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要先打去他们公社,然后再由公社派人去大队通知,好叫他们家赶紧来人将尸体领回去。
山路崎岖,公社的人花了足足好几个小时的工作才由他们生产队队长带着人上门。
这一回,在医院里头花的医药费肯定还得落在账上,今年他家倒挂了有百八十块钱喽。马上就要过年了,队长得给他们家提提醒,别年年当倒挂户吃返销粮。
公社来的人不由得开口提醒:“以后没得倒挂,都是五保户了。她儿子儿媳妇偷吃人家的饭菜,叫毒死了。”
生产队长吃了一惊:“这哪里能毒死人啊。哎哟,他们连人家药耗子的东西都不放过?真是的,我们队里头就没出过这么丢脸的事。”
两人拍了半天门板,死活没有人回应,隔壁邻居听到动静冒出头来,冲他们摇头:“还没起呢。”
谁家也比不上黄莺婆婆的好福气。年纪轻轻就不下田下地,成天跟个老封君似的,等着人伺候。
谁叫人家会生儿子呢,生了个儿子能哄老婆,任劳任怨做牛做马,比那旧时候的大户人家丫头还勤勤恳恳。
生产队长大力拍门,催促这家的婆婆赶紧起来。儿媳妇死了,以后没得人伺候。儿子也死了,以后更加拐不来人伺候她。
往后还想从队里头拿粮食,那就必须得下田下地。国家的返销粮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几人叫喊了一通,得不到回应。门又是明显在里头上的栓。他们心中没底,索性想办法从外头将门栓一点点的顶开,直接推了门进去。
待到斜阳随着门开的动作打进光去,站在门口的众人俱都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哪里是她装死不回应,分明是死了没办法回应。
黄莺的婆婆人趴在桌子上,手边还靠着半个没吃完的咸鸭蛋。桌上瓶中装的酒已经喝掉了大半。
从昨天太阳下山起,她就没再出过房门,不知道都死了多久了,人也是僵的。
消息通过电话传到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时候,就连接电话的李伟民都浑身发寒。
不是说他同情那个该死的老太婆,而是这才多久的功夫,已经死了12345个人。最可怕的是黄莺的婆家全军覆没了呀,搞不好他们还是前后脚死了呢。
难不成亚硝酸盐中毒也能传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黄莺她男人就是再孝顺,也不至于还把剩饭剩菜连夜打包送回家,然后自己在千里迢迢地跑回红星公社啊!
余秋直接翻了个白眼,感觉这孩子脑袋瓜子实在不灵光。这么明显的答案他都想不透,实在让人很担心他学医的前程啊。
“是酒。”眼睛已经能够看清楚人的小贺相当肯定地点头,“肯定是小毛子他们把酒分给了那个男的。”
当初黄莺夫妻俩帮着洪大鹏绑架了余秋,说不定小毛子为了笼络住他,奖励性质的给了他瓶酒。
这家伙要么是为了表达孝顺拿去进贡给了他妈,要么就是想收回家,等到以后慢慢喝。
反正无论是什么目的,那瓶酒送到了他老娘的肚子里头。那么多甲醇,掺了白酒还撂倒了一片。全部是甲醇,放倒个半老的婆子还不是小事一桩。
也许她临死前挣扎了,也许她也想向人求救。可惜她的两个孙女儿早就被她扫地出门,所以她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中毒果然可怕,一倒就是一片,谁沾了谁都逃不过。
这可真是件麻烦事,黄莺的婆家没人了啊。因为她婆婆的恶言恶行,平常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家族里头的老亲都不愿意帮忙出面收尸。
别以为在农村办丧事就是拿卷破席子将尸体裹了,然后丢去乱葬岗。这送去火化,拖回头下葬,加上办丧事,得好大一笔开销。
黄莺的婆家显然没这个脸面,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帮忙掏腰包。除非公社把这钱给兜了。
公社推大队,大队推生产队,生产队长直跳脚,他家都死绝了,欠着生产队的账还没人还呢。
老亲不愿意出面,这尸体可不能一直放在卫生院里头。
生产队大队还有公社协调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余秋要回杨树湾参加村民老人的百寿宴时,基层组织终于拍板下了决心。
算啦,既然没人管,大夫又说尸体可以捐献给国家,那就一并捐了吧。
好歹是为国家的医学事业做贡献,也省得再占了块坟地。
于是江县卫生学校就这么多了对母子的大体老师。
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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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饺子
县城特地派过来的船, 拖走了三具尸体。
没错, 郑大爹最终还是没有带黄莺回郑家祖坟安葬。他听说可以捐献遗体,索性做主直接将黄莺也一并交给了城里头来的医生。
他只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不许将黄莺跟那对母子安排在一处。既然他们去县城, 那黄莺就得去市里头。他不能让闺女死了还要受那对母子的搓磨。
徐大夫痛快的答应了郑大爹的要求,当即安排船只过来接。
郑大爹没有送女儿最后一程,而是跟着早上的客船一块儿回杨树湾。
今天他还要下田挣工分呢,他有两个小孙女儿要养, 家里人口多,他可得卖力气好好干活。
下台阶上踏板的时候, 郑大爹的脚一滑, 整个人直直的往前头栽。
亏得何东胜走在前头跟船工,刚好侧身拦了一拦, 否则郑大爹整个人就要滑到河里头去了。
郑卫红赶紧追上去, 跟着伸手搀扶他爹。年过半百的老农在两个年轻人的帮助下,艰难地爬起身。
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一瘸一拐地迈上了客船。
余秋跟在后面满怀担忧地看着这位头发已经发灰的老人。
何东胜朝她微微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打扰。
只一夜天的功夫,郑大爹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尤其是对方的丧女之痛。
客船飞快地往前行驶, 激起翻滚的水花。那雪白的浪花仿佛白色的孝布, 伴随着冬天呼啸的风声, 陪着老人一块儿哭泣。
船停在岸边的时候, 郑大爹迅速地抹了抹脸, 嘴里头嘟囔着:“老了老了,见了风就要掉眼泪。”
余秋赶紧附和:“是啊,今儿虽然有太阳,可风还峭的很呢。”
河岸上,大宝牵着小宝的手,肩膀上还背着个小箩筐,里头满满装的都是鲜蘑菇。
杨树湾长在油菜地里头的蘑菇已经出菇了,现在天气晴好,每天都能采上一两回。
何东胜早晚各送一趟蘑菇去公社副食品店。眼下到了蔬菜的淡季,蘑菇是很好的补充品,很是受欢迎。
因为不用票,想买多少买多少。名声传出去后,还有其他公社的人特地坐了船过来买了一大包走,自己晒干了慢慢吃。
听到余秋说风大,当哥哥的人十分忧愁:“小秋大夫,那我们晚上还看电影吗?”
