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赶紧招呼护士帮忙给他处理伤口,自己抓着白色的药袋又回到抢救室。
的确是磺胺类药物,这回它没有导致患者肺水肿,反而出现了弥漫性肺出血的症状。
当然患者本身有风湿免疫性疾病的可能性也不排除。
不过这两种疾病,使用糖皮质激素应该都有效果。
余秋将药袋子递给周大夫看。她现在有点儿后悔,也许她不应该要求患者丈夫回去搞清楚药物的名称,因为治疗都是一样的。
但她又真的害怕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她对现在的常用药物并不了解。
护士人到抢救室里头来,推着治疗车出去时,忍不住叹气念叨:“唉,这人也真是实在。他从家到医院的路上,一脚踩空,掉进窨井里头去了,差点儿没了命。”
这人好不容易从窨井中爬出来,直接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愣是又跑来了医院。他一秒钟都不敢耽搁,生怕延误了妻子的抢救。
抢救床上的女人急了,一直挣扎着,似乎想要表达什么。
周大夫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听到没有?就冲着你丈夫这份心,你也要好好的坚持,争取赶紧治好了病,回家服侍他去吧。”
他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骨科大夫的惊呼声:“妈呀,你是怎么走进来的呀?你这腿骨折了,你谁不知道?骨头都龇出来了,你还没数吗?”
周大夫立刻捂住嘴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无辜极了。
余秋默默地收回视线,乌鸦嘴。
周医生就心里头没点儿数吗?在急诊科的人尤其不能随便乱讲话,立刻都会遭现世报的。
患者的丈夫却是憨憨的笑:“嗐,顾不上嘛,再说我也不疼。”
他话尾巴还没落地呢,就“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护士在边上面无表情:“配合点儿,我们得先给你消个毒。”
抢救室里头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大夫抬头看挂了一半的水,突然间开口:“哎,你们发现没有?出血变少了。”
医生护士们集体精神振奋,看来治疗有效了,这回糖皮是激素用对了!
外头病人的丈夫大喊:“大夫,我爱人是不是有救了?”
“你先管好你自己。”周大夫哭笑不得,“现在你的情况比你老婆严重。”
骨科的大夫把人拖去了手术室,清创固定,又顺带着帮他处理了还在淌血的牙齿。
等到他再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爱人的咯血已经停止了,气管也拔下了。她正在焦急地询问大夫,她丈夫怎么样了。
周医生笑:“都不怎么样,两个人就安心在医院躺着,好好养病吧。”
余秋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抬头看窗外,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早灭了,天色已经蒙蒙发灰。
她打了个呵欠,心满意足地回妇产科病区。这会儿,她倒是有心思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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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内科转转
这一觉余秋睡得格外香。
等她睁开眼, 看到天光大亮时, 余秋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完蛋了, 这回她肯定迟到了。
上午前两堂课是吕老师的思想政治教育课,她要是缺席的话, 真是分分钟找死的节奏。
陈敏小姑娘,你为什么不能心黑手狠一点儿,直接将姐姐从凳子上踹下来, 拽也要拽去学校啊。
余秋慌里慌张地从长凳子上滚下来, 赶紧顶着鸡窝头去厕所里头刷牙洗脸。
她人刚冲出门外,就迎头撞上一堆人。
文教授正在跟妇产科主任说着什么, 见到余秋,居然还先点了点头。
可怜余秋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估计眼角还有眼屎,就这么没遮没拦地出现在大拿的面前。
她哭丧着脸, 赶紧鞠了个躬,一溜烟地跑进了厕所里头。
太尴尬了, 上课迟到被大佬当场逮到, 还是以如此狼狈不堪的姿态。
余秋赶紧在水龙头下面洗了把脸。没有洗面奶,也没有洗面皂, 直接自来水冲脸, 冲完了之后, 她连擦都没擦, 直接拼命地拍脸, 假装这也算是给自己护了个肤。
现在的人好像都不用护肤品, 传说中的护肤圣品蛤蜊油她都没有看到。当然,有可能是到冬天才会有。
余秋甩甩手上的水,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看到产房外头的过道上没人,她赶紧踮起脚尖,一溜烟地冲了出去。
结果人才到护士站呢,文教授一行人就从护士站对面的病房里头出来,后头还跟着千恩万谢的家长。
余秋想假装没看到,不想大佬却直接点了她的名字:“小余,你过来一下。”
不幸被现场抓包的小秋大夫哭丧着脸,努力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教授。”
文教授眉头微微蹙着:“你现在在妇产科实习?”
