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只得反握上他的手,摇头平缓道:“不凉。”
张代又抓着我的手搓了十几秒,他才慢腾腾松开:“那咱们回家,洗澡睡觉去。”
在一路寂静中,我有好几次想开口说话的,可我在心里面罗织了特久的词措,却都觉得不合适,我只能让这样的沉默彻底主宰掉整个车厢里的空气。
还好,车行半路,张代总算打破了这沉默的僵持:“我几岁那阵,奶奶执意将我送回去与张大有一起生活。他第一天就勒令陈姨不得给我饭吃。那天我饿得辗转难眠,后来夏莱偷偷溜进我的房间里,她给了我很多条巧克力棒和一杯牛奶,她不断地催促我快点吃快点吃,可我在奶奶家早养成了细嚼慢咽的习惯,不管夏莱怎么催我,我都快不起来。于是夏莱偷偷给我拿吃的这事,被张源发现了。张源跑去告诉张大有,夏莱就被张大有罚站到天亮。我以为夏莱到底要怕了张大有,后面不会再管我,可她依然如故,还是经常偷偷把吃的藏着拿给我,为此她没少被张大有换着法子责罚。那是我在那个家里生活了十几年,唯一能让我想起来不会觉得被抽筋剥骨般难受的回忆。”
我觉得张代他说出来,大抵能好受一些,而我也生怕自己多说一句,会打破他倾诉的氛围,于是我轻声的:“嗯。”
张代的语速变得更慢:“我以前是有些羡慕夏莱和张源的,我觉得他们至少比我拥有多那么一点点东西。可我越接近,我才发现我的想法有多可笑。张大有他恨我,对我冷漠挺正常,可他也并没有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般去给张源夏莱哪怕一丝的疼爱,除了没有被张大有毒打过,其实他们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可能张源夏莱,他们更向往安稳,他们害怕改变,不敢跳出张大有划分给他们的地牢禁锢。”
心像是卷了一层滚烫的沙石,灼得生痛,我抿了抿唇,浅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单手扶着方向盘,张代另外一只手盖在我的手背上:“唐小二,张源他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我懒得看也不想管,但夏莱她不一样,她和奶奶一样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大有逼她跟曹景阳那个人渣好,我一定不会。”
我用力将张代的手重重握住,忙不迭地点头:“我明白。”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情绪跌宕起伏太大,张代长长吁了一口气,他很快将自己克制一些,语气也稍显平稳:“为了你,也为夏莱,我要加快进程了。”
到底已经彻底过了那种毛毛躁躁的年纪,等我们回到家里,张代已经将跌宕的情绪全然消化深埋,再无一丝起伏的波澜,他似乎特别的疲惫,我洗完澡出来,他已经睡得迷迷糊糊,只凭着意识伸手摸索抓住我的手,我主动倾了倾身体,将放在他那边的床头灯关掉了。
陷入了黑暗中,张代的呼吸声很快均匀传来,我也很累,但不管我如何努力酝酿,都无法一下子进入安眠,思维就像奔马般活跃,任由我如何努力追赶,都无法将它抓回来束缚住,只得由着它天马行空到处飘移。
脑海中反复浮现着夏莱满脸泪痕的样子,再辗转出现汪晓东一副不屑朝着张代抹脖子的模样,而张源那张炫酷拽炸天的样子也来凑热闹,张大有骇人的黑板脸压轴铺排着,我觉得生活就像是一场最黑色的幽默,而我眼睁睁看着张代在漩涡中打转,我能为他做的却少而又少。
我不知道自己失眠到几点才睡着,总之我七点出头就醒过来,再也睡不着,我小心翼翼掰开张代的手,轻手轻脚洗漱之后,跑到厨房熬粥。
把小米洗净落锅后,我的目光胡乱游弋,最终落在那些叶医生开来给我调养身体的药包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烦躁生生不息将我覆盖住,我越来越觉得生活真踏马的煎熬。
