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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节

    被他指责的男青年直接跳起脚来,撸起袖子,一个劲儿地喊:“我把她怎么样了?做人要凭良心,说话不能张口就来!你看看,你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看,她都把我咬成什么样了?我不就是说了声她奶奶跟妈早就死了吗?她嘴巴一张,差点儿没咬下我整块肉!”
    像是为了配合男青年的控诉,躺在床上的吴二妮立刻磨起牙来,整张脸上的肌肉不断的抽搐着,扭曲得不成样子。
    男青年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嗷的一声叫,一蹿三尺远,简直眼泪汪汪:“你们看,她就是这样,我一个老爷们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我们家花了300块钱的彩礼,可不是为了娶这么个鬼婆子进门的。”
    吴二妮的父亲急了:“我姑娘好好的出的门,进了你家的大门才变成了这样,你倒是找我的茬儿了,我还要找你算账呢。”
    男青年嚷嚷起来:“她肚里头揣着个鬼娃娃成了我的错喽,又不是我怀的孕。”
    吴大爹不甘示弱:“没有你,我女儿能怀孕吗?”
    翁婿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余秋跟没听见似的,只伸手摸着吴二妮的肚子,顺带着指导李伟民做体格检查:“仔细摸一摸,上到剑突下,下至耻.骨联合上,右至腋前线,左至腋中线,边界清晰,质软,无压痛,巨大盆腔包块。”
    李伟民战战兢兢,摸了半天之后才开口问:“真不是怀孕啦?”
    “怀什么孕啊?”余秋头大,“要是肚子大了都是怀孕的话,大肚子病的时候,多少男的怎么没生出娃来啊?”
    李伟民嘿嘿干笑,眼睛示意后面那对吵得不可开交的翁婿:“你都不管管吗?”
    余秋写着病历头也不抬:“有什么好管的?只要不打起来就行。”
    别小看家属吵架这回事,吵架的时候,说不定能够暴露他们对病人真正的态度。
    眼下吴二妮有明显的精神异常症状,压根没办法控制自己,自然也不可能决定自己的事情。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丈夫,这两个人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了,他们的态度决定了吴二妮还有没有机会活下去。
    李伟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她……她会死啊?”
    疯子傻子他见多了,哪个村没那么一两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虽然痴傻,但只要有人照应,还是能活下去的呀。
    余秋蹙额:“情况不一样,她肚子里头有东西呢。”
    正在跟吴大爹吵架的吴二妮丈夫小周闻声立刻嚷嚷:“大夫,他们说你能开刀把娃娃从肚子里头拿出来。只要这娃娃在正午太阳底下呆足了一个时辰,我就认他是我们家老周家的孩子。”
    吴大爹急了:“这么小的娃娃,在太阳底下晒着,我看你不是想当爹,你就是想害死娃娃。”
    “行了,哪儿来的娃娃。”余秋皱眉头,没心思再听他们扯皮下去,“现在吴二妮呢,肚子里头我考虑长了一个大包块。”
    这话吓到了翁婿两个,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顿时哭丧着脸:“大夫,二妮不会死吧?”
    这会儿,他俩倒想不起来要吵架了。
    妈呀,二妮得了癌症啊,肚子里头好大的癌。焦裕禄就是得癌症死的。
    “情况不一样。”余秋看他们不吵架了,也就开始认真交代病情,“我目前考虑她之所以突然间精神不清爽,不是鬼上身也不是被黄鼠狼附了体,而是因为她肚子里头长的这个包块。”
    畸胎瘤,女性常见肿瘤之一,占卵巢肿瘤的10%~20%,瘤体内常见油脂、头发、牙齿、皮肤、神经组织等成分。
    其中部分含有神经组织的畸胎瘤在一定的条件下能刺激患者机体产生nmda受体抗体,通过跟机体正常产生的nmda受体相结合,产生脑炎,并且形成一系列精神神经症状。临床上称之为抗nmda受体脑炎。
    翁婿俩听了半天还是双眼直愣愣,完全给不出任何反应。
    李伟民反应倒是快,煞有介事地强调:“也就是说吴二妮身体内有个没长成的怪娃娃,现在呢,它想控制吴二妮,咱们要开刀把那怪娃娃拽出来丢掉。”
    小周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那就是她肚子里头还有个鬼娃娃哎。”
    余秋恨不得拍死李伟民,有他这么瞎解释的吗?
    李伟民才委屈呢:“你不是说那瘤子还能长出牙齿神经吗?可不就是长了一半的怪娃娃。”
    余秋叫他的话给噎住了,一时间居然反应不过来该如何反驳他。
    畸胎瘤到2019年,发病机理都不明确,实际上,也没几种疾病发病机理明确。不过关于畸胎瘤,其中有个观点就认为畸胎瘤与胚胎期间生殖细胞异常分化有关系。
    她清清嗓子,相当严肃地强调:“没有什么鬼娃娃,就是多长出了个东西碍事,应该需要开刀。如果她运气好的话,开完刀说不定就恢复正常了。”
    小周反应比吴大爹快,抢在岳父前头开口:“那就开刀吧。”
    吴大爹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开刀,大夫,你给想想办法,让她吃药,吃药就能好了是不是?”
