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仅仅是你的舅舅，也并非出于什么骨肉亲情的因素才救你，而是把你当成一块筹码，想将你调制成一件秘密武器。
    “但客观上，又的确是我救了你，还把你抚养长大，在最关键时刻庇护你，甚至动用了我权限范围之内的全部资源，不遗余力地栽培你！”
    厉嘉陵身形一晃，声音愈发阴冷：“那我还要向你说一声‘谢谢’了，舅舅？”
    “哼，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感谢我，我知道你对我恨之入骨，而我亦对你的感谢或者仇恨毫不在乎！”
    厉灵风冷哼道，“我只是将真相原原本本告诉你，然后请你用这些年我硬生生灌输给你的冷静和理智认真思考一下，自己究竟该站在哪边，是拯救和抚养你的舅舅这边，还是一次又一次想杀你灭口的母亲那边？”
    厉嘉陵犹豫了。
    无论少年内心暗藏着多少铠甲和獠牙，又有多少远远凌驾于同龄人之上的阴暗深邃，他终究无法摆脱年龄和阅历的局限。
    即便他是一柄吹毛断发的黑暗之剑，亦需要岁月的洗磨，才能激荡出斩裂星辰的锋芒。
    厉灵风这番话听上去太像是真的，厉嘉陵无从分辨，心乱如麻，鬼使神差地又朝李耀望了过去，仿佛这位莫名其妙钻出来的“耀哥”，是他此刻最大的依靠。
    殊不知，李耀此刻亦是头痛欲裂，脑子乱得一塌糊涂。
    修炼到了化神境界之后，李耀对别人微表情、心跳、气息乃至神魂震荡的把握又提升了一个级数。
    换言之，更能瞬间分辨出别人说话的真假，达到“目光如炬、明察秋毫”的程度。
    厉灵风固然比他更强一个小境界，但此刻身受重伤，气息凌乱，神魂都隐隐有摇曳不定之感，很难完全骗过他。
    但李耀却清晰感知到，厉灵风说这番话时，无论面部肌肉还是心脏和神经末梢，乃至他的三魂七魄，都没有一星半点异常的动摇。
    至少，以李耀的经验来判断，这番话应该是真的。
    “有没有搞错，‘厉灵海’竟然心狠手辣到这种程度，连亲儿子都舍得杀？”
    李耀暗暗咋舌，又觉得头大如斗。
    从一百多年前揭开义父遗言的秘密时，李耀就对“厉灵海”这三个字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
    原因很简单——李耀坚信义父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而义父又在遗言中斩钉截铁、言之凿凿说有朝一日李耀和星耀联邦遇到了困难，可以去真人类帝国找厉灵海，厉灵海一定会庇护他们。
    既然义父是好人，又对厉灵海深信不疑，还很有可能和厉灵海产生过感情，那厉灵海也应该是个好人，至少是诸多修仙者当中，“比较不坏”的一个。
    李耀最初的逻辑便是如此。
    他的算盘是通过厉嘉陵找到厉灵海，看看自己和这个“最不坏”的修仙者之间，有没有妥协甚至合作的可能。
    甚至可以说，李耀胆敢孤身一人潜入到真人类帝国的腹地，最主要目的就是来找厉灵海的！
    岂料，听厉灵风这么一说，这位真人类帝国的皇后简直是修仙者当中的修仙者，标准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为了权力什么骨肉亲情都可以舍弃！
    既然连亲儿子都可以眉头都不皱地干掉，他这个“一百多年前老情人的干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李耀的理想很丰满，但残酷的现实又太他娘的骨感了啊！
    “还有什么可犹豫，我带到沙蛮界来的几艘星舰就快被厉灵海拆光了，快做决断吧！”
    厉灵风张开双臂，声音低沉而坚毅，表情又坦荡到了极点，“是，嘉陵，舅舅承认一直都在骗你，其实应该早点儿告诉你真相，才不至于产生这样的误会，导致你的……出走！
    “不过，你也要站在舅舅的立场上想一想，过去你的天性尚未完全觉醒，舅舅还无法彻底把握到你的心理状态，倘若将真相说了出来，导致你心绪烦乱、神魂震荡、走火入魔，那怎么办？
    “还有，你知道真相之后，言谈举止难免会和过去不同，万一露出什么破绽，分分钟会惹来杀身之祸——要知道，过去数百年一直是厉家的触手伸到皇宫之中，但自从厉灵海的羽翼渐渐丰满，却是反过来将皇宫大内的触手，渗透到了厉家内部，连舅舅都不敢保证，她一定不知道你的存在！
    “这不是，舅舅再怎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防备，还是被她发现了你的存在，并亲自率领秘密小队前来将你‘销毁’！
