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歇的第二天晚上,她刚跟田雨给大孩子们分别上完四年级和五年级的课程,胡杨就跑过来叫人。
他干活系着的皮围裙都没脱下,只朝她们喊:“上大队开会去。现在就走。”
余秋赶紧将教案塞进黄挎包,拍拍手上的粉笔灰:“什么事啊?怎么这样急?”
“我也不知道。”
胡杨个子不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余秋跟田雨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上。
饶是天黑了气温下降,一路上也有小风吹吹,抵达大队支部的时候,余秋还是鼻尖都挂上了汗珠。
她伸手抹了把汗,怀疑地看着胡杨:“你听岔地方了吧。”
这黑灯瞎火的,哪里像是开会的地方。
田雨也疑惑:“是不是在大队书记家里头?”
现在开会没有固定场所。余秋看生产队也常常在田头或者晒谷场上就把会给开了。
“没错,这儿呢。”前院响起何东胜的声音。
三人赶紧往院子当中走,凑近了才发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家伙儿有人坐在小板凳上,有人屁.股下头垫着土坯砖,也有人索性盘腿而坐,个个手上都抓了把蒲扇赶蚊子。
单薄的月色,照得人影幢幢。
坐在上首的大队书记清了清嗓子,也不用喇叭,单凭嗓子喊话:“行了,杨树湾七个党员,十三位团员,还有九个生产队的基层干部,全都到齐了,对吧?到齐了就讲正经事。”
正经事就是八队的那六十来亩水田。
当时八队人是为了保住全杨树湾男女老少的田地,这才自己主动做出牺牲的。现在洪水退了,眼看着其他生产队都要大丰收,八队的老少爷儿们可是颗粒无收。
“咱们杨树湾的人都有数,八队水田少,剩下的全是旱地。”
所谓旱地就是山地,不能种水稻小麦之类的精细粮食,只有耐贫瘠的山芋、土豆才能长下去。但是这些粗粮不仅吃多了洼酸,交公余粮的时候,也五斤才能抵一斤稻谷的量。
大队书记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提高了嗓门:“吃水不忘挖井人。没理由八队站出来了,咱们其他生产队全心安理得地缩在后头。”
“又讲怪话了是不是?”蹲在地上的老汉立刻应声,“八队的事情就是咱们杨树湾全体社员的事情。不就是田被水淹了嘛,现在雨也停了,水肯定要退。我们再把田里头的水抽出来,重新种粮食就好。”
他转过头来朝旁听的胡杨笑,“我们的新农民搞出来的风车水车可是能一天到晚不歇火的,自己往外头抽水呢。”
院子里头响起了拍巴掌的声音,不少人叫好,夸奖新农民有学问就是不一样。
胡杨倒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个劲儿地强调,他的水车还有好多要改进的地方。现在还不够灵敏,风向一改,风车就得靠着人自己挪位置。
“已经很好了,总比我们两只脚踩着好。”旁边有人站起身,“水抽掉了就是种稻子。稻种不够的话,大家伙帮着凑凑。我们队里头好像还多了点儿秧苗。”
其他人也跟着盘算自己的家底,看能不能余出来东西帮忙。
“可要是再下雨怎么办?”宝珍大哥迟疑,“这要是再淹起来就麻烦了。”
“之所以会淹,是因为这块田地势太低。”大队书记发了话,“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感觉这块田还得再填一回土。”
院子里头热闹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蹲在地上的老汉皱起眉毛:“那你们想过到哪儿挖土来填吗?”
六十多亩地啊,地方真不小了。怕不是要平了一座山,才能填好。
“八队自己开过会,想拿他们队里头的小山来填土。”
月光底下响起哗然声,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可不是个小工程,当初八队人可是花了整整三年功夫才填好的那片沼泽地。
“用推土机吧。”胡杨抬起头,“这要是靠人工,今年都收不上粮食。”
大队书记摇摇头:“我们也想要推土机,可是没有啊。关于如何种田的问题,我们的想法是一亩亩的来。填好了一亩地就赶紧先种上庄稼。”
“山上土不肥,种不出来东西的。”赵大爹立刻反对,“上面全是石头,填进去也种不了稻子。”
水稻多娇贵的玩意儿,过去上等田才能种水稻。
“先把淤泥挖出来。”田雨插了句嘴巴,“我看叔叔伯伯们夹塘泥当肥料,这些淤泥肯定很肥,正好盖上砂石上头。”
大队书记跟着点头:“对对对,我们就是这么想的。”
他抬眼看三个知青蹲着的地方,“你们都是念过书的有学问的娃娃,从大城市过来,见多识广。你们帮着想想办法,看到底怎样才能加快填土的速度。”
胡杨愁眉苦脸,小声嘟囔着:“还是要挖土机啊。”
这可是大动作,需要非常强大的动力才行,光靠风肯定不够。
田雨迟疑着举起手:“能不能不用车子运砂土,而是靠走船?”