余秋有些回不过神来:“电影?”
何东胜笑着接话:“你忘啦,今天我们杨树湾要放电影的。”
大宝认真地点头:“嗯,大爷爷说了,今天是杨树湾的好日子。”
小宝也学着哥哥的样子,脑袋一点一点的。
要是平常,余秋肯定要将两个娃娃搂在怀里头搓一顿。只是今天,她担忧地看了眼郑大爹。
郑大爹脸上勉强浮出笑容来,她伸手从口袋里头摸出一小包麦芽糖,打开来分给两个孩子:“对,今儿是个好日子,爸爸小宝吃糖甜甜嘴。”
这是郝红梅担心郑大爹,一早从供销社里头翻出来硬塞给老人的。
两个小孩顿时喜不胜喜,大宝一个劲儿朝郑大爹道谢,然后郑重地将麦芽糖放进嘴里头,美得两只眼睛都眯到了一起。小宝更是糖还没进嘴巴,就先淌起了口水。
看着孩子天真的笑脸,郑大爹面上的苦涩终于缓解了一些。他迈动两条腿,朝家里头的方向走。
何东胜在后面喊着:“大爹,去祠堂吧,今儿在祠堂开席。大家伙儿都热闹热闹。”
现在杨树湾各个生产队地里头的活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各家各户什么时候出工由自己决定。
郑大爹头也不回:“还早呢,我下田喷次出菇水去,顺带把钉耙还回去。”
生产队的农具不好使,前儿晚上被他这个队里头的木匠拿回家好好修理了一回。结果昨天早上他心里头就发慌,硬是忘了把农具带回生产队。
何东胜朝余秋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大丫二丫吧,两个丫头一直念叨着你呢。”
他自己跟上郑大爹,“也好,趁着太阳还没高,我跟你们一块儿下田看看去。”
余秋抱起小宝,牵着大宝的手朝祠堂走,嘴里应和着:“是啊,瞧我这师傅当的,全都指望宝珍教她们了。”
大宝仰起了小脑袋,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分外好奇地看着余秋:“小秋大夫,大丫二丫以后也跟你一样当大夫吗?”
余秋揉揉他的头:“看她们想干什么,想干大夫就当大夫呗。我们大宝以后想干什么呀?”
“我要当科学家!”大宝兴冲冲的,“小胡会计说了,当科学家造很多东西,就可以解放人类。”
余秋忍俊不禁:“好,那我们大宝以后要好好学习,将来当科学家。”
小宝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宣言:“我要开拖拉机!”
余秋也夸奖小家伙:“我们小宝以后肯定是最厉害的拖拉机手。”
小东西心满意足了,趴在余秋的肩膀上摇头晃脑。
几人还没走到祠堂,就听见里头热闹的喧响。
整个杨树湾上了年纪的女人都齐聚一堂,在禾真婶婶的指挥下忙忙碌碌,准备着今天的大宴。
郑大婶正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头,手上的芹菜摘了一半,枯叶子被她放进了篮子里,幼嫩的茎叶却丢在了地上。
二丫一无所知,正在祠堂前头的空地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扭头摆尾地跳舞。
小根已经会翻身了,他趴在四周围着木框的婴儿床里头,扬起小脑袋,嘴里头哇哇的叫着,像是在给小表姐喝彩。
大宝也冲过去,加入了二丫的队伍,跟着她扭动小身体跳起舞来,两个孩子又跳又蹦,开心极了。
郑家老太太坐在屋檐下剥大蒜,看到余秋,她点点头:“来家了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老太太的口吻非常平静,余秋却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放下了手里头的小宝,示意小家伙跟哥哥一块儿去玩,然后快步走到老太面前,蹲下身抱住了老人,只喊了一声:“老太。”,她的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淌。
老太反手摸她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被蒜的味道熏的,老人的眼睛也流下泪来:“你哭个甚呀,是她自个儿不争气。但凡争气点儿,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怀的娃娃没了,那就是老天爷在提醒她,那个家里头不能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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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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