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皱眉:“你是谁?你跑到这儿做什么?请你出去,医院里头不要吵嚷,不要打扰我们看病,也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我是谁?”扎方巾的中年妇女拔高了嗓门,用一种样板戏的夸张语调大声喊着,“我是被这一家骗子坑了的贫下中农。我做什么?我要讨回我们家的彩礼,不能让骗子的阴谋诡计得逞。”
余秋他们还在发懵的时候,病房里头又跑进几个人。
腊梅的母亲伸手拽这中年女人:“你要脸,你们家把我们腊梅害成这样了,你们还不管不顾!”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扎着方巾的女人是腊梅的婆婆。
昨天晚上,腊梅父母跑去找亲家算账,要他们家掏钱给腊梅治病,后头做手术的钱也得他们家出。
腊梅婆家正一肚子火呢,好端端的花了大代价娶了个媳妇居然是个假姑娘。他们家还没地方说理去呢,这家人居然还有脸撞上门来。
双方一阵大吵大闹,直接大打出手。亏得本地有除夕夜守夜的习惯,左邻右舍都没睡觉。听到动静,大家伙儿赶紧过来劝,又慌忙拉开人。不然的话,说不定大年夜里头就能打出几桩人命案来。
腊梅婆家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娶了个不下蛋的鸡也就算了,最怄人的事还是公鸡装母鸡。他家觉得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否则以后一家子老小都抬不起头。
再说了,花出去的彩礼也不是小数目。他们必须得讨回头,否则将来还怎么给儿子找下一个媳妇?
于是腊梅的公婆坐着今天早上村里头第一班拖拉机上杨树湾找假儿媳妇算账来了。
所谓的拖拉机班车是现在农村还没有公交车,头脑灵活的农民就将自己村里的拖拉机在农闲时候变成公交车,每天几趟,好方便大家伙儿出行。拖拉机对路面状况的要求要比公交车低得多,这也是在农村道路条件艰苦的情况下,交通出行最方便最合适的工具。
腊梅的婆家人坐着拖拉机一顿突突突,那澎湃的心情也在突突突,简直就跟机关枪一样。
这位婆婆一进门就指着腊梅骂个不停。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不是个正经媳妇,瞧着就不正常。腊梅家里头脏心烂肺,这么个假姑娘也能推出来卖钱骗人。
“彩礼必须拿出来,你们这是骗婚。”腊梅的婆婆眼睛瞪得老大,“你们要不拿出钱来,我就去告,让你们蹲大牢!”
腊梅的父亲急了:“你们害我儿子这样,你们要拿出钱来赔!”
这下子做婆婆的人可算是抓到把柄了,她立刻高声嚷嚷着:“听到没有?大家伙儿听到没有?我可是头回听说嫁儿子换彩礼的。合着你们家是当回女儿,嫁出去骗彩礼。钱骗到手了,回头自己娶媳妇。水路旱路,你们家倒是走得顺当啊!”
“好了!”余秋忍无可忍,“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别太过分了。”
那婆婆像是没料到余秋会发火,叫她这一声吼惊得脖子一缩,然而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当大夫的也不能心眼子偏成这样,明明是他们家骗了我们家。不要脸的东西,二椅子,荫阳人!”
余秋拉下了脸:“出去,医院不欢迎你,你有完没完?”
腊梅的婆婆愈发愤怒:“她家不赔彩礼,你们医院掏吗?”
“吵什么吵?”何东胜手里头拎着饭桶过来给余秋送早饭,见状面沉如水,立刻训斥缩在旁边不说话的腊梅的丈夫,“你是死了还是耳朵聋了?你装什么样?你就让你妈这么骂你老婆?”
腊梅的丈夫瓮声瓮气:“他不是我老婆,他是个男的。”
何东胜放下了手中的饭桶,目光严厉地瞪着腊梅丈夫:“你们领了证的,从法律关系上讲,你们就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的。在打离婚证之前,你们都是夫妻。
你自己摸摸良心讲,你老婆除了那个事情以外,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她是不干活,成天好吃懒做了,还是打骂公婆挑唆是非了?她是不是村里头出了名的贤惠媳妇?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哪个不说你小子运气好,娶了这么能干的老婆?
你看看你自己身上穿的,格格正正。你再看看你老婆身上,有什么新衣服呀?人家把好的都用到你身上了,你念人家一句好没有?”
腊梅婆婆声音拔高了八度:“当人媳妇伺候穿衣吃饭,那是理所当然的,哪家不这样子?倒成了功劳了!”
何东胜脸阴的跟要下雨一样:“你闭嘴,我看是你没碰上厉害媳妇,磋磨的你哭都哭不出来。我跟你儿子讲话,你插什么嘴?”
他人高马大,一顿疾言厉色,脸又黑的跟锅底一样,倒是镇住了那厉害的婆婆。
何东胜也不管她,只是眼睛盯着腊梅的丈夫:“碰上这种事情,你老婆愿意呀。她大姑娘出门头一回,她哪搞得清楚这许多。人家嫁给你以后就是一门心思想好好过日子。你摸着良心讲,要是你换做她,你痛苦不痛苦?要是她像你这样不讲心,你难受不难受?”
