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不习惯,还要持续一个月。
倒不是府里讲究,将门儿女,蒋慕渊在战场上染过一身血,又怎么会不适应血腥气?也不至于被吉利、污秽之类的所谓规矩所束缚。
他是很想陪着顾云锦的。
可钟嬷嬷与蒋慕渊说了一刻钟的道理。
六月的夜里都是热的,顾云锦坐月子,只隔着帘子远远放冰盆,根本挪不到近前。
一个人歇着已经是一身汗了,再添个火气旺的蒋慕渊,这还怎么睡安生?
蒋慕渊不怕自个儿一身汗,他担心顾云锦不舒服,月子里本就黏黏糊糊的,再添那么多汗,腻都腻死了。
产妇坐月子是大事儿,蒋慕渊要为顾云锦考虑,想明白了,自然也就应下了。
可道理归道理,睡不着归睡不着。
初为人父的欢喜缠绕着他,让蒋慕渊一闭上眼睛都是那小小的人儿。
他对着书案渡过了大半夜,一张纸、一支笔,描绘着那一大一小、他心尖上的人。
他甚至不停地想,那年中秋,顾云锦描绘琼宫时的心情,是不是与他一样。
转念又想,必然是不一样的,她彼时压根没有开窍呢。
画了大半宿,睡了小一会儿,儿子一哭,就醒了。
蒋慕渊丝毫不困,精神亢奋极了,他起身擦了把脸,出了正屋。
院子里,当值的嬷嬷、丫鬟们已经在忙碌了。
蒋慕渊练了晨功,见念夏从东厢房出来,他赶忙问:“夫人醒了吗?”
念夏道:“夫人还睡着,哥儿倒是醒过,吃了奶,又睡了。”
蒋慕渊心里有数了,他念着母子两个,又怕吵着他们,只轻手轻脚进去看了会儿,再退出来。
今儿大朝会,蒋慕渊卡着时辰进了朝房。
宁国公府昨日就往姻亲府里报信了,加之昨儿文英殿里的状况,所有人都知道小公爷晋升当了父亲,得了个大胖小子。
一时间,众人纷纷拱手贺喜。
待下了朝,有先前没有赶上说话的官员过来道贺,蒋慕渊笑着应了,正说着话,韩公公就使人来请他了。
蒋慕渊没有耽搁,直直往御书房去,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眉梢眼角全是春风得意。
圣上一抬眼就看到了,他挑了挑眉:“各个都说你沉稳不似少年郎,结果,别人当了父亲是长进,你当了父亲是倒退,叫朕看,你十二三岁时都比现在稳当!”
这一盆冷水泼下来,根本没有影响蒋慕渊的心情。
他的欢喜是真的,他的不沉稳,亦是他想表达的。
蒋慕渊支着腮帮子,笑道:“舅舅,我以为在我三五不时夸我媳妇儿的时候,您就已经不觉得我沉稳了,您前回还说我借着骂给事中的机会,一个劲儿夸媳妇儿呢。”
“出息!”圣上哼了声,“朕是在夸你吗?你昨儿二话不说直接就从文英殿跑了,要不是你媳妇儿生了,朕要好好与你说道说道规矩。”
蒋慕渊道:“要不是云锦生了,我也不能从文英殿跑了呀。”
圣上只能瞪了他两眼:“罢了,朕也不至于为这么点儿事情罚你。
朕知道你们夫妻和睦,你头一回当爹,这些时日必然会为妻儿分心,你自己谨慎些,该办的公事办妥当,不出错就行了。
你一会儿先去慈心宫,皇太后那儿还记挂着呢。”
蒋慕渊应了,与圣上说了几句公事,脸上的笑容也还没有压下去。
圣上刚要示意他退下,见他眼中笑意,又说了句:“你那欢喜劲儿,都没眼看了。”
蒋慕渊笑容更盛,道:“我最最心爱的女人给我生了头一个儿子,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舅舅,您是过来人,您肯定懂这感觉,当年贵妃娘娘给您生三殿下时,您也高兴极了吧?”
这话来的突然,圣上也没有想到蒋慕渊会把话题这么绕回来,微微有些怔神,而后,他才又笑了起来。
“是啊,高兴极了,虽然不是头一回当父亲,但还是欢喜得连做梦都是睿儿。”圣上道。
蒋慕渊依旧笑着,笑容如常,笑意把他眼底的探究掩盖起来。
直到退出御书房,蒋慕渊还在琢磨圣上的反应。
他至今不懂圣上为何偏向孙禛,虽然今生的孙睿各种胡乱行事,但不得不说,前世的孙睿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除非孙睿在背地里的行事让圣上彻彻底底地不满意了,否则不该是那么一个结局。
可偏偏,蒋慕渊思来想去,愣是没有从前世记忆里翻出来一条能置孙睿于死地的罪状。
刚刚也是话赶话的,叫蒋慕渊寻了个机会,试探着问了一句。
可惜,圣上城府太深,虽有一瞬愣神,但之后的反应一切如常。
蒋慕渊去见了皇太后,与她细细说了顾云锦和孩子的状况。
皇太后高兴,自是少不得叮嘱一番,末了,道:“皇家也有皇家的不好,若是普通人家老太太,外孙媳妇儿生了孩子,洗三那天就能欢欢喜喜登门去抱曾外孙儿了,哪里像哀家,只能长着脖子等着,等云锦丫头出了月子,再把哥儿抱来给哀家看两眼。这天天盼着,急死人了。”
蒋慕渊笑道:“我也等着呢,等着散朝了回去抱儿子。”
皇太后笑骂道:“瞧瞧你这得意劲儿!”
