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鹰折翅,蚁类丧生, 就连闻东, 此时也只有勉强站起来的力气。
闻东当过恶人,为了修行, 他一直不想当。
用活人的性命去当阵眼,承阴魂, 炼鬼世, 这些龙家干得出来,闻东和姜家,干不出来。
姜琰琰曾问过姜多寿, 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人家欺我,谤我,想杀我, 我可不可以也当恶人, 打他,虐他, 灭了他。
姜多寿许久没说话,只说了一个貌似答非所问的回答,姜多寿说:“丫头, 爷爷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姜琰琰觉得, 既然姜多寿没有说不可以做,也就约等于可以做。
姜琰琰起身,脚步略显沉重, 头发乱似鸡窝,她索性解开了快松开的发带,头发被大风吹得一通凌乱。
她环顾四周,墙角堆着十几根搭篱笆架子剩下的长竹竿,择了一根顺手的。
姜琰琰看着肖洛明,嘴角轻轻一挑:“你说谁不能杀生?”
话语落,姜琰琰手一挥,一竿子直接打中了肖洛明的脚腕,这一竿子极重,像是把脚筋都给绷断了似的,偏生肖洛明还不能动,只有挨打的份儿。
肖洛明龇着牙,姜琰琰又问:“你说谁废了?”
又是一竿子,这次是朝着肖洛明的膝盖。
肖洛明被打得跪在地上,双膝才杵地,背上又被狠狠地来了一竿子,打得他脊梁骨都要断了。
耳边是姜琰琰愈发愤懑的声音:“你说谁不配‘神’这个字儿了?”
姜琰琰一边说,一边再次挥竿,自空中划出一个劲力十足的半圆,对准肖洛明的脖颈,她心里清楚,这要这么一下,肖洛明的脖子就断了,闻东不能杀生,但她可以。
“让你欺负我男人!找死!”
姜琰琰抡下竹竿,竿头却突然失控,停在后颈上方毫米之处,突然往旁边一扭,直接朝着靠在墙角的闻东眼眸砸去。
闻东倏尔歪头,躲过,那竹竿入墙三分,竿尾微颤。
姜琰琰抬眸,只看到屋顶上站着一黑黢黢的身影,她浑身似乎又冷了起来。
那身影自房顶轻盈跃下,像是猫肉垫踩在泥地上一般落地无声。
这人身形是真实的黑,浑身的皮肤像是被烧焦了一样,尤其这张脸。
远看还好,看不清楚五官,可如今,那张焦黑可怖的脸就在眼前,整张脸没一处好皮,轻伤处血红一片,重伤的地方,一团麻黑,那是顺滑的丝绸红嫁衣被烧焦后,化成一团溶胶凝固在皮肤上的样子。
也只有这双眼睛,姑且还算是眼睛吧,右眼已经是模糊一片,只有左眼,勉强可以辨认出黑色的瞳仁,这只左眼,正盯着姜琰琰,像是猛兽等待着猎物。
“妖神!”肖洛明跪地,他脊梁骨发痛,抬不起头,他贴着地上朝着这人匍匐示意,“妖神您活了。”
“你喊我什么?”
肖洛明语顿,不言语,只听到后背当空,一声戏谑:“神这个字儿,我担当不起,也只有九头鸟这样一心求飞升的废物,才会自欺欺人,让人家喊自己半神,呵,可笑。”
这漆黑的身形发声不用动嘴,亦或者说,她的嘴巴已经和鼻腔一样,被烧得不具形状,无从开口。
仙家猫十三夏,原本也是走善道的好仙家,自打在黄河渡口被姜多寿一把鬼火烧得魂、身分离后,九魂分处各地,却积累了满满怨念。
这次借了虞秀芹的第八魂凑足重生,又借了虞秀芹这副被烧焦的躯干勉强成人,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凌冽冰冷的怨气。
她慢慢转动被烧得僵硬的头颅,伏低看着脚下的肖洛明,嘴巴未动,却发出声音:“我记得你当时答应过我,给我一副好躯干,我这才是答应你们,帮你们杀了姜家人,可如今看来的,你的本事,也并非炉火纯青啊。”
肖洛明低头,复又抬头:“是弟子没做好,弟子明明好好吩咐了孟天罡那小子,先下白蛊,再放火烧了轿子,却没想到,他办事这么不利索。”
“对,你说得很对。”十三夏声音尖细了几分,“我也觉得这人不靠谱,方才捏着我的七魂爬山下水,都快把我的七魂给颠吐了,所以,我回生之后,顺道,也帮你教训了他一下,不然,就我这副干瘪瘪的身子,走路都难。”