腊梅的丈夫也不反驳,只反反复复一句话:“他是个男的,不是我老婆。”
何东胜拽着他进病房,扑通一声关上房门。
他也不管外头那对公婆怎么吵闹,只训斥腊梅的丈夫:“讲到这个事情,你跟畜牲有什么区别?你老婆下面是什么样子我不清楚,你自己心里头最有数。医生护士看了都掉眼泪,都说这姑娘不晓得遭了什么罪,淌了多少血又有多痛。
她不怕痛吗?她当然怕痛。她是怕你不高兴,所以一直忍着。人家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牵挂着人家一点儿好了吗?
发生这种事情,最痛苦的人是她。老话讲一是夫妻百日恩,你讲讲看你们结婚这半年时间了,你有把她当家里人看吗?
要是你父母姐妹兄弟这个样子了,你也这样恶声恶状,不仅一句好话都没有,还要闹腾成这样,专门往人家心窝子上捅刀,然后再撒把盐吗?”
腊梅的丈夫缩着头,突然间爆发了:“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好好的讨个老婆,讨成这样了,你要我怎么办?”
何东胜由着他发火,等到他吼完了才开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俩要是想继续做夫妻,那就好好动了手术,继续当两口子。就算不能怀孕生孩子,将来抱养个小孩也行。”
腊梅的丈夫不假思索:“做个屁夫妻,我又不是二椅子,我跟个男的过一辈子。”
何东胜也不劝他:“觉得过不下去,那就好聚好散,别吵得这么鸡飞狗跳的,生怕大过年的不够热闹啊。”
“散,我当然要散!”腊梅的丈夫气鼓鼓的,“那亲兄弟明算账,账目得扯清楚吧。”
何东胜又沉下了脸,摇头表示不赞同:“你非要讨回彩礼的话就代表这门亲没成是不是?”
腊梅的丈夫不假思索:“那当然,谁家讨老婆讨个男的呀。”
何东胜点点头:“那好,这就证明你们的婚姻不作数,对不对?”
腊梅的丈夫毫不犹豫地点头:“哪有男的跟男的结婚的道理?我又不是兔儿爷。”
何东胜脸上浮出古怪的神色:“这话是你说的,你认还是不认啊?”
“认,我当然认!”那男人昂着脖子,“他不是我老婆,我们不是夫妻。”
何东胜立刻拉下脸:“既然你们不是夫妻,你强行睡了人家,还把人给弄伤了。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可以作证。你这就是人身伤害,你还是流氓罪。”
在这个年代,同性恋是备受歧视的存在,男的跟男的有关系叫鸡女干犯,也会被抓去劳改。
腊梅的丈夫叫何东胜给绕进去了,嘴巴张了几张:“我没有,我——”
“我什么?”何东胜可没那么好讲话,“她身上的伤不是你弄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凭良心啊。你把人弄成这样了,是不是该负责任?医药费要赔吧,精神损失得给吧。
她在你们家伺候一家老小吃喝,又是下田又是做工。我来算算看,像她这样的女同志,眼下的光景,半年挣个200块不是问题吧。你别说多了,她里里外外都没歇过。这钱我还是往少里头算的呢。再加上这医药费跟精神损失费,500块钱已经是少的不能再少了。”
蜡梅的丈夫一蹦三尺高,结结巴巴道:“哪……哪有那么多!”
500块钱他能够再讨个老婆了。
何东胜冷笑:“你要觉得这钱算多了,那咱们去公安局说话。叫人家公安同志好好算算,应该是多少钱?我算少了的话,你得再贴。不然的话,你就准备好了蹲大牢吧。”
腊梅的丈夫叫他的话给吓到了。几乎所有的平头百姓都不愿意跟衙门公安这些打交道。对于老百姓来说,沾上这些人的边,不死也要脱层皮。
何东胜目光严厉地警告他:“那咱们说好了,彩礼钱提都不要提了。这婚你们是结过了,在离婚之前你们就是夫妻。”
他开了病房门,宣布双方谈判的结果。
腊梅的婆家当然不愿意,可听讲自己儿子还要蹲大牢,老两口又不敢吱声了。
腊梅的父亲也不高兴:“不行,这怎么能两清。他家得掏钱,掏钱赔我儿子!”
旁边看热闹的人听不下去了,感觉这姑娘虽然可怜,但姑娘的爹不地道。
说实在的,谁家讨了这样的媳妇谁都会觉得晦气,摆明了鸡飞蛋打,白花了一回讨媳妇的钱。
谁家阔气是财主呀,结个婚就是扒了爹妈的一层皮。
“人家不给了彩礼钱吗?这彩礼钱不能拿出来给你家孩子看病啊。”旁边的病人家属皱眉头,“你们也不要太过分了。将心比心,碰上你们家发生这种事,你们能痛快?”