“刚在御书房,舅舅也这么说我,”蒋慕渊笑着把话题拉回来,“我说他必然能体会我心情……”
皇太后道:“他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做父母的都一样,便是一个爹娘生的,都还有个偏向,何况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睿儿出生时,圣上高兴极了,有好些日子连觉都舍不得睡,空下来就看着睿儿。天子也好、百姓也罢,都是父母心。”
蒋慕渊应道:“您说得是,我已经体会到了,昨儿也有半宿睡不着,干脆给哥儿画像。”
“这会儿画什么!”皇太后大笑,“五官都没有长开,就是个猴儿!”
蒋慕渊摇着头,道:“那也是天下最俊的猴儿。”
第898章 旧事
皇太后今儿谈兴好,饶是知道蒋慕渊急着回府看妻儿,还是忍不住拉着他多说了会儿话。
多是些陈年旧事,生顺德帝时如何,生永王爷时又如何,生长公主时还有些什么趣事,一桩桩的。
她年纪虽不轻了,但这些老皇历却记得恍如昨日一般,用皇太后自己的话说,那都是她人生里最最重要的几桩事情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蒋慕渊以前听皇太后念叨过一些,却都没有这一次细致。
兴许是他自己也做了父亲,有些感触自然与从前不同了。
听得多了,蒋慕渊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刚刚御书房里圣上那一瞬间愣神的模样,明明是一晃而过,但蒋慕渊还是抓住了。
以圣上的性情,原本连这一瞬都不可能露出来的。
思及此处,蒋慕渊便开口道:“您总说皇家与寻常人家不同,您如此偏心孙恪,莫不是也因为他洗三时您都错过了?”
皇太后笑骂着捶了蒋慕渊一下:“就知道跟哀家浑说!”
嘴上这么讲,皇太后面上还是流露出了一些遗憾。
她叹道:“都是哀家的孙儿,祈儿他们一落下来,哀家就抱着了,不像恪儿,哀家倒是有心去看看他,可委实太劳师动众了。”
偏偏,这个最晚才抱到怀里的孙儿是她的心头肉,一年年往她心上长,皇太后怎么看怎么喜欢,自然也难免会有些内疚。
孙恪待她,是最像寻常百姓家的孙儿待祖母的,可反过来,皇太后自认是辜负了的,虽说是无奈之举。
将心比心,皇太后对蒋慕渊亦是如此。
皇太后眯了眯眼睛,道:“祈儿是圣上登基那年出生的,先帝爷驾崩前还在念叨着这个孩子,可惜他最终没有看到,也因着这一样,祈儿刚生下来有那么半年,他和刘氏都常在哀家身边;淼儿……”
孙淼的状况,皇太后没有细说,但蒋慕渊心里一清二楚。
不受宠的妃子诞下个小皇子,这在历朝历代的后宫里都不是稀罕事儿,偏偏孙淼出生的时日有些不上不下。
记档的日子其实是对的,可女子生产,有人早有人晚,一来一去差上两月都不稀奇,一推算,他的到来堪堪能卡进圣上为先帝爷守孝的日子。
这就十分尴尬了。
皇太后心里有数,自然不会去怪罪袁贵嫔,说白了,这事儿便是怪到圣上头上也不该怪袁氏。
只是,这种事情,原就无法揉开了讲明白,到了最后,就是在孙淼出生的最初几年里,淡化他,也免得让言官揪着他说事儿。
当时也没有给袁氏晋位分,她的贵嫔封号还是前几年圣上封赐后宫时一并提的。
当然,看着是吃了亏了,实则对他们母子都好。
袁氏娘家普通,她自己随遇而安,孙淼更是没有野心,如此稳当但不出挑的位子,最适合他们。
之后便讲到了孙睿。
皇太后不喜虞贵妃,但生养皇家子嗣如此要事,该给的体面都不会缺她。
后宫里行走也方便,静阳宫来报了信,皇太后便亲自去看了。
“也是只模样顶好的猴儿,”皇太后笑了起来,“看着比祈儿生下来时都壮实。”
孙祈还在刘婕妤肚子里时,是弥留之际的先帝爷最最挂念的存在,宫里费尽心思的伺候着。
刘婕妤感念先帝爷,也是一心要拼个康健的皇长子,太医让活动就活动,让吃滋补的就吃滋补的,隔天就去先帝爷跟前露个面,别人都是强打着精神,她是真的容光焕发。
焕发也好,先帝爷看着高兴,也存了盼头。
可惜,终究是没有撑住。
反倒是刘婕妤,憋着一股子劲儿,最后两个月不听太医的话,孙祈个头过大,她生产时吃了大苦头,险些就出人命了。
饶是如此喂养出来的孙祈,都没有孙睿看起来状况好。
“祈儿幼时胖,五官挤得慌,后来抽条了,才匀称起来,”皇太后道,“阿渊你应当还记得吧,你五六岁的时候,祈儿还是个小胖墩。”
蒋慕渊点着头笑,只看孙祈如今身量,很难想象他最初的样子的,孙恪小时候还说过,孙祈就是一堵墙,遮天蔽日了。
“睿儿不一样,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皇太后笑了笑,“哀家看着都喜欢,别说圣上了。明明不是头一回当爹了,还高兴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哀家看他眼下都泛青。”
蒋慕渊道:“圣上总抱着三殿下?”
“可不是,抱着发愣,都挪不开眼睛,”皇太后说完,转头问向嬷嬷,“你说呢?”
向嬷嬷笑道:“奴婢说句大不敬的,圣上当时就像被天上的馅饼砸到了脑袋,好几天没缓过来,待一缓过来,那就高兴坏了。”
“没说错。”皇太后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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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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