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累不累啊。”林晓星就道:“你只想着他高兴不高兴,你怎么不想想,他在乎不在乎你高兴不高兴。真在乎你,就不会将那么一大家子,问都不问一句的给带回家里。妈,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
范云清扭脸看闺女,“你赶上好时候了,对爱情有更新的要求。可是对于爸爸和妈妈而言,活着就比什么都强。妈妈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说着,她就伸手摸摸闺女的脸,“跟你说这些,你也未必就懂。也没指望你能懂,能理解。妈妈就盼着,等将来,我闺女能碰上一个喜欢的人,而这个人也正好喜欢你。”
“会的!”林晓星轻笑一声,微微扬起下巴,“一定会的。”
母女俩说说笑笑的,往回走。范云清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在心里琢磨事。这件事,怎么面对?都没法张口跟人说的。
到了了营区附近了,林晓星就觉得妈妈走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扭脸一看,才发现她的面色整个都白完了。
“妈!”她吓坏了,“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范云清就强笑了一下,刚要说话,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头给栽下去。
“啊……”林晓星吓的一声尖叫,然后一边手忙脚乱的扶人,一边大喊:“来人啊……来人啊……救命……”
范云清如何了,林家这边压根就不知道。当然了,也没人愿意提前。
林老太对着儿子一脸的嫌弃:“你就是个蠢蛋。这些年最后悔的就是让你读书。你说要是好好的在家,能有如今这些事?”
话不是这么说的。
但坐在老娘跟前的林百川还是一脸的傻笑:“是!都是我的错。”
老太太无奈,但到底是心疼儿子。刚才有人没法问,这会子就只剩下自家人,他就直接伸手撩开儿子的衣服:“叫娘看看,都伤哪了?”
那样的伤哪里敢叫老娘看见?
忙打岔说:“孩子还在呢?给我这当爹的留点脸面。”
老太太心疼的把那小婆子在心里骂了一遍又一遍,但到底配合儿子,没深问。
母子俩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这些年彼此的经历。
正说着话呢,外面就吵嚷起来。一个高亢的女声就喊道:“林师长,快出来看看,小范都成啥样了……”
什么意思啊?
怎么了这事?
范云清是被抬回来了,她是晕倒在军营附近,被人给送到军医院的。
医生诊断为:低血糖、低血压,还有些哮喘。
低血糖低血压还好说,这哮喘……“多少年没犯了,怎么又犯了?”
林百川看着被抬进来放在床上的范云清,问站在一边的林晓星,“怎么犯的?”
“还问?”林晓星就哭,“我妈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她受了刺激了,太紧张了,才犯的。”
边上来送人的应该都是跟范云清很熟悉的女干部,这些人也大都是这个院的领导家属。
这个说:“老林啊,小范这些年不容易。”
那个说:“枪林弹雨这么些年了,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你看这事给闹的。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好的解决,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但是小范的这个身体情况,你还是要考虑的。这个哮喘你是知道的,药都不好找。一个不好,命就搭上了。你说这些年,咱都挺过来了,横不能因为这个丧了命。这才胜利。你说这事……”
还有那言辞激烈的:“你们在外面打仗,知道我们这些在后方的女人的日子有多难吗?提心吊胆的。一打仗就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啊。小范那是带着医疗队上前线的,怕你受伤,又想着你受伤了好歹她能把你背回来。你们是夫妻,更是战友,是同志!哪怕没有夫妻情分,这对待自己的同志,你是不是也太冷漠了一些。”
