些记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赵安辰微微一笑,沉默不语。
明笑阳见到这一笑,忽然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一回神,忙低下头又喝了一口酒,心道:“今晚别再梦到他了,我都不正常了……谁要是将来做了赵逸的妻子,还用的着喝酒吗?生生要比旁人多活十年!”
明笑阳问到:“你家住在哪儿?远么?”
赵安辰:“不算很远,有机会带你去。”
明笑阳暖暖一笑:“好.”心道:“这个人还挺好的,脸上冷若冰霜,倒也不是那么拒人千里。”
明笑阳又问:“你生的如此好看,父母是何人?哦,我爹是武国公,我娘是云夫人。”
赵安辰轻声道:“你…觉得我好看?”
明笑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微微低头,手轻轻转了转桌上的酒盅,小声道:“啊…嗯!是挺好看的。”
赵安辰道:“我爹姓赵,没有名字,我娘姓穆,几乎没有多少人认识她。”
“啊?没名字?”明笑阳略感惊奇,心道:“还真是什么事都有啊?还有没有名字的人?”想着可能是不愿意说吧,也不好深问。便又问道:“你是如何认得我的?”
赵安辰道:“有人不认识你吗?”
明笑阳骄傲一笑:“也是,从小皮到大,想不认得我都难,哈哈哈!”
赵安辰从容的应了一声:“嗯。”
二人喝着酒,你一句我一句的慢慢聊着,颇有意趣地聊了很久。
明笑阳很是开心,能坐下来和他这样慢慢聊天的人还真没有,想想自己往常都是上蹿下跳地到处野,也没有坐下来和别人好好聊过。
喝完了一壶还想要一壶,赵安辰说:“别喝了,你还小,不宜饮这么多酒。”
明笑阳心道:“也好,要是一高兴喝多了,带着一身酒气回去,被爹娘知道了,又要死翘翘!”笑道:“我哪里小了?我同你一般高,哪里小啊?”
赵安辰道:“嗯,是长大了。”
明笑阳:“?”
赵安辰轻笑了一声,道:“没什么。”
见到这个转瞬即逝的轻笑,明笑阳又不说话了。不知在想什么。
赵安辰道:“天色暗了,回去吧。”
明笑阳:“嗯,也好,你一定要来找我玩啊!”
赵安辰道:“好。”
二人下楼出了聚福楼,赵安辰从后面看着还没走出几步的明笑阳,心里悲喜交加,喜的是和明笑阳聊了很久,悲的是聊了这么久还是没被认出来…..
明笑阳忽然回头看向赵安辰,赵安辰一愣。
明笑阳道:“你不要忘了来找我!”
赵安辰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会去的,快走吧!”
明笑阳挥了挥手走了。
赵安辰回了宁王府,坐在案前,慢慢喝茶。过了一阵,叫过管家,问道:“汴京城哪处有风景好,清幽又宽敞的宅子?”
管家答话:“听说北郊有处宅院叫清园,甚是雅致宽敞,内里水榭园林精巧不俗,布局淡雅,因不在京城繁华地带,所以宁静怡人。据说原是张翰林的宅子,张翰林前年荣休,回了苏州老家,这宅院便托给商行代卖,因价格不菲,好像现下还无主人,王爷可是想去看看?”
赵安辰道:“嗯,有空我去看看。对了,把宁王府马车上的王府标记去掉吧,不要太张扬。”
管家道:“是,王爷。”
第二次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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