余秋心里头七上八下,扑通扑通直打鼓,她不知道文教授是什么意思,只能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对,我刚开始实习。”
陪伴在侧的妇产科主任接了句话:“这孩子的临床意识很好,脑袋瓜子也非常机灵,处理问题十分迅速。”
从她上台开刀时的动作就能够看出来,她受过非常良好的医学培训,比上了好几年的卫校毕业生手脚更麻利。
“这孩子会开剖腹产,抢救过一位子宮破裂的产妇。”文教授跟叹气似的,说话声音轻轻的,“穆教授说都说她刀开得漂亮。”
后来红霞本人跟孩子一并转去省人医,管床大夫也觉得下卫生院的医生瞎胡闹,腹部切口缝得乱七八糟,正琢磨着要想什么办法加强缝合一下。
还是穆教授发了话,让他们先别动,继续观察切口看看。
没有理由连破裂的子宮都知道该如何处理,却缝不好肚子上的口子。
结果后来伤口愈合得非常好。
妇产科主任惊讶地看着余秋,这姑娘的确说过自己给产后大出血的病人使用过自体血回输治疗。
可是当时主任惊讶归惊讶,却没有太当成回事。因为无知者无畏,现在的赤脚大夫胆子大得吓人,他们凭借想当然就敢给人上治疗。
她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居然会开剖腹产,完完全全自己开的那种。
现在即使是省城的大医院也极少开展剖腹产术。一个礼拜平均下来最多一两台,而且都是被逼得没办法的情况下才会开。
大肚子本人也非常恐惧在肚子上开刀,手术对他们而言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可怕事情。甚至有人宁可直接放弃孩子,也不愿意开这个刀。
妇产科主任看着余秋,眼前的女孩子瘦瘦小小,站在那里乖乖巧巧的,就是个没长成的孩子。
她到底哪儿来的勇气,就这么给人开刀了?
余秋心扑通扑通直跳,含糊其辞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开刀起码还有一线的希望。”
“她父亲是余教授。”文教授表情复杂,转头看着妇产科主任,“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这孩子可以多到其他科室去转转。”
余秋轻轻地“啊”了一声,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她本以为文教授会让她积极分享技术,在县医院的妇产科开展剖腹产的培训。上次在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时候,他还强调让自己要多团结多互相学习。
没想到今天文教授就干脆让她跳出妇产科。
老人自顾自地说下去:“既然要当赤脚大夫,那就是一个全科医生,内外妇儿,每个科都要了解,每个科的疾病都要会处理。按照你现在的水平,妇产科对你来说应当是比较熟悉的了。可是你不能光管生孩子呀。你要考虑乡亲们的实际需要,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全科大夫。”
余秋心里头嘀咕了一句,您可得了吧,全科医生在国内是没有前途的。
到了2019年,社区的全科医生仍然没有摆脱开药机器的尴尬处境。病人过来就是想开药走医保的,多问几句话都会挨大妈大爷怼。
国内全科医生干的全是人家英国全科护士的活,基层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几年都招不到一位大夫。招到的人,人家宁可赔钱解约走人,也不愿直接荒废了自己。
余秋有位朋友在英国当全科医生的,当初兴致勃勃地回国扎根基层社区卫生建设,几年下来实在吃不消了,抬脚又出国了。
所谓家庭医生式服务,领导说说,记者听听,老百姓笑笑就行了。谁认真谁就输了。
文教授可不晓得她心里头还有这么一篇文章,只苦口婆心地强调:“当大夫就要给自己点儿挑战,不能老是待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头。人生病不会按照你脑子里头的套路来,要多看多学多见识,才能尽快地成长。”
余秋没办法拒绝,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处理急症的反应不够迅速。
在2019年的省人医,疾病分科被分门别类细化成十几几十甚至上百个科室,每一个科都有自己的诊疗范围。
病人来了以后,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找哪个科的医生看病,因为每个人都说不是自己科的毛病。
科学的发展,让医学分工更加详尽的同时,似乎也让医生忘记了该怎么看病。
比如说昨天夜里这件事,她明明都已经猜测到了药物作用所致的弥漫性肺出血,可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非要搞清楚感冒药究竟是什么品种。
如果不是周医生当机立断给病人用了药,说不定等她丈夫艰难地跑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
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将猜测告诉周医生,而非要让患者丈夫回家呢?
因为潜意识中,她认为这件事情跟自己没关系。这不是妇产科的疾病,她没必要非得去插手。
结果就是她差点儿耽误了一条人命。
晚上余秋没有继续留在妇产科,而是被周医生安排去了内科。
之所以没去外科,是因为县医院的外科医生全是男性,她一小姑娘总不好睡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吧。
余秋一进内科病区就头皮发麻,因为她碰上了熟人。程芬的丈夫孙斌,那位喝农药的兵哥哥居然也在。
他经过彻底洗胃,情况暂时稳定之后就被转送到内科继续住院治疗。
余秋看到这位兵哥哥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就头大如斗,心中默念这位兄台晚上可不要有任何病情变化,否则自己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周大夫正在跟内科的值班医生转交余秋,见状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哟,这会儿知道怕了,听说昨儿晚上挺勇敢的呀。你一说话,人家就老老实实配合洗胃了。”
余秋默默地转过脑袋,心道,你懂什么?姐姐最害怕的就是掺和进这种八点档狗血伦理剧。
又是绿帽子又是宫外孕又是捅刀子又是喝农药的,情节发展跌宕起伏,处处充满爆点,基本上都能赶上泰剧了。
可惜按照墨菲定律,人越是不想发生什么事情,什么事情偏会非要找上门来。
余秋刚扭过脑袋,就正对上内科病区大门口的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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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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