“就是这个话。”一个穿着军装的高个女人,横眉冷目的,“男人打了胜仗,回来就想换老婆。用原配逼走了跟着上战场的妻子,然后呢?跟原配过?原配有几个能留在部队的?等原配离开老家,过后还不是一样,找个年轻的,漂亮的,再反对反对包办婚姻……”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刘英!”一直没说话的矮胖女人听这越说越是不像话,就说话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这是给别人家劝架呢,不是叫你借题发挥,拿别人家的事发泄自己家的不满!。”说着就扭脸跟面色铁青的老太太解释:“您老别生气,她家遇到点事,心里不痛快。人又直,不会说话……”
林老太刚要说话,被常秋云一把拉住了。常秋云面无表情的站出来:“都是好心,我明白。说来说去呢,这都是说话给我听呢。我知道!你们替她打抱不平,咱也理解。你们放心,我明儿就带着孩子回去。至于说闹的人家离婚这些事,那是没有的事。不管为的啥,人家救了我孩子爹一命,这就得是恩人。但是呢?要是叫我永远不跟这边联系,这我做不到。你们也都别逼我。我八岁进了林家门,百川是在我背上长大的。我牵着他的手送他上学,每天按点的背他回家。你们说他们不是夫妻还是同志,那我们这不是夫妻,也总还是亲人,不能太强人所难吧。至于我娘,她老人家要是愿意呆着,我就把她留下来。要是他们顾不上照看,或者我娘我不愿意在这边呆,那我就带我娘回家……”
“娘跟你回家。”林老太喘着粗气,转身就走,“走!咱回家。这里不是咱呆着的地方。”
“大娘……妹子……”这最后说话的女人赶紧拦住,“咱们不是这意思。就是看着小范这样,不落忍……”
“你们的人你们心疼,我的闺女我的儿媳妇我心疼。”林老太说着,那边大原就蹲在老太太跟前,“走,奶!我背你,咱回家。”
这一圈女人面面相觑,这……谁也没想到是这样的?
真就是觉得小范可怜。枪林弹雨的十多年,容易吗?结果已经死了的原配冒出来了,窝火不窝火啊?
今儿又差点把命给丢了。
你说这没死战场上,结果回来为这事死了,冤枉不冤枉?
今儿说的那些话,那都是冲着林百川去的,可不是冲着人家娘和原配连同孩子去的。
骨肉分离,这么些年,也是不容易。
这边正难堪呢,那边林百川噗通一声对着老太太的背影跪下,“娘啊,你这是要挖您儿子的心肝啊。”
钟南山一进来就看到这场景,他莫名其妙:“这是干什么啊?大娘!您这是叫咱们无地自容了。”他手里拿着几页纸,“之前跟老家那边取得了联系,大娘和弟妹了不起啊。给咱部队做军鞋,配合咱游击队打鬼子。就连家里的妞妞,也是抡着砍刀上过战场杀过鬼子的。从私人感情上来说,您是咱们的亲人。从大是大非上来说,您是拥护咱们的群众。这本来是久别重逢的大喜事,你看这事给闹的。”说着就训那个矮胖的女人,“你也是,有这么管事的吗?”说着,就又跟林老太介绍:“这是我家那位,不会说话,惹您老生气了。”
钟嫂瞪了那几个年轻的媳妇一眼,这才回头,跟林老太说:“您老别误会,真不是那个意思。您说您这一走……”
话没说完呢,林雨桐就道:“要走这事,并不是跟您或者跟其他几位婶子大娘置气呢。您别多心。我娘和我奶觉得您们之前说的话都对。毕竟,家里有病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是心病引起的。养病要紧,我们住在这里,也确实是名不正言不顺。她是功臣,她的身体要紧。从这个方面考虑,我们出去住,对病人的康复是有好处的。对吧?”
说着就对几个人一笑,然后拉着常秋云,催促大原:“走吧大哥,还得赶车呢?”
大原闷闷的应了一声,然后大踏步的就往外走。
“娘啊……”林百川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头磕在地上咚咚的,血瞬间就顺着额头往下流。
老太太至始至终都没再回头。
林百川将头上的军帽摘了,身上的军服脱了,“娘,儿子跟你回家。胜利了,儿子为国家尽忠了。今儿儿子跟你回去,儿子该尽孝了。”
“胡闹!”钟南山一把拉住林百川,然后又指着那几个女人就骂:“你们知道什么啊你们就说说说,有你们什么事?今儿这大娘弟妹跟孩子们但凡出了这个院子,你就等着老百姓骂娘吧!”说着,撒丫子就往出跑,死活拉住大原,对林老太道:“大娘……得!我也不叫你大娘了。就叫你老娘吧。我跟百川一样啊,早早的离了家,盼就盼着有一日回家看看俺家老娘去。可是俺娘福薄啊,没等到我回去……可百川有福气啊,有弟妹伺候您,奉养您……您说您这一走,百川还怎么做人?”