    “好孩子，舅舅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修仙者，你我之间就不要扯什么虚头巴脑的血肉亲情了，咱们简简单单，就来谈谈利益！
    “是，我承认，最初救下你时，我自以为奇货可居，就是单纯想将你调制成一件秘密武器，或者说一块价值连城的筹码，用来和厉灵海进行极度凶险的博弈。
    “但是在调制你的过程中，我却渐渐发现了隐藏在你羸弱外表之下的无限潜力，那是传承自厉灵海，连我都为之颤抖的力量！
    “哼，我自己的那些子嗣，无论儿子还是孙子里面，都没一个成器的，即便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资质和野心都只能说普普通通，将来的成就极其有限，能替家族掌控一颗资源星球就是极限了，远远比不上你的十分之一！
    “你既然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潜力，又是我的亲外甥，也算能将我这一脉的基因继续传承下去，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栽培你，不惜血本地调制你呢？
    “所以，我是不是在利用你？是！我是不是将你当成筹码和武器？是！我是不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干掉厉灵海？也是！
    “但我是不是真心实意栽培你？是！我是不是在你身上倾注了比自己亲儿子和亲孙子更多十倍的心血和资源？是！我是不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真正的继承人，传承我的基因、权力和衣钵？是！
    “仔细想想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就知道我半个字都没有撒谎。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我利用你，你利用我，又有什么不好？有被人利用的价值，比任何血脉亲情都要可靠！
    “再说一遍，我们两个的利益是一致的，完全可以携天下，有朝一日掌控整个家族，让未来百年的厉家，都是你我二人的时代
    “但你和厉灵海的利益，可就不那么一致了，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当你处在胚胎状态时，她已经杀过你一次了，你以为她这次会放过你吗？”
    厉嘉陵的呼吸急促起来，攥紧拳头，咬牙道：“无论你还是厉灵海，我对你们的权力斗争没有半点兴趣，而不管是‘母亲’还是‘舅舅’的血脉牵连，在我眼中也没有半点意义，我只想过随心所欲，绝对自由的生活！”
    “绝对自由？”
    厉灵风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傻小子，宇宙浩瀚、星海苍茫，但哪里都有斗争，哪里都有杀戮，哪里都有你不得不遵守的法则和规矩，都有能要挟你、控制你、威胁你、伤害你、干涉你的绝世强者！你究竟要去哪里找什么‘绝对自由’的生活？
    “告诉你，真想过‘绝对自由’的生活，很简单，那就先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去夺取‘绝对权力’啊！
    “拥有绝对的权力，才有绝对的自由！
    “当你成为一颗星球的主宰，拥有这颗星球的绝对权力，你在这颗星球上就拥有了‘绝对自由’！
    “同样，当你成为一方大千世界之主，拥有生杀予夺、至高无上的权力，你在这方世界中，就是绝对自由的，想杀谁就杀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即便闹个天翻地覆、生灵涂炭，都没人敢干涉你！
    “呵呵，如果你能成为我的继承者，有朝一日主宰整个厉家的话，那诸多大千世界都要听从你的号令，无数星舰都要服从你的意志，在厉家的领地，你自然可以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绝对自由了！”
    少年的呼吸从急促变得粗重起来。
    他偷偷看了李耀一眼，犹豫再三，低声道：“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有一个小小的计划，但是否能成功，就取决于你旁边这位神秘人了。”
