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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节

    对于符合自己审美的人,这种不礼貌总是会不太在意。
    陈如意小朋友轻轻点头:“那先生就是复圣颜回的后人啦?”
    “是…”颜异看着这个孩子,看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很多很好的品质——即使只是这样一面,只是简单的对话,他也能肯定这些品质,并且找出无数论据支持自己的观察结果。
    不怎么客观理性,但是在这一刻本来就是没有客观理性可言的。
    从见到这个孩子开始,他就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孩子了…比她更好的孩子?他想象不出来。
    “颜先生…翁主已经在等着了…”仆人并不敢催促客人和家中小主人,但是也不可能让家主人等的不耐烦,只能这样委婉提示。
    “先生是要去见母亲大人的,快些去吧!”还是陈如意小朋友最懂事,挥挥手,然后就踢着自己心爱的小彩毬跑了。
    看着孩子花蝴蝶一样鲜艳的裙摆扬起又落下,颜异整整衣衫,亦是一声不响地相背而行——他要去见陈嫣了。
    在这次来到长安的第一天,颜异就见到了陈嫣。但是那次见面实在是太匆忙了,甚至他来不及有‘实感’,她就已经消失在了他眼前。一切迅速而又虚幻,再加上意外性,和一个梦境没有什么分别。
    可以说,这次他才真正有了要和陈嫣相见的感觉——各种感觉交织,又好像什么都来不及想、想不起来的样子。
    虽然在事先会无法控制地想很多很多,但实际上相见依旧只是一瞬间的事。
    当颜异踏进那座处于宅邸中心的院子的时候,院子里没什么人,而穿红裙的女子就站在花树下。细碎的花落在她的鬓发上、衣襟上,她就这样隔着一阵花雨看着他——好像这么多年的时光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如从前。
    而她就站在时光长河的彼岸,静静注视着他这个被时间流水带走的人。
    这一次,她终究是无法向他抛下那束鲜花了,而他也无法抓住什么。
    “昭明…”陈嫣启唇,声音并不大,只刚刚够听清而已。她又重复了一遍:“昭明…你来了啊。”
    特别轻特别轻的声音,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隔着时间的长河传达,没那么容易听清才是正常的吧。
    颜异就这样注视着陈嫣,在短暂的沉默之中他其实想了很多,但又好像只想了一点点——他很自然地回忆起了曾经,曾经他和陈嫣的种种,那些年里像是梦境的往事。
    颜异的人生很自然地被分割为了遇到陈嫣之前、遇到陈嫣之后,以及陈嫣离开三个阶段。无论是哪个阶段,他的人生其实都不只有陈嫣存在…对于颜异来说,他的人生里并不缺乏抱负、理想、情怀,又或者努力奋发之类的东西。但是不得不承认,爱情是很奇妙的,足够让坠入爱河的人忘掉全世界,并且将一心一意注视的那个人就当作自己新的全世界。
    在爱意消退之前,这种状态是持续的。
    所以理所当然的,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陈嫣确实占据了颜异的全世界——而那段时间正好是他二十几岁,正当青春年少,思想比流水更加澄澈活跃,生命力堪比初生朝阳的时期。
    这一时期有多重要呢?
    或许比不上少年时期,因为少年时期是认识世界的关键时期。今后对于世界的理解和判断基本上源于这一时期的方方面面,虽然今后各个时期依旧可以认识世界、改变自我,但总的来说,一个人在少年时期就会完成基本定型。之后的认识和改变,大概就只是在这一基础上修修改改了。
    或许比不上中年时期,因为这是一个人创造价值最多的时候。这个时候人变得成熟,也掌握最多的社会资源,可以做到最多的事、影响到最多的人。基本上,大多数人一辈子留下的东西,都是这一时期的成果。
    但青年时期的特别却是毋庸置疑的,青年时期是真正的‘黄金岁月’,人会本能地觉得自己在青年时期经历的东西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具体可以参考每一代人对‘经典流行文化’的看法,基本上就是自己二十多岁时经历的那些。
    所以才有不同辈的人在流行文化认知上有代沟,老一辈认为自己二十多岁时那些玉女明星是真的玉女明星,流行歌手是真的流行歌手。至于现在新出来的,那是什么玩意儿?
