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漪提起内力朗声道:“西北的儿郎们!我,大周宣抚副使右神卫军副都统赵季青奉大周皇帝之命,代他来慰问你们!”
西北将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这样的话。
赵清漪又道:“西北的将士和百姓们苦呀,听说西羌和吐蕃时常洗掠,甚至北部契丹部落也常常抢掠。你们当中有没有亲人受他们的洗掠的?”
这时全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喊出来:“我娘和我妹妹都被他们杀了!”
又有人喊道:“我爹和哥哥也死在胡人手里!”
“还有我爷爷和大伯,早年被胡掳走!”
还有人哭着说:“五年前我家给我娶了房媳妇,却被人掳走了!”
一个个听着义愤填膺,可是西北百战之地就是这样的,大周的薪俸虽然不低,可是底下的士卒不可能人人发财,他们出来当兵,亲人还要守着家乡。
赵清漪道:“你们为何不将父母亲人迁到安全的地方去呢?”
底层的将士听了不禁觉得这个赵大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有“何不食肉糜”的异曲同工之妙,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典故。
一个丧失亲人的士兵喊道:“迁到哪里去?我们要是有钱,哪里还会当兵?”
“是呀,我们又不知道可以迁到哪里去,背景离乡又没钱没地,亲人就不会被欺负了吗?”
普通士兵又不禁进士举人,能够免了税赋,离乡没有根基的话,难道要卖身为奴吗?
而在外地,那些有主之地的人可是会排斥外乡人的。
也是李业近几年一直敛财揽权享受,对于军队的建议并不太上心,这时有一个勇武过人的朝廷大官来了,问这些话直达天听,就算之前被交代过不要乱说话,此时仍然说了。
赵清漪道:“皇上一直惦记着你们西北军苦,说要厚待西北将士,每年朝廷会拨一千到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到西北,就你们夏州大营每年少说也有五百万两银子。夏州大营禁军有五万人,厢军有三万人,当初我在皇上身边当差,皇上说西北军辛苦,所以别的地方的禁军兵卒一年有三十两的薪俸,这些银子拨下来,西北军的兵卒一年能领五十两了,厢军也基本能领三十两。”
将士们的数学并不好,可是他们自己每年领到多少俸禄,大营到底有多少禁军是知道的。
将士们一个个心中不服,其中一个大嗓门的禁军士兵说:“我们只领到了二十两!”
其实就算是二十两,总也好过在普通的农民了,不然谁干这个活呢?
一个人开了头,下面就纷纷说了起来。
“哪来的五十两?大人莫不是说笑了?”
“禁军根本就没有五万人……”
“大人不要骗我们了!”
“我没有收到这个数的饷银!”
赵清漪看着打破他们的心理防线,这才提声道:“你们的情况,皇上的儿子八王爷早都知道了!八王爷和我都会如实告诉皇上!就在昨天,八王爷就此事问起忠勇侯李业此事,原来你们该得的俸银全被李业贪拿了!八王爷很生气,要拿李业回京都见皇上,李业不肯以下犯上要冒犯八王爷,所以我们姚将军将李业拿下了!”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个个士兵都不知所措,这近二十年来,李业就是西北的土皇帝,哪里能说被拿下就被拿下呢。
而那四个在场的副都统这时才觉得不对,就要上前阻止,还要令下属发号令旗,却是被范子良、谭启等人阻止。
范子良肃然道:“你们想造反吗?”
四个都统脸色一白,再见底下那些将士个个精神都被赵季青吸引住了,此时他们更关心自己为什么没有拿到应拿的军饷。
此时靠着军中李业的心腹来对抗京都禁军的三千人却是不够的,西北营中的将士只怕也会倒戈。
他们心中一犹豫就听赵清漪说:“李业不奉皇命,已被尚方宝剑所诛!而我奉皇上之命,给西北将士补发两年的军饷!银子我已经运来了!大家要不要领军饷?”
“要!要!”
“领军饷!”
这时将士们呼喊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大,都领两年军饷,听赵大人说禁军的俸银还是五十两,这可是一百两呀!
赵清漪拿着马鞭,一派指点江山王八之气,道:“好!人人有份!现在我命令,各营指挥整好队伍,注意军纪,任何人不得打扰神卫军的将士们给你们发银子!”(注:百人为都,五都为一营,所以一营为五百人)
“万岁!万岁!”将士们都欢呼起来。
赵清漪听到万岁却吓了一跳,她为人小心,忙朗声喊道:“皇上万岁!大周永昌!”
底下将士跟着喊起来:“皇上万岁!大周永昌!皇上万岁!大周永昌!”