腊梅的公婆立刻附和:“我们掏了500块钱的彩礼呢!整整500块呀,当初我们家可是把家底都翻出来了。”
也就是这两年政策放松了,准许家家户户养鸡养鸭养猪,大家伙儿手上才有点余留。可这500块钱也是他们家口挪肚攒才存下来的压箱底的钱了。
要不是为了娶门好媳妇,他们也不会这么大手笔。
旁边人纷纷帮着说话,500块钱不少了,拿出来给孩子看病够够的。旁的事情后面再说,先给小孩看病才是真的。
腊梅的父亲被一堆人围着,简直想躲都没地方。他急得喊了起来:“没钱,我没钱!”
旁边人难以置信,500块呀,500块可不是小数目。这才半年的功夫,他们家就花的一干二净了?乖乖,地主老财都不带这么过日子的。
他家又没儿子,又不用掏彩礼娶媳妇,500块钱能花好长时间了。
腊梅的母亲哭了起来:“我就说老大家讨媳妇关我们什么事?凭什么要我们家出这个彩礼钱?我稀罕他们家过继孙子啊。怎么给我们养老啊?漂亮话谁不会讲?到时候还不是想我们给他们养孙子。”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这是拿钱给侄子娶老婆了。按照老话讲,没有儿子的人家叫绝户。绝户家里头的财产都是归侄子的。
可这老头不是已经认定了自己家现在有儿子了吗?为什么还不去把钱要回头?
腊梅的父亲被妻子推的发起火来:“要什么要?没这个钱,我们怎么过继孙子啊。”
儿子就是个花架子,大夫说了,即便做了手术,儿子照样没什么希望生小孩。
那他家不又绝代了嘛,肯定得过继侄子家的儿子当孙子,才能把香火继承下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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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跟我回家吗(捉虫)
这下子腊梅的婆家不答应了。彩礼钱已经被糟蹋光了, 完了还想再让他家掏钱?走遍天下都没这个道理。
腊梅的父亲寸步不让, 反正他是不会去找侄儿家把钱要回头的。他丢不起这个脸。
再说也没办法要了, 侄儿媳妇都讨了,彩礼钱已经花出去了,从哪儿变出钱来呀?他哥哥家有三个儿子呢, 无论如何都挤不出钱来了。
“那关我们家什么事?”腊梅的婆婆声音又尖又厉,“你家别蹬鼻子上脸, 要说精神损失, 我儿子损失才大呢。跟这么个怪物睡在一张床上半年, 我儿子才恶心呢。”
“好了!”余秋忍无可忍, “你们吵够了骂够了没有?她还躺在病床上, 她发着高烧。你们有一个人问问他的情况吗?没有!就是因为她跟旁人不一样, 所以她成了怪物,她跟你们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是不是?你们把她当成家里人看过没有?一个把她当成能换彩礼的工具, 一个把她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把她当成人来看过。她是个人啊, 活生生的人,跟你们一样都是人!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她指着腊梅的婆婆, 厉声呵斥, “你够了没有?张口闭口怪物二椅子,你怎么不怕烂嘴烂舌头啊。就你这样, 也配当个长辈!就你们家这刻薄样, 除非是卖女儿的人家谁敢把闺女嫁进去, 谁丢得起这个脸, 谁不要做人了?”
腊梅婆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找不出话来狠狠地骂回头。
主要是面前的这个女大夫虽然年纪不大,但名气不小。她发了这话,方圆十里八乡就算是坐实了自家刻薄小气的名声。这坏名声传出去了,谁家还愿意跟他家结亲家呀。
要是再掏钱,往穷乡僻壤讨媳妇,虽然人家不在意,可是又实在太亏待自己儿子了。所以愤怒的婆婆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余秋骂完了婆婆也没放过妈,手指头一转,目标又对准了腊梅的母亲:“你丈夫眼里头只有侄儿没有女儿,你在旁边装死呀?别张口闭口你做不了老头子的主。这是你们夫妻共同财产,或者准确点儿讲这是腊梅的钱!他有什么资格决定这钱的去处呀?”
腊梅的父亲急了:“这是我女儿的彩礼,我怎么就做不了这个主?”
余秋冷笑:“哟,这会儿晓得是女儿了?你女儿不稀罕过继你侄儿家的孩子。你把她的救命钱要回头,你侄儿家没钱的话去大队借。一年还不起两年还。他但凡还要脸的话就知道这钱他没脸面拿!要是连这钱他都不肯掏的话,你也别指望将来他会孝顺你了。一个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有的人哪儿来的孝心?”
腊梅的婆婆见余秋火力对准了自己的亲家,赶紧打算趁机溜之大吉,省得再沾上这烂泥一样的人家。
余秋却不放他们走,救人如救火,腊梅家的钱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讨回来呢?哪里指望的上。现在腊梅人在病房里头躺着。她发高烧了得了肺炎,这才是眼下最根本的问题,必须得处理。
腊梅的婆婆又要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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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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