    这个时代的人都非常恐惧开刀,对他们而言开刀无异于剖腹自杀。
    余秋也摇头:“你们先听我说完,就算开刀也不是我给她开刀。
    第一,我现在跟你们交代的这些都是依靠我眼睛看,手摸,推测出来的结果,未必准确。吴二妮还需要再完善相关检查,比方说拍个片子之类的来帮助进一步明确诊断。当然,最后到底是什么毛病?得开完刀以后,把肚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化验,才能有结论。
    第二,卫生院没条件做这么大的手术,你们得上县医院才能给吴二妮开刀。我给你们写个病历,再写个条子,你们到了县医院之后,直接去找郭主任,就说是我介绍过去的。我给郭主任打过电话了,也交代了吴二妮的情况。你们过去之后,郭主任会安排她住院手术的。”
    这两条中的每一条都吓得吴大爹不清。对他这样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而言,进医院就已经够恐怖的了,如果不是,李伟民连哄带骗,又是威逼利诱外加恐吓,打死他也不敢带着女儿上公社卫生院来。
    结果现在好了,李伟民口口声声保证,一定能够解决她女儿问题的大夫说开不了刀,还要让他上县里头去,这对于一辈子都没进过城的吴大爹而言,实在太可怕了。
    李伟民也急了,拉着余秋到旁边拱手作揖,简直抓耳挠腮:“哎哟,小秋哎,你好歹给个面子啊。去什么县里头,去县里头,他们刀还未必有你开的好呢。你就在卫生院把这刀开了又怎么样?”
    余秋头大如斗:“你来打麻醉吗?”
    李伟民结结巴巴:“前头你不也在卫生院开过刀吗?”
    “那是急诊没办法,不开就是死,一尸两命的那种。”余秋叹气,“现在又不是急诊手术,根本没必要冒这个风险。我这不是推他们走,我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一个个都把开刀想的这么简单,以为麻醉轻而易举啊。开什么玩笑,麻醉打的好,手术就成功的一半。
    李伟民被她说的没话回,只得哭丧着脸回去找病人家属:“走走走,上县城去。没去过县城,就去县城里头逛逛呗。放心啦,县医院我好歹待了三个月,我在那儿也有熟人。”
    余秋头痛,将李伟民拉到边上:“你自己注意点儿,话不要说满了。看病这种事情,谁都不能打包票的。”
    李伟民委委屈屈:“我得消除病人家属对于看病治疗的恐惧心理。”
    余秋真要捏眉心了,恐怕以后他非要吃了大亏才能长记性。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现在已经明确了治疗方向,那就赶紧上县城去吧,趁着晚上有一班船往县城开,赶紧出去坐船。
    大忙已经结束了,李伟民自告奋勇,主动提出陪着吴二妮一家人去县城看病。
    余秋送他们下楼,远远的就看见廖主任一行人从大门走进来。旁边刘主任拖着他那条伤腿小心翼翼地陪同着,做足了下属该有的谦卑,愈发映衬的廖主任春风得意。
    余秋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催促李伟民带着病人从后门走,自己立刻掉头就往楼上走。
    她真是怕了廖主任,生怕这位主儿想一出是一出,强迫自己在卫生院给吴二妮开刀。
    结果没想到他人还没跑上楼呢,廖主任就亲自开口招呼她:“小秋大夫,你下来一下。”
    余秋如遭雷击,哭丧着脸酝酿好情绪,这才扭过脑袋,垂着头,挪着小碎步,跑到廖主任跟前,勉强挤出一个不那么扭曲的微笑:“廖主任。”
    革委会主任的右手高高扬起,吓得余秋本人想要逃之夭夭。
    妈呀,这家伙该不会想暴力袭医吧。
    她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廖主任不过是在酝酿情绪,要发表一番高见。
    结果他好不容易打完了腹稿,正要慷慨陈词的时候。一楼病房方向传来叫骂的声音。
    老太太中气十足:“你们这些医生就是不负责任,我家老爷子这样,你们就想让他出院啊,你们简直就是在谋财害命。”
    王医生一个头两个大,试图跟老太太讲道理:“你家老爷子是吐血进来的对不对?现在他吐不吐血,不吐血了吧,早就不吐了。另外他入院以后,脑子不清爽了对不对,现在他是不是能够正常讲话,还能站起来活动啊?既然这样,当然应该出院了呀。再住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的。”
    老太太十分不满:“可我家老爷子现在走路不稳当,你们说他肝硬化,他的肝硬化还没好呢。”
    王医生这段时间已经被这家人折磨的心力交瘁,管10个病人都比应付这家人来的轻松。
    “这两个问题我们也早就跟你们家交代了,他走路不稳当,属于脑病后遗症,只能后面慢慢锻炼,能不能恢复不知道。另外肝硬化,我们只能对症处理问题,我们没办法把这个病治好。”
    老太太来气了,扯着嗓子喊:“你们听听啊,广大社员朋友们,你们好好听听。真是不得了了,明目张胆的,明明知道病还没治好,就要把病人赶出去,我们人民公社的卫生院,现在到底是谁的卫生院啊?”