    这不只是因为老一辈的人观念旧了,事实上,某些比较有眼界的老一辈人,知道用新观念看问题,也承认现在的流行文化有可取之处。但是真正受他们认可的流行文化,还是自己二十多岁青春岁月时经历的那些。
    再打一个比方,现代社会中国人常常觉得日本的‘牛郎’很奇怪,怎么那些当红的‘牛郎’都长那么丑,妆那么奇怪。后来大家用‘牛郎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嘴巴会哄人’这种理由说服自己,但这不对!
    如果可以选,谁不想要找好看的?既然已经消费了,那就不能亏待自己的眼睛啊!那么多的人口,难道就不能找出一些长得好看又会说话的吗?而且非要在长得好看和会说话之间选,不敢说全部,至少会有很大一部分选择长得好的吧?
    所以,真相是,那个时候牛郎的审美取向并不是根据年轻人的观念来的,而是来自上一辈女性(因为她们更有钱,更能在牛郎店消费,她们才是主要的客户群体)。而这一辈的女性,二十多岁的时候最时尚的就是‘视觉系’那一套。
    现在年轻人觉得不好看的这些,对于她们来说却是最好看的!而且这种认知绝对不会随着外面世界的变化而变化。
    在两千多年前的如今,这个故事照旧在上演!
    对于被陈嫣占据了整个青春岁月的颜异来说,不管他原本的打算有多好,真正看到陈嫣的那一瞬间,原本的打算都会变成呼吸都停止的猝不及防。
    特别是,时间还那样优待陈嫣,在时间冲刷下,她依旧保有年轻时的鲜活——于是当颜异看着如今的陈嫣,她的眼睛分明是十几年前的样子。被这样的眼睛看到,就好像他也回到了青春年华,回到了自己最好的岁月。
    所以说,只要被这双眼睛看到,他就随时可以变成十几年前那个并没有意识到未来会有怎样人生的青年…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无所畏惧,因为无所畏惧,所以才是最好的时候。
    曾经很长时间里,颜异试图给他和陈嫣的关系套上一些很纯洁、很朴素的定义,至少不是世俗男女的普通感情。但现在他知道了,其实没什么纯洁朴素,说开了也很肤浅。
    “…我来了…”注视着陈嫣,颜异终于不得不承认,她是青春,是梦想,亦是欲.望。
    第420章 大东(6)
    “知道了!知道了!这样的事有什么可多说的!”王温舒不耐烦地朝后摆了摆手, 不去理身边幕僚的滔滔不绝。
    随着集团在目之所及范围内不断扩张, 在集团内身居高位的众主管越来越举足轻重。早年间王温舒就主管泰和系的钱庄业务, 泰和系总共有两大业务,即泰和当铺和太和钱庄,这大概也是集团内最早分家的一个部门了。当初还是主管张秀分管两边, 后来就彻底变成了两家人。
    如今的泰和钱庄和泰和当铺, 除了在名字上依据传统共享‘泰和’这个名号, 其他干系其实和集团内其他部门差不多了。
    虽说泰和当铺比泰和钱庄早一步建立, 但到了如今泰和钱庄倒更有气象一些。
    这种‘更有气象’倒不在于更赚钱,真要说赚钱的话, 两边其实不相上下, 说不定泰和钱庄更甚一筹——这可能很出人意料, 开银行的比开当铺的赚钱?其实没什么可意外的,时代不同罢了。
    在古代漫长时间内,开连锁当铺的长期比开票号钱庄赚钱!
    真正让泰和钱庄比泰和当铺更有气象的原因在于, 两种生意完全是不一样的!