    厉灵风再次将目光凝聚到了李耀身上，眼底的凶芒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诡谲和狡诈的波纹，“如果我没猜错，你并非真正的修真者吧？”
    李耀沉默片刻，轻笑一声：“废话，修真者那种白日做梦的蠢货，怎么可能培养出一名化神老怪，并奢侈到将他当成突击尖兵来使用，又拥有一台修复和保养如此精良的巨神兵——这对后勤部门的压力有多大，厉道友应该比我更清楚，非要有一整套设施完备、人员充足而训练有素的大工业体系支持不可，修真者，有这个条件吗？砸锅卖铁，他们都凑不出巨神兵的一条大腿啊！”
    李耀开始称呼厉灵风为“厉大人”，现在却称呼他为“厉道友”，显然是在暗示，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我猜也是，‘从天而降的修真者’这种鬼话，只能骗骗三岁孩童和无知的原人。”
    厉灵风冷冷道，“那么，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孤身涉险又有什么目的呢，无论如何，一台战斗性能比‘暴风之神’还强的巨神兵，再加一名化神强者的华丽组合，绝不是帝国外围那些乌合之众可以拿出来的。”
    “你知道，最近一百年你的天眼集团和‘杀戮直播’平台有多出风头，多刺眼吗？”
    李耀道，“正所谓‘枪打出头鸟’，杀戮直播是个千年未见的新鲜玩意儿，通过传媒来控制帝国更是一个很有意思，又很可怕的想法，总会有些食古不化、故步自封的老旧势力不喜欢你的‘杀戮直播’，更不希望让你、让厉家掌控一种全新的、未知的力量。
    “你就当我是这些不喜欢‘杀戮直播’，更不希望你掌控这种全新力量的老旧势力，派来故意捣乱、拆你的台，他们便可以趁机发难，将你的直播平台彻底毁掉，天眼集团完全吞并的好了。
    “别生气，这不是私人恩怨，其实我个人还蛮欣赏你的想法和创意的，帝国实在太陈腐和古老，是时候注入一些新鲜空气了，只不过……命令就是命令，生意就是生意，你懂的。”
    第2135章 化干戈……为玉帛？
    “我没生气，反而很欣赏你的坦率坦率是彼此合作的良好开端。”
    厉灵风幽幽道，“至少你愿意坦诚相对，总比坚持那个可笑的‘修真者’身份要好多了。”
    李耀忍不住轻轻一敲玄骨战铠的头盔，将面罩收回头盔，露出“深有同感”的面孔来，瞪起眼睛道：“你也觉得‘修真者’这个身份可笑？你也觉得荒谬至极对不对？太他妈对了，当初那帮混蛋给我设计这个身份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当时就对他们破口大骂你们他妈的都有毛病吗，脑子都进水了吗，都完全不顾合理性和逻辑性了吗？我在这次任务中肯定要显露出化神境界的实力和巨神兵的，但修真者是一群在一千年前就被打残打死的丧家之犬、乌合之众！究竟要蠢到什么程度的人才会相信，修真者能派出一名驾驭巨神兵的化神老怪来执行任务？
    “这，这他妈根本就不可能，连猪脑子都不会相信的，连小说这么写都会被读者骂太夸张、太离谱、太给修真者这些大反派乱开光环的，更不要说瞒过你和厉家那些奸诈狡猾、足智多谋的大佬了！
    “老实说，我生平伪装过无数身份，甚至连十六岁的婊子都能伪装得惟妙惟肖，但这次叫我假扮一个化神级数的修真者，真是、真是相当艰难的挑战，我完全无法想象，‘化神级修真者’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什么心态，什么样子！”
    厉灵风缓缓点头：“我非常理解，那些高高在上的家族大佬和联合舰队指挥官们，总是不会在意第一线的实际情况，却是将最具体的执行者们，暴露在各种不必要的风险中。”
    李耀眼珠一转，奸笑道：“怎么，厉道友，在试探我究竟出身某个家族，还是某支星海联合舰队么？那似乎并不重要。
    “总之，你猜那些王八蛋是怎么回答我的？胜利者无需解释，也不受惩罚，只要我能干脆利落破坏你的计划，将‘天空之城、曼珠沙华’毁于一旦，那就没人会在乎这个‘从天而降的修真者’究竟是真是假。
    “甚至，就算所有势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知道我是冒牌修真者，只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幌子，又如何？你的直播平台已经毁了，天眼集团也很有可能被别人收购和吞并，这个‘从天而降的修真者’再也不会出现，干净利落，没有半点后遗症，对不对？”
    “不，有后遗症的。”
    厉灵风冷冷道，“修真者的传说会在星海之间荡漾开来，无数原人都会受到这个并不存在的杂碎的激励，会闹出大乱子，严重损害帝国的整体利益。”