赵清漪手一挥,就见神卫军将士将一车车的银子运上来,在前方排开来,而各营指挥早让都头校尉整队,一个心头火热,又不敢乱来,就怕自己发不到军饷。
赵清漪做主给他们补发一百两银子,能运回朝廷的银两还是不少的,或者说这些银两很大一部分可以存在西北但记录在册就好,将来几年户部也省得再拨银两了。
不过是小半个时刻,校场上就一队队的人开始分银子了,赵清漪还拿了领银的签字本来让他们按手印。
以营为单位领银,半天时间各将士都收到了沉甸甸的一百两银子,喜笑颜开,大多数人是不会想着李业了。
少部分人却不敢为了李业去触大家的霉头。
赵清漪看着大事基本已定,心头放松,再令各营指挥自去操练忙碌。
赵清漪进了帅帐,而范子良督促着十几个副都统和军都指挥使来见她,又让杨武和吴亮前来。
“末将参见赵大人!”此时有一半人跪下参拜,还有一半人心中不服。
赵清漪也不以为意,只道:“平身吧。”
待他们全都平身后,就有一个吴副都统说:“赵大人,恕末将斗胆,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清漪冷目扫向他,说:“什么意思?你倒说说,这西北谎报军情、谎报将士数目、私贩兵械、谋杀朝廷命官、甚至能连进出城、走个官路都要向百姓收钱,这些都像话吗?”
那吴副都统没有想到她能列数这些出来,到他这个职位要说他都不知道这些,可信度不高。
赵清漪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当官的,有没有想过,百姓全过不下去了,全死光了,你们吃什么?自己去种地吗?还是吃草?尔俸尔禄,民脂民膏,民之不存,尔将焉附!对着手无寸铁的善良百姓下手算什么男人?你们当兵这么多年,怎么不敢灭了西羌的国,抢了他们的地,抢了西羌王的老婆呢?你们做到了,那你们尽管发财,封侯拜将,我还给你们大大写个服字!瞧瞧你们这些窝囊废,还自称西北精锐呢,跟着李业只会欺软怕硬,蝇营狗苟!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一个个将领脸色通红,倒不是能被赵清漪骂出良心来,但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很有些道德感的,当面反驳不了,要反赵季青的话此时大家又没有通过气,没有组织纪律和造反目标,也没有领头羊。
赵清漪俊目闪着寒芒,说:“李业已死,他那些罪过,朝廷早就证据确凿。不信你们问问杨将军,本大人去年就来过西北,朝廷要是没有拿到证据,李业之罪罄竹难书,朝廷素来待下宽仁,如何会直接将其斩首?其亲族自会押解回京,交三司再审,昭告天下。”
几个西北营的高级将领这时才感到害怕,不知何去何从。
赵清漪道:“你们跟着李业有没有什么犯大忌,此时本官也不知晓。还得押解李家族人进京,又将诸多证据证人抽丝剥茧才能真相大白。你们想要忠于李业,不管自尽追随于他或者……向朝廷和圣上为李业复仇,也是你们的自由。”
听到“向圣上为李业复仇”,在场武将这时哪里还有时间愤愤不平,连忙半跪于地,道:“末将不敢!”
李业死都死了,此时还有何话可说的?就算当初提拔过自己,此时他被定为朝廷罪人,他们哪里能自杀追随,或者什么向圣上复仇。那样不是陷九族于死境吗?
赵清漪说:“皇上有多么厚待李业,别人不知,你们不知吗?”
“知……我们知道。”
“皇上是仁圣之君。”
“皇上还让李业之女当太子妃,自是待之极好的,是李业有负圣恩。”
一个个都附和起来,连忙表明立场。
赵清漪道:“看来你们是明白的,圣上若不宽仁之极,李业能在西北专权跋扈十几年?实在是李业失了为人臣子之本份,在西北建国中之国也就罢了,欺凌百姓如猪如狗,这是气数使然。当年他虽有驱逐胡人之功,圣上论功行赏,破格提拔,但是这十几年的作恶也把自己的气数耗尽了。”
有人附和:“是!正是如此!”
有人道:“李业他气数已尽,我等又不姓李,与他不是一路。”
余者皆都附议。
赵清漪又道:“本朝养士几十年,不缺能当官的人。你们要是觉得心寒呀心灰呀,觉得朝廷不公呀,所以想要辞官,本官就可以给你们做主,本官回京再去吏部给你们消了官籍就是。”
在场武官一个个面露为难之色,他们职位也是不低了,这天下人能当官的就没有想回去当老百姓的。
有一人求道:“大人,我等如何能有此念头?我也不姓李,忠勇侯,不,李业罪孽深重,我等岂能附逆?可是当时……军令如山,官大一级压死人,大人明鉴呀!”