    泰和当铺靠低买高卖,中间抽差, 油水厚地让人难以想象!从一开始做泰和钱庄的时候就有人意识到了其中的商机, 跟风做过。只是没有陈嫣手下做的成功,因为跟风者哪有她这个‘看过答案’的了解这个行当?就算是依葫芦画瓢, 也总有遗漏的地方。
    表现在生意上,就是不如陈嫣做的成功…当然, 赚钱还是能够赚钱的。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除非先行者没有足够的资源, 不然很难被后来者反超。而恰好,陈嫣是有着绝对充沛的资源的,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政治上的。后来这种优势就变成了全国连锁的,几乎开到了任何一个稍微成一点儿规模的城市的泰和当铺。
    现在开当铺的商人很多,但都没有泰和的规模,自然也就没有了那样的利润。
    泰和钱庄专门做大额生意,主要是现行条件下,小额生意没有足够的利润点。做放贷业务的话,靠大额用户就已经足够,增加那么多现金流反而会出现没有地方用的窘境。
    至于异地存取款之类的业务,更是对普通人无意义…这个时候的普通人连出门都很少,异地存取款就更是梦里才有的事了。很多其他钱庄的业务也差不多如此,也就是这个时候才能明白,为什么历史上山西票号早期都不做小额生意,古代到底和现代不同。
    泰和钱庄专门做大额生意,存款账户上的数字都不小,往来的都是有钱人。提供的各种服务,无论是放贷还是存取款等等,其实都是很赚钱的。但受限于时代,注定不太可能压过当铺的风头。
    钱庄这边单个客户利益很高,但当铺是客户众多,居住在城市里的居民,几乎个个都是潜在客户,这是不能比的。这就像是后世,卖纸巾的不见得比卖珠宝的商人赚的少。
    这样的泰和钱庄靠什么维持住‘更有气象’,在集团内保持相当的存在感呢?秘诀就在于资源调用。
    在这一点上,泰和钱庄和交通号有一些相像。交通号掐住了物流,而泰和钱庄则是把持住了金流!
    这个时候天底下做生意的人,只要稍微有点儿规模就会泰和钱庄有往来。做生意这种事不像是过日子,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事实上,时代变迁,进入现代社会,很多人也不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了),而是九个坛子八个盖,腾换着用罢了。
    谁家都有欠别人的账,也有别人欠自己的账…生意稍微大一点儿,就不可能避免这种情况——就算是在家开一间小酒馆,还有有人赊欠挂账呢!生意做的大一些,这样的事怎么避免?
    过去大家只能靠自家的现金流来运转,现金流不健康的时候就去借账渡过难关——可以想象,肯定有借不到钱的时候,并不是人人都有那种义薄云天的亲戚朋友。从很中立的角度来想,也得考虑到朋友会担心风险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不少人会去找子钱家,子钱家的利息就惊人了!而且绝大多数的子钱家实力并不强。类似于可以给朝廷借钱的那种到底是少数,更多的子钱家也就是做做城市中中等人家的生意…这就让找子钱家也不是一个好选择了。
    过去大家没得选,但现在有了泰和钱庄,一切就不一样了。无论在哪一方面,泰和钱庄都带来了比之前更好的选择。
    依靠这样的‘大银行’,想要影响什么实在是太容易了!要是哪一年泰和钱庄宣布贷款利息比上一年上调一个百分点,事情会怎样?别小看一个百分点,这已经足够影响到很多事了。
    而这还只是泰和钱庄影响外界的方式之一。
    通过不同的方式,钱庄可以达到让市面繁荣、维稳或者萧条…钱庄当然没有让经济萧条的想法,只不过有些时候只能在糟糕和更糟糕之间做选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管怎么说,这已经说明了‘钱庄’本身的力量。
    而且陈嫣自从回到长安之后还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将政府税收的上缴和某些财物的下发拿到了手上。
    简而言之,这个时候的地方税收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除了大家熟知的贵金属(黄金为主)和铜钱之外,布帛、粮食等等实物也是赋税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东西的运输成本可不低!
    如果换成钱庄来做这件事,成本不知道要降低多少,速度也会快很多!
    至于说朝廷下发的财物,这倒是附带的了。这个时候地方自主权还是挺大的,上缴赋税的时候地方政府就会留下下个年度,甚至下面几个年度的开支。这些钱包括地方官俸禄、地方政府建设支出、灾荒预备等等。
    所以从中央来钱到地方,这种事很少,特例而已。当然,偶有特例也是用得着的。
    这一项协商成了,对国家自然是有利的,对泰和钱庄来说也是有利的。
    其中的手续费倒是小头,关键是广告作用,以及金钱在流转的过程中产生的效益。
    广告作用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大家知道泰和钱庄还帮忙给国家转账,那肯定是信誉高出一般钱庄一大截了——自从有钱庄开始,也有不少人学着开钱庄,只是和泰和钱庄的名气没办法比。而和朝廷合作,无疑让泰和钱庄更加地‘与众不同’。
    金钱在流转过程中产生的效益就更不用说了!