她父母都在码头上当工人,晓得走水路要比靠车子运更省事也成本更低。
“这是个好主意。”大队书记高兴起来,大声夸奖,“到底是有学问的娃娃。”
他侧过头,兴致勃勃地问余秋,“你呢,小余大夫,你有什么想法?”
余秋下意识地想低头,感觉还是不要当出头鸟比较好。
旁边何东胜转过脸看她,鼓励了句这个小赤脚医生:“说吧,没事,我们杨树湾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余秋咬咬牙,豁出去了:“我的观点正好相反,不是填而是挖。既然这些地原先是沼泽,现在里头的水又那么高,那为什么不索性将它变成鱼塘呢?”
填平了湖泊,水要往什么地方流?
大自然有自己的生态循环系统,人为的肆意干涉,只会遭来严厉的报复。
一时间的获利,后面紧接着而来的很可能是源源不断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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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龙面无表情:老子就发了一次洪水,结果她天天用息壤挡着水,让我免费水力发电,老子有说什么吗?
肥遗甩尾巴:我还没来得及发旱灾呢,她就逼着我天天分离工业废水,老子两身蛇皮都臭了。
虚耗一扇子打在混沌的脑袋上,愤愤不平:以后别跟在污染犯屁股后面当小厮了。你一笑,她就逼着我去见人家,非让人倒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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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宝生病了
余秋话说出口,院子里头都陷入了沉默。
大队书记鼓励了她一句:“接着说。大家都是想解决问题, 没什么不能讲的。”
余秋也鼓足了勇气, 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水不可能凭空消失, 必须得有地方待着。下雨的时候, 沟河池塘就是蓄水池。干旱的时候, 它们就是水源。所以, 我觉得可以考虑直接将它变成鱼塘。”
八队生产队长叹了口气:“可是人要吃饭啊。小余大夫, 不种粮食吃什么?”
“可以养鱼养鸭子, 种莲藕、荸荠、芋头。”她迟疑了一下,“其实水稻说不定也能种。”
她上辈子跟着同事去那个农家乐玩的时候, 曾经听老板娘提过一嘴巴,水面除了能种水芹菜、空心菜之类的蔬菜, 也可以种水稻。
当时她还奇怪为什么不种水稻?老板娘笑她脑袋转不过弯儿来, 种水稻不挣钱。一斤水芹菜能卖两块钱,而且割了一茬又一茬, 一亩水面带管不管都能产万把斤。水稻产量就差远了,亩产不过千斤,而且一斤稻子才能卖几个钱。
所以别说是搞水面种植了,2019年全国抛荒的农田就一大堆。人是会用脚投票的生物。
田雨立刻附和:“对对对, 水面能种东西。我跟余秋种的空心菜再过段日子就能吃了。胡杨的蒜头也长了蛮长一截子。”
她们还琢磨着看到时候能不能种水芹菜。那个开水烫过了凉拌也能吃。
郑大爹摆摆手:“那个不一样,水这么深, 到时候秧长不出来就不能做那个什么光合作用, 是活不了的。”
“稻子直接长在水面上。”何东胜插了句嘴, “这个叫葑田, 古时候有人拿一种草的根茎聚起来,周边打上木头框子,浮在水面上种水稻。这样无论水高水低,稻子都不会被淹了,平常也不用打水。”
郑大爹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嘀咕:“我种了一辈子田,还真是头回听讲过这个。”
“唐宋时候,这种田蛮多的,后来那种草少了,又兵荒马乱的,渐渐的这手艺就失传了。”何东胜微微笑,“我也是听农林班的老师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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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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