一个个听了连忙再表忠心,再求赵清漪明辨是非。
范子良暗想:千军万马不敌赵子净一张嘴呀!都说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大约就是如此吧。
赵清漪长长叹了口气,又揉揉太阳穴,说:“本官和将士们都忙了一天一夜了,此时脑子也不甚清楚,想要休息一天。你们下去想清楚,自己跟着李业时有没有做过什么要命的事的,此时首恶已诛,坦白从宽,要是交三司追究你们时,那就回天乏力了。还有那种心寒要辞官的,也下去想清楚,本官可代朝廷接受任何人的辞官。都先下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又听赵清漪吩咐进帐来的吴亮,说:“吴亮呀,我饿得紧,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吴亮心头一喜,道:“是。”
大家都退出营帐,那些高层心思纷乱,吴亮去准备赵清漪的膳良,也要令炊事班给神卫军的人准备吃的。
那些将领不禁拉住看着和赵季青有交情的杨武讨主意,也顾不得他们中的部分人职位比他高了。
杨武说:“我看……赵大人也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老杨,你和赵大人熟,大家都是多年兄弟,也要拉兄弟一把呀!”一个武将语重心长地说,其他人也连声附议。
这些中高级武将就算有不服的,没有李业为主心骨,他们中要另立旗帜与朝廷对抗,谁都没有这个火候,这时被赵清漪这么敲打却留有余地的操作后,个个想保全身家职位。
……
赵清漪和将士们还是得到了食物和休息,此时大营中除了个别人心里头想想之外,没有人来当出头鸟来反抗赵清漪。
接着,赵清漪在营中数日,得到营中将领基本上可称得上争先恐后的表态宣誓宣忠朝廷。
赵清漪学后世的思想教育和政治教育,给这些投效表态的将领开茶话会,举行批评与自我批评,批评改正还是同志,不,是朝廷的官,而不是李忠的家奴。
从前和李业有较深关系的,只要没有涉及无辜的人的命案的人,按警告、罚款、记过、留职查看、降职处理,有又立功的可以撤消处分,才无碍升官。
之后夏州的营中将士归心,西北军和神卫军联谊,还有文艺下乡活动,把原侯府的艺人带来奏乐,也有玄贞派的装逼乐队演奏,一派和乐。
而另一边的郭延铠也是接纳了一部分文官,文官为求活命、撇清关系有所攀咬,郭延铠却还要留人处理政事并控制衙门的差使维持地方秩序,收暂赦了没有大罪的文官下去戴罪立功。
去参加宴会的武将其实比留在营中的更得李业的心,现在没有杀,却也没有轻易放人。
夏州商会的人暂时因为私贩铁器、里通外国而下狱抄家,因其多靠与李业勾结私吞户部粮饷军械发家,所以其产业登籍在册将收归国有。
李氏集团的贪银陆续被神卫军的人查出来,也全都登籍造册,先收的府库之中。
等局面稍定,赵清漪派夏州营中的想要戴罪立功的将领联通石州、银州、宥州等地驻军。这些地方将军本就受李业节制,以他马首是瞻,此时也皆归附,表态只效忠朝廷和当今。
赵清漪和郭延铠又在西北呆了近两个月,清理李业留下的弊政,维持西北的稳定,一直到了十月,朝廷果然再派了郭延铠的舅舅潘允前来做夏州节度使并节制西北军路各地驻军。
赵清漪、郭延铠与潘允交接了军政要务,李业、夏州商会以及数名涉世较深的官员的财产抄没下来,加在一起足有五千多万两银钱,这是他们近二十年的贪拿朝廷的戍边银和刮皮收敛的财产。还有一些珍奇宝物,无法轻易估值。
他们给西北留下了两千万两用作未来数年的西北军饷,还有其它宝物连同李家家眷和其他要犯全都运回京都。
第519章 诚王的无奈
郭、赵二人离开前,还有许多只有处分留职的武官对赵清漪十分巴结,一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二怕是相处几个月,也处出点感情来了。
这回运银是让王晋联系了西北的六大镖局出动所有镖师和车马,加上官府自己准备的车马,足有六千多辆大车。装了一千多万两的银子,六百多万贯的铜钱,一百多万两的金子,珠宝、古玩、字画难以计数。
因为带着这么多的东西,所以一数行走极慢,到了长安等地,官员皆心中畏惧,原来大贪官不仅仅是大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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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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