说着,又说常秋云,“弟妹啊,这事你看这么着行不行,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成不?林百川和范云清……你要是觉得他们该离婚,我现在就叫他们打离婚报告,我马上就批……”
“不了!”常秋云笑了笑,“我说的不是气话。她救了孩子他爹,要是他爹对人家不好,我们老林家对人家不好,这还算个人吗?也是我不会办事,叫大家想岔了。只想着她要养病,却没想到这一走反倒是叫大家难堪了。你们都别见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你们也别这么逼着百川了,他能咋办呢?至于说他跟小范的婚事……他们不用离婚,离啥啊?离了咋对得起人家这些人跟着他水里火里的趟过的日子呢?但是吧,我们在这里,也确实是不方便。不像话啊!知道他活着,人也见着了,知道他过的也挺好,这不就挺好的。我娘呢,又跟我跟惯了的。我带着我娘和孩子回家照旧过我们的日子。小范要是觉得不放心,我可以马上跟百川办理离婚手续。真的!没关系的。如今知道他活着,人在哪就行。这么说也不是赌气,也不是恼了的意思。您要是不放心啊,我撂句话下来。这么说吧,我们的日子怎么过还都怎么过。他们两人过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实在觉得别扭,只当我是大姑姐就行了。从今往后呢,我是孩子娘,她是孩子妈,我带着老娘过,她跟百川过。得空了,他们回去看看老娘就好,这行了呗?”
说的钟南山眼泪都快下来,他一拍大手,就点着钟嫂:“你们听听弟妹怎么说的,再看看你们……”
钟嫂就道:“是我们不会说话,把事情弄差了。大妹子心底宽,我都无地自容。但是老钟啊,这真要叫老娘弟妹带着孩子回去,咱们也不用做人了。这么着,你看行不行。之前不是还说要筹备军属服务社吗?叫都留下来帮忙不就行了。这服务社的地方,原本就是家属区最边上的一个院子。那院子大,前面地方够用,后面房子都修整了,边上开着侧门,老娘和弟妹住过去,方便的很。如此,老林进进出出的,也能瞧瞧老娘,老娘也能坐在门口,瞧瞧儿子。”
“这个好!”钟南山一拍大腿:“就这么着!这事我定下来了,我亲自去汇报,一切手续我亲自去办。说定了!”
常秋云一脸的犹豫:“这……这……”
林雨桐心里就笑,自家这老娘那真是精着呢。这一手以退为进,干的可真漂亮的。
她想的不就是进城吗?
不种地不知道其中的苦,一年到头的辛苦,可连自己的肚子都喂不饱。
有机会进城,有机会叫几个孩子换一种活法,她能不在心里谋算吗?
就算是真叫林百川跟范云清离了婚能怎么样?
在这地界,人家嘴上不说,可心里对自家有意见的人多了去了。
说到底,都是同情弱者的。
尤其是这种家事上,分不出个是非对错来。一个人一个想法,有多少人理解,就有多少人不理解。
如此一来,想在这里扎根,那是难上加难了。
可如今不一样了,那范云清的一切都是常秋云给让出来的。
这将来,但凡是范云清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别人再也怨怪不到常秋云身上。
那不是常秋云逼的,那是她的心不宽。
林雨桐就递了梯子过去:“娘,钟伯伯都这么说了,那就暂时住下吧。今儿要是走了,这不是逼我爹吗?”
常秋云就觉得在家闺女如今是越来越有眼力见了。她虽然还是一脸的为难,但到底没怎么抻着就点点头:“我们暂时住着吧。要不然,小范该觉得是她把我们逼走了。心里得更不安。”
看!人家这原配,处处为小范打算。
之前说话最尖利的女人就上前来,拉常秋云:“大姐,您别往心里去。就是看着小范那样,我们这些战友心疼。可说实话,这里面最对不住的人就是您。您就当我刚才放屁了。我就这么一人,真是有口无心的。”
“看这妹子说的。”常秋云就笑:“这点事哪里就往心里去了。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这么着。帮我过去拾掇拾掇屋里。这都冬天了,真叫我娘这么折腾,就怕回去也给病了。这都冬里了,住段时间吧。赶在开春我们回去。”
“都说不回去了,咋还说回去的话呢?”钟嫂子拉着常秋云就走,“走走走,拾掇屋子去。给老娘收拾的暖暖活活的。”
常秋云含混的应着,走了两步还回头看了一眼跪在那里头上冒血花子的林百川:“赶紧把头包一包,你说咋还这么二楞子呢。晚上带着小范和孩子回来吃饭,听见没?”
