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西边太阳还没落山,一家人搬出椅凳坐院子里聊天。
隔壁婶婶过来串门,见她伯妈在钩鞋子,无奈地说:“你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闻言,伯妈看了她一眼,低下头依旧继续忙活,傻傻地笑:“结婚…嫁妆……”
余阴这边嫁女儿,嫁妆中必有的一样就是毛线钩的拖鞋,越多双寓意越吉祥,伯妈膝下唯一的女儿早已婚嫁,嫁妆准备给谁的不言而喻。
邻居婶婶看向她:“你伯妈疼你的。”
后者眼睛还肿着,无声点一点头,帮伯妈把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
心知自己怕是用不上了,但有人疼总是好的。
“四月有没有喜欢的人啦?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程星灿最怕扯到这个话题,虽然晓得对方并无恶意,还是痛苦地抚额,敷衍说:“看缘分,急不来的。”
一旁程池拆插话:“我姐漂亮得很,追她的人多了去了,才不愁嫁呢。”
“就你话多。”
程星灿扔了颗花生米过去,后者用嘴接住,咀嚼两下吃进肚里,一副你奈我何的嘴脸,当即遭到大伯的训斥。
训完程池又看向她,淡声交待:“四月,别怨你妈,她的苦,不比你少……”
她沉默一瞬,轻轻回应:“嗯,我知道的。”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释怀。
乡下没什么夜生活,看完两集电视就各自先后睡觉了,职业原因,程星灿一到晚上就精神,翻来覆去地数羊终于有了点困意,听到一连串压抑的咳嗽声又转醒了。
她一动不动望向黑暗的虚空,片刻后窸窸窣窣地起身穿鞋。
夜深人都睡了,只堂屋还亮着昏黄的烛灯,是晚饭时她为过世的父亲点上的,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其中一条木凳上坐下,轻轻喊了声“大伯”。
后者坐在摇椅里,神色几分恍惚,闻声转过头来,苍老的脸在烛光里愈发暗淡,温声问她:“睡不着吗?是不是咳嗽声把你吵醒了?”
“不是,我一直都睡得迟,大伯你呢,怎么还不睡?”
见他捂嘴咳嗽,程星灿赶紧抽张纸递过去,手掌轻拍对方后背,等咳嗽声止住了,再把打开的保温杯递给他。
喝过温水润喉,大伯放下杯子,答:“上年纪了,没什么瞌睡。”
言罢看向对面,程星灿跟着他的视线瞧过去,相框里的父亲笑容温和也正看着他们。
“我还记得才查出得病的时候,你爸老叫我要放宽心别想太多,一转眼,我这个早该死了的还赖活着,他一个没灾没病的反倒先走了。”
说法这里,大伯悠长地叹息一声,她亦垂下头去,抿着唇不说话。
“他虽然不讲,我也晓得的,他从厂里辞职出去单干是因为我,当时还庆幸赶上好时候……”
九十年代末,赶上国家高速发展的浪潮,一批人辞掉铁饭碗下海经商发家致富,程父便是其中一个,可好景不长,随着经济新一轮发展产业升级,势必会淘汰掉一些落后产业,程父的制鞋厂经营不善面临倒闭,之后虽然想法设法借到了钱融资却依然无力回天。
她爸爸,是心力交瘁,累死的。
“要知道这样,宁愿早些时候我自己死了,也不让他去开什么厂……”
程星灿不赞同地摇头:“您别这样讲,我和爸爸都明白的,要没有您,一家人早要饿死了……”
父亲小时候爷爷就去世了,留下孱弱的奶奶和四个孩子,是身为长兄的大伯挑起重担,进山挖矿供叁个弟妹吃穿读书,尘肺病就是那时候染上的。
大伯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地说:“长兄如父……”
话音未落,脑袋垂下去,又是止不住地连连咳嗽,程星灿赶忙帮他抚背顺气,面容焦虑:“不是才洗过肺吗,怎么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他摆摆手,边咳边答:“没用的,就那样了。”
尘肺病目前尚无有效药根除,只能养着拖着,换而言之,就是等死。
“就这两叁年了……”
意识到他说的意思,程星灿一瞬间鼻头发酸,“胡说,你还要长命百岁的……”
她把一直攥着的银行卡塞到他手里:“等我回头请假就带你去青州,青州治不好我们就去北京上海……”
“别浪费钱,留着给自己买点好的。”
大伯又塞回给她,粗厉的指腹温柔地揩她的眼角,“大伯活到现在够了,当初我们一块挖矿的那批人,我是命最长的咧。”
他豁达地笑:“看到你们一个个长大,够了,够了……”
一字一句往心窝子上戳,程星灿难受得厉害,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
“就是嘛,不要难过,爸爸在看呢……”
大伯柔声安抚,摸一摸她柔软的发顶,催她:“夜深了,去睡吧。”
“嗯……”
压下内心的酸胀,她抽了张纸巾擤鼻涕,起身说:“我扶您回房休息。”
“不了,我再跟国栋说会话,你去吧。”
他望着她,和蔼可亲地笑,程星灿看了眼父亲的遗照,最终点头:“那您也别太晚。”
“嗯,好。”
见他睡回躺椅里,她去客厅拿了条毛毯给他盖上后回屋。
苦海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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