    李耀哈哈一笑：“我倒不知道，厉道友还是一个如此高尚的爱国者，放心，帝国如此强大，修真者又连疥癞之患都算不上，一个半真不假的传说，几段晶脑随便可以虚拟出来的视频，伤不到帝国根本的。
    “再说，所有家族和独立性比较强的深空舰队都这么干，家族利益、舰队利益永远高于帝国利益，不是吗？”
    “没错，你成功了，干得非常漂亮。”
    厉灵风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即便站在你的对立面，我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干脆利落、教科书一般的潜伏破坏行动，别人只会欣赏你的心狠手辣、杀伐决断、残酷无情，绝不会在意这个可笑的‘修真者’假身份。”
    李耀扬起眉毛，轻轻吹了声口哨，笑眯眯道：“怎么，真不恨我？你现在心平气和得有点儿假啊，厉道友！”
    “我当然恨你，恨不得把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一想到李耀在“天空之城、曼珠沙华”造成的破坏，厉灵风眼底的凶芒又忍不住涌动出来，“实话实说，如果我还是昨天的状况，甚至就是短短半小时之前，有八艘星海战舰和数百名精锐战士一同追杀过来的状况，我绝不会放过你，一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活炮制你十年八年，再将你的神魂抽出来彻底粉碎，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就算我恨你入骨又如何？此刻对我威胁最大的不是你，而是厉灵海；同样，对你威胁最大的也不是我，也是厉灵海！
    “就像你刚才说的，‘生意就是生意’，你我之间并没有私人恩怨，就算真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在生死存亡的关头，都可以暂时妥协的，是不是？”
    李耀的眼珠转了一圈又一圈，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没错，‘生意就是生意，利益就是利益’，为了生存，什么都可以妥协和交易的。”
    “更何况，你不过是一件工具。”
    厉灵风道，“帝国所有公开的元婴期巅峰以上强者我都一清二楚，无论是他们的神通、攻击模式还是驾驭的巨神兵，所有数据都在我的脑子里，但其中绝没有你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存在。
    “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你是某个家族暗中豢养的秘密武器，就像我培养厉嘉陵，厉灵海培养她的秘密武装‘深海舰队’一样。
    “你刚才说，自己可以将无数身份都伪装得惟妙惟肖，甚至连十六岁的婊子都不在话下这更证明了我的猜测。
    “你就是那种‘伪装者’、‘鬼武者’之类的存在，专门帮家族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执行最血腥黑暗极度危险的任务，是吧？”
    李耀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并不存在的透明针尖狠狠刺了一下，声音一下子冷下来：“鬼武者？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称呼。”
    “我知道你不喜欢。”
    厉灵风微笑道，“每个根深蒂固的古老家族都有你这样的悲剧人物，空有一身强横无匹的力量，却永远都无法以真面目示人，享受不到自己应有的尊严、权力和荣耀！反而要一次次执行最凶险、最邪恶和最丑陋的任务，稍有不慎，不是惨死在最前线，就是阴谋被揭穿时，要被家族丢出去背起黑锅！
    “就拿你这次任务来说，单枪匹马潜入‘天空之城、曼珠沙华’大肆破坏，还要面对我的雷霆怒火，危险程度自不必说，分分钟都有可能被我打死。
    “即便暂时能全身而退，万一走漏什么风声，我们厉家勃然大怒，找到了幕后策划者也就是你所属的势力，说不定你还要被交易和牺牲掉，啧啧啧啧，这么一想，我是很惨，但你也并不比我好多少啊！”
    在两人的对峙中，李耀像是头一次沉不住气，硬梆梆道：“厉道友，你究竟想说什么，我们似乎没多少时间了！”
    “我想说，其实我们都是同一类人，我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