    王医生的火气也大了:“我早就说过了,我们水平有限,让你们带着老人上城里头去看病。你们坚决不肯走,现在又要说三道四的,到底想怎样啊?”
    廖主任顿时拉下了脸,大着舌头呵斥:“怎么回事啊?”
    副食品店干部家属自然是见惯了领导,见到廖主任立刻凑上来打招呼:“哎哟哟,廖主任,你可得给我们人民群众做主。我们家老头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革命的大半辈子。临到老了躺下来不行了,有些走资派就想骑在他头上屙屎屙尿!”
    王医生气得脸红脖子粗,卫生院院长也是眉头皱成一团,开口解释道:“这里头有误会。病人入院以后,我们的医生护士一直精心照料,根本就不存在不管的情况。”
    “闭嘴。”廖主任沉下脸,“我问你了吗?”
    说着他朝老太太和颜悦色地微笑,“你家老爷子是怎么回事啊?”
    老太太顿时抹起了眼泪:“哎哟,我那老爷子命苦哎,在旧社会里头吃足了苦头,到了新中国又没日没夜的劳累,可不就把身体给累垮了。肝硬化,那吐血吐的哟,可怜了我家老头子。”
    廖主任十分惊讶的模样:“肝硬化?哎哟哟,我们的干部日子这么苦吗?居然都饿出了肝病来。”
    廖主任情真意切地哀婉了半天,抬起头来呵斥王医生:“那你怎么不给老爷子补充营养?”
    王医生碰上这种不讲理的领导也是没辙了,只能硬着头皮强调:“肝硬化的营养不能随便乱补充的。再说他家老爷子戒酒比什么都有效。”
    廖主任两条眉毛揪成一团:“戒酒?为什么要戒酒啊?”
    “每天半斤酒,就他的身体肯定吃不消。”
    廖主任立刻发出一长串的哎哟哟,然后伸手指着老太太连连摇头:“这个可不是我说你们家老爷子哟,酒肯定得戒。这个酒不戒是绝对不行的。”
    老太太原本想嚷嚷王医生血口喷人来着,结果县革委会主任都这么发话了,她只能讪讪地应声:“主任,你说的是。唉,我家老爷子其实喝的也不多,就是有那么点儿癖好。”
    “一点儿也不能喝。”廖主任笑得和颜悦色,“就说是我讲的,请老爷子千万把酒给戒了。”
    老太太讪笑:“可不是,我们家也都说他,就是他犟,到现在也没戒掉。”
    廖主任唉声叹气:“那可不行,这样吧,我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保准药到病除。”
    余秋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十分好奇,廖主任有什么高招啊?戒酒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多少酒鬼宁可死都要喝。
    廖主任轻描淡写:“副食品店到处是酒啊,老爷子哪里能经受得住诱惑。这样吧,你们家都从副食品店出来。老爷子碰不到酒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喝酒。”
    他说的风轻云淡,周围人却直接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廖主任这几个意思?这是要将副食品店负责人也一捋到底了?
    天呐,他来一趟红星公社,直接下了粮管所所长还不算,连副食品店也不放过。
    廖主任生怕众人听不懂一样,转过头就骂刘主任:“看看你是怎么搞的,明明知道人家老爷子身体不好,不能喝酒,还让他成天在酒缸边待着。赶紧挪开,叫那个什么来着,哦,小韩,让他过来顶这位置。”
    余秋目瞪口呆,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合着这事情就这么简单?
    王医生挤挤挨挨地蹭到她身旁,冲她竖起大拇指:“余秋,你厉害。”
    看看,这才来卫生院多久啊?居然直接干趴了公社粮管所所长,把人送进了监狱。现在这副食品店也不差了,虽然还全须全尾地呆着,但也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干部被捋没了啊。
    余秋瞪眼,滚蛋,跟她有什么关系?闭嘴,臭小子,没看这老太太已经恨不得掐死她了吗?
    从哪来到哪去
    廖主任上下嘴皮子一张, 就将一家人安排得妥妥的, 从头到尾他笑容满面, 一口一个为老爷子的健康着想,憋得那老太太连嚎啕都找不到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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