    早些年因为没有太好的防伪手段,只能用笨办法确定账户资产,也不可能做到即时异地存取款(就是这边刚刚存钱,另一边就立刻取款)。现在也没有产生真正让陈嫣信任的防伪手段,老办法依旧在沿用,只不过变得更加灵活、更加有效率了而已。
    所以金钱‘冗陈’的时间依旧存在,并且不算短。
    这边赋税已经交到地方的泰和钱庄了,但不代表同一时间长安这边主管财政的大司农可以把钱调出来。
    ‘冗陈’的这段时间泰和钱庄就获得了这笔巨款的使用时间!
    更别说大司农并不见得立刻就会从泰和钱庄取出这笔钱…大司农,或者说政府拿到钱了也是要花的,给官员发俸禄、维护公共建设、维持军队等等。而在花这些钱的时候,经常也是可以用到泰和钱庄的。
    这样做往往更有效率,还省钱…唯一要改变的只是过去一点点习惯。
    当然,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的利益会因此受到损害。不过这不算什么事,因为陈嫣也有影响力,自然能够将这些人压下去。这甚至用不到她动手,她那些利益相同者就会帮她把事情做了。
    于是,这些钱的使用时间加长。
    虽说陈嫣因为这个时候整个市场并不需要那么多金流的关系,再加上成本等原因,没有太大的意愿开拓小额用户。但是,现金流这种东西肯定是多多益善的!政府这笔巨款又不会有什么新增成本,在市场上还怕用不出去?
    就算现在的市场不需要那么多金流,她也可以制造金流啊!
    比如之前集团想要做的几个产业,因为考虑到现金流的关系,都是‘徐徐图之’的。现在有了这笔金流,那就可以一次到位了!别看陈嫣有钱,但产业上用钱的地方也多,从钱庄贷款也是无法避免的。
    另外,市面上的生意人也需要这些钱。
    陈嫣给泰和钱庄拉来了这个政府生意之后,泰和钱庄金流大涨,于是把贷款利息给降了。之前因为算缗、告缗之类的原因,商人群体伤的可不轻,很多人都破产了!这种情况下,本来应该是百业凋零的,但因为贷款利息变低,并且针对这一类东山再起的商人,提出了更加低息的一种专门贷款,市面反而更加繁华了。
    坐拥这样的泰和钱庄,可想而知王温舒会是怎样的志得意满了。
    如今谁都知道他是商人们的‘财神爷’,倒是将他过去的‘狂犬’名号给忘了个七七八八,可见人总是善忘的。
    这样的人物当然少不了幕僚…主管身边是可以配秘书的,这是固定职位,工资由集团来发。不过幕僚这种存在也有必要,很多幕僚都是帮助主管们处理生意场以外的事情的。
    这就像是有钱人家请的‘生活助理’一样,总有存在的必要。对于这些主管们来说,他们不只是工作变得很复杂,不得不找一些秘书协助,生活其实也变得很复杂了。
    对于幕僚劝的一些事,王温舒虽然听在耳朵里,也知道对方想的周全。但照不照做始终是看他自己的选择的,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人不会选择更好的路,而是会选择自己更喜欢的那一条路。
    不管幕僚的啰里巴嗦,王温舒骑马往陈嫣府上去,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骑马的随从。
    等到了陈嫣府上,门口的阍侍十分殷勤。大家自然知道这位常来府上的人是什么牌面,相比起面对那些不相干的来访者的态度,真可以说是十分亲近了。
    “王先生来矣!”有人替他把马牵走——这是准备着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还要帮他预备着喂马呢!
    王温舒笑着散了一些金丸给这些阍侍:“尔等喝酒去…嫣翁主今日可忙?”
    阍侍收了金丸,热心道:“翁主忙不忙的,我等这些阍侍如何得知,日日来拜访的人都是一样多的…不过听马房那边的马奴说过,翁主身边的婢女来过,命他们准备好马车,翁主有意晚些时候出门游玩,大概今日是不忙的。”
    王温舒微微颔首,便入宅中。
    中间穿过多道小门,看门之人都没有拦他。他是常常来这里的,属于少数几个不需要通传也能够随便进出的人。
    路上还遇到了一个人踢彩毬玩儿的陈如意小朋友,远远看了几眼,并没有上前打招呼说话——对于陈如意小朋友,他其实是有些芥蒂的。从桑弘羊哪里,王温舒知道了当年的隐秘事,陈如意的父亲是谁他也知道。
    对于他来说,他实在没办法对陈如意有喜欢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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