林百川一抹头上的血,咬牙切齿:这娘们算的可真精啊。大概是听见那谁说了一句就算是家属现在也未必能留下来,所以她才动了心眼了。
警卫员过来给清洗消毒,然后包扎了。
那边躺在床上的范云清这才说话:“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
林百川有些疲惫:“你歇着吧,我去看看那边怎么收拾的。”
听着丈夫的脚步声远去,范云清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狠狠的喘了两口气。
林晓星端着水和药过来递过去:“那女人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范云清将药喝了:“什么自知之明啊。竟是胡说八道。以后不要这么说话。见了她不叫娘,也要大娘,听见了吗?”
林晓星看着妈妈苍白的脸,缓缓点头,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而另一边呢,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到一个小时,就拾掇的利利索索的。
被褥锅碗瓢盆的,都算是有了。
柴啊碳啊的,后院堆了半院子。
刚安顿好,也没人留下来吃饭。临了了,就一家人。
林雨桐想去厨房帮忙,结果呢,到门口就听到林百川和常秋云说话。
“……你之前吓死我了你知道不?我当你真要带着娘和孩子回老家。”林百川的声音了带着几分委屈:“你说你咋那么狠心呢?”
常秋云在切菜,菜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就听她道:“那你说咋弄?在一个屋里住着?不现实!娘又离不得你,你信不信,今儿真要回老家了,娘回去就得作下病。可你呢?如今是不管怎么做,都有人骂你。怎么做决定,你都是错。那怎么办呢?把娘给你留下?我不放心娘,娘也放心不下三孩子。娘跟你分不开,跟孩子也分不开。我呢,离不开孩子。如今咱们年纪都不算是小了。什么情情爱爱的,矫情。我如今就寻思着,日子怎么才能过的好。你是不知道啊,这些年,我真是穷怕了。你是孩子爹,我也不瞒你,我来的一路上,是一半高兴你活着,一半高兴三个孩子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了。所以,你别怕,我不会叫孩子不认你。凭啥不认你?不认你才是傻!不认你,辛苦的是我们,少了麻烦的是你。所以啊,我心里就说,甭管你变成啥样,我带着孩子必须得在你眼跟前晃悠。十七年了,你没管过他们。再不认你,不用你管?咋不美死你呢!”
“我管!我管!我能不管吗?”林百川就道:“想怎么的,你直接跟我说啊……”
“跟你说?”常秋云轻哼一声,“那谁要用一下你的车,看你那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德行。叫你管?我算是看出来了。真叫你管了,我儿子跟我闺女还不定怎么辛苦呢?你们不是讲究那个什么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什么以身作则这些。那照你这样的想法,你的儿子闺女,自然是啥苦活累活得先给他们,是不?”
“这是锻炼……”林百川才说了四个字,那边常秋云的刀咚一声剁在案板上,“狗屁!”她这么怼了一句才道:“以后你只管把你的官往大的做,我闺女我儿子包括我和娘……我跟你说,你该讲原则,还讲你的原则去。对我们压根不要客气。只要在城里落下脚了,剩下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说着,就把菜刀又举起来:“听到没有啊?”
林百川往后一闪,躲过菜刀:“你把那玩意放下啊。我听见了听见了。但是我建议你啊,有空去上一下那个家属学习班去……你的思想有大问题……”
“屁问题。”常秋云嘟囔了一句就打发林百川,“去去去!赔娘说话去。少在这里碍眼。”
晚饭的时候,林百川才终于注意到四爷了:“小伙子挺精神啊!谁家的?”
第15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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