“他的白骨就在那山上,事后,你自己去给这废物收尸吧。”
言下之意,是孟天罡已经死了。
肖洛明狠下心肠,只回了一句“死得好。”
姜琰琰失了手中竹竿,没有利器,心里不安,只转身抽出被插在墙洞里的竹竿,一劈两半,双手各持一根,护在闻东跟前,阿蚁起身,亦是暗中唤子孙族类将受伤落在林子里的角鹰护送回浔龙河村。
十三夏复抬头看着姜琰琰,烧焦的身体要动,总是会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十三夏慢慢挪步过去,一边走,掉了一地的灰色焦尘。
十三夏盯着姜琰琰这张小脸,忽而说:“你这副皮囊,我挺喜欢的。”
十三夏朝着姜琰琰猛吸了一口气,像是被羁押了许久的嗜血猛兽,闻到了第一缕鲜美多汁的活人气息。
姜琰琰单手扶起闻东,又一柄竹竿尖儿对着十三夏,昂头:“我长得漂亮我知道,不用你说。”
“这张皮,给我甚好。”十三夏忽而一瞪,姜琰琰手中竹竿猛朝逆时针的方向一扭,姜琰琰的胳膊连带着朝内一扣,痛得她登时松开了手。
姜琰琰不放弃,炒出左手那枚断竹竿,朝着十三夏一劈,劈了个空,转头又对闻东:“你快些呀,我打不过她。”
十三夏冷笑:“呵,你倒是清楚。”
姜琰琰嘴上说着打不过十三夏,可十三夏这副身子行动甚是艰难,好几次,那竹竿带刺儿的头都快戳到了十三夏的眼睛边上,十三夏这副焦躯都无法及时闪避。
阿蚁见状,顺势做法,唤起族类无数,蚂蚁虽小,可也有爪有足,专挑了十三夏这副躯体血肉模糊的地方去啃去钻,十三夏一时连连后退,竟被一群蚂蚁和尚未恢复完全的姜琰琰,打得落了下风。
姜琰琰足尖点地,落在十三夏跟前:“你是死而复生,我也是死而复生,咱俩是旗鼓相当,半斤对八两,我说我打不过你,还真以为我认怂了,攻敌先攻心,你懂不懂?”
十三夏忽而勾了下手指,解了闻东给肖洛明设下的寸步圈,肖洛明立刻起身,虽然脊骨作痛,可以不防着他顺着裤兜摸出三枚梅花镖,镖上淬毒,入体则发,讲究的就是快准狠。
三枚梅花镖是朝着姜琰琰命门去的。
闻东恢复了些许力气,徒手一拽,只将姜琰琰拉进了自己怀里。
三枚梅花镖落地,击了个空。
十三夏立刻命肖洛明追过去,肖洛明才是抬腿,却只见眼前一片火光。
一圈篱笆围墙燃得轰轰烈烈。
喷火,也算是闻东的本能属性,纵然现在灵力虚乏,可一圈火龙还是游刃有余,换了平时,怕是困不住十三夏,可十三夏当年被鬼火烧得惨烈,虞秀芹亦是丧身火海,她这副身子,本能地见火就怕。
十三夏连连后退,躲到屋角,声音凄厉地对着肖洛明:“去追!”
肖洛明肉.体凡胎,又不似十三夏一般,死了魂没灭,还可以重生,他顿了顿,只瞧见火光里,对方三人早就没了踪影,回头对着十三夏只说:“人走了。”
十三夏如鲠在喉,突然喷出一口血,她才复生就动了真气,关键是,这副身子和凑起来的那一魂,似乎和她融得并不好,她还需要时间,还需要一些……滋补的鲜血。
十三夏抬头,左眼的瞳仁带着狠厉发着亮,她对着肖洛明道:“你之前不是说,助我复生,你们龙家蛊门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我要血,新鲜的血。”
***
白旗在河西,一直守到了天黑,乔美虹是下午五点左右来的,看到白旗还没走,还挺意外的。
白旗看到乔美虹换了个裤子就换到了四五点,更是意外,这是换裤子?这是从穿针引线开始,现做了一条吧。
乔美虹也没多解释,只说是因为住的地方隔壁街起了场大火,堵得那是水泄不通的,自己过不来,可实际上呢,乔美虹自己心里头清楚。
她不喜欢白旗,更不想给人希望,想着要不借此机会一走了之,毕竟,自己的目标是抓了肖洛明回去解除婚约,算来算去,和白旗都不搭关系。
可白旗一直跟着她,中午两人合手对付肖洛明都不是人家对手,乔美虹第一次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自己一个人,真的能抓了肖洛明,摁着他的头给自家奶奶认错?
所以,她回来了。
回来了没多久,闻东就派了阿毳的族类请白旗去浔龙河村说话,看到乔美虹也在,阿毳想了想,干脆也一并请来了。
听到闻东的名讳,乔美虹眼睛一亮,开开心心点了头就去了。
路上,乔美虹还和白旗打听。
“如果这位闻先生真是传说中的九爷,那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什么叫如果?”白旗斩钉截铁,“人家明明就是,不需要如果。”
“好,他就是,那你俩是怎么认识的?”乔美虹故意抬头看天,看着这天上的星星疏朗,心里头跟着那星星眨眼似的噗通噗通跳。
“哟,乔小姐,这你可就问对人了,九爷,还曾经当过我兄弟呢。”
白旗吧咂嘴,不知从何讲起,讲多了,感觉糊了九爷的面子,讲少了,又不足以凸显两人兄弟情义,只能委婉一些说:“咱白家一任白旗最少都能活一百五十年,长的,能两百年,这你知道吧。”
乔美虹点头,白旗和她炫耀过好多次了。
“我上一任呢,是我亲叔叔,他这人,讲究道门那套道法自然,没事儿就去长白山转悠,说是斋戒清修,有一次,就捡到了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脏兮兮的,就抱回来养了,那孩子,天资很是不错,我亲叔叔就收了他做义子,给起了名儿,叫白泽。”
“白泽你知道的,传说中昆仑山上的神兽,祥瑞之兆,可见我叔叔多喜欢这孩子,后来,还专门给这孩子定了门婚事,跪着求着要人家把家里的乖孙女嫁给白泽,求了好久,人家终于点了头,两家人还在长白山万灵洞的大神树下头,烧了红簿子,天地为证,定死的婚约,谁毁约谁招雷劈的那种。”
乔美虹有些着急:“这些和九爷有什么关系?”
白旗嘿嘿笑:“你们口中的九爷,如今的闻东,当时的白泽,嘿嘿,都是同一个人。”
他继而抚掌:“你说,我是不是和九爷当过兄弟,诶,义子也算啊儿子啊,算起来,九爷还是我堂哥呢。”
乔美虹不理解:“九爷不是两千多岁了吗?可你叔叔捡到的,是个三岁的孩子。”
白旗手指朝天,一指,又道:“这……就是天机了,说来话长,总之天机不可泄露,对了,乔小姐,你若之后见了九爷,也切莫提起这件事儿,连‘白泽’这俩字你都别提,原因你别问了,别提就是了。”
让两千岁的闻东回想起自己在白家穿开裆裤的日子,这不是要了闻东的命吗?
乔美虹瞧着白旗也算是坦诚,能说的基本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开口道:“行,我这人不欠你的,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儿,关于闻夫人的。”
***
姜家的院子灯火通明,大门紧闭,只有隔壁院子里的曹献廷过来送了一次饭,曹家嫂子做的饭食,三菜一汤,四碗米饭。
知道还有两位客人要来,曹献廷特意多送了一盘青菜和两碗米饭过来,是阿蚁开门接的,曹献廷瞧着阿蚁左脸一片被烧伤的痕迹,问了一句:“先生和小神婆,都没事儿呢吧。”
阿蚁低头,叹了口气:“问题不大。”
这又是叹气,又说问题不大,曹献廷先是懵了一下,又立刻懂了,人家的难处,不适合和他说,他索性也不多问,只往姜家送东西。
屋内。
阿毳正在给闻东上药,青汁的膏,用竹镊子挑了一块,往闻东的眼睑下方抹。
阿毳屏息,他对闻东是又敬又怕,生怕弄痛了自家先生。
“痛。”
阿毳愣了,捏着镊子手都僵了:“先生,我还没开始涂呢,碰都没碰到。”
“你让她来给我涂。”
“她?”阿毳挠头。
闻东抿嘴,看都没看阿毳一眼。
阿毳内心猛扇了自己十几个嘴巴子,自己这脑子啊,怎么就不懂得转弯啊。
没一会儿,屋子外头有人敲门,姜琰琰示意阿毳先去吃饭,自己一个脑袋窜进了门板,单单露出了半张脸,朝着闻东:“听说,这里有人怕痛啊。”
闻东没说话,他原本是背对着门坐着的,等着等着,就不自觉地换了个方向,正对着门,这样有人要进来,他第一眼就可以看到。
闻东眼神示意姜琰琰进来,姜琰琰推开门,露出整个身子,这丫头右爪子上还捏着一双筷子,筷子上裹着油,自己都这样了,她还有心思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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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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