粥刚刚好,张代就醒了过来,他坐在餐桌前,既有被我照顾的甜蜜,又带着些他睡过头让我照顾他的愧疚,喝了三碗粥。
把碗放下,张代抓着我的手揉了揉,说:“唐小二,未来的几天,我都要加班。下午你下班,我让我同事李达过来兜你回家。我加班不知道得到几点,反正你晚上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我正要问李达是谁,张代像是看透我心思般,他继续说:“李达就是我们在深圳第一次见面那晚,帮我开车的那个。”
我倒是记得李达长什么样子,而且当时下雨他还挺客气拿雨伞给我,他所有的语气神态什么的都分外得体,我对他印象不错。但我总觉得自己有手有脚能开车,犯不着那么麻烦,于是我说:“不用那么大阵仗,你没空,我自己开车上下班不就得了,没必要那么麻烦的。”
张代却执拗:“不行。你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这事没得商量,就这么着。”
几番拉锯下来,他固执己见,我口干舌燥下也懒得争辩。
而我再想想,张代昨晚说什么要加快进程,今天就告诉我他要忙碌起来,这其中应该是有所牵连,于是我说:“张代,有时候欲速则不达,凡事不要太冲动。你得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嘴角扬起来,张代满不在乎地笑:“我不是一个人,那我是阿猫阿狗?”
我不得不严肃地瞪着他:“没跟你开玩笑!你正经一点!”
张代嘴角的笑意渐渐放淡:“别傻乎乎的瞎担心,我从来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手顿了顿,张代继续说:“虽然有话叫欲速则不达,但也有话叫速战速决。有些王国,它看起来确实繁华昌盛,似乎能鼎盛千秋万代,但表面再好看,也抵不过已经溃败腐化的里子。我倒不是盲目自信,我只是清清楚楚知道有些人的弱点在那里,而我的铠甲在何处。总之我不会去作奸犯科,也不会杀人放火,我只是一个简单纯粹的生意人,也是一个遵循经济良性竞争的好公民,你就放心呗。”
卧槽,平常看张代这伢子挺装逼的,在我面前显得流氓又肤浅,他要抛起书包来,那经典又深奥的话,简直就一串一串的。
说实话我有时候我挺不爽有些人说话就不能直接点,非要装深沉啥的,可当张代这丫是这样,我特么的又特别没有原则的,认为他帅得要命!
一想到这么个帅气的男人,居然被我这头野山猪给拱了,我内心就有止不住的自豪,但表面却还是跟他杠着:“得得得,就你能。算本大爷多嘴,行了吧。反正你心里面有谱就行。”
丢下这话,我站起来,将碗筷收拾着去厨房洗了,又催促张代早点出门,省得等会儿塞车。
估计手头上要做的事还真挺多,把我送到公司大厅后,张代没像之前磨磨唧唧的不肯走,他叮嘱我好好吃饭啥的就走了。
倒是他把李达交代得挺好,我一下班李达就等在了大厅载我。
李达看着年纪不大,但总体来说是一个相对沉稳的人,他话不多,但对我分外客气,他把车停在水榭花都的停车场后,还主动将我送到门口再走人,总之他给我的印象不错。
而张代,他真的如他所说,变得越来越忙碌,他每天晚上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往后推。
疲惫写在脸上,他经常是洗完澡出来躺床上没聊几句就会睡着,可不管他回得多晚,我都会等他,等他均匀的呼吸声钻进我的耳际,我才得以安心地睡着。
这期间,张代在周末抽了半天时间陪我去医院复诊,叶医生说像我这种情况急不来,她又往之前的药包里面添加了两味中药,一开就开了一个月的剂量给我。
我看张代这么忙还得陪我奔波走动,我怕我失落的情绪会影响到他,所以我拼命按捺着繁复情绪,装作挺乐观的样子,打着哈哈这事就算过了。
终究是累吧,事情多吧,这一次张代不像以往能一眼窥见我的小心思,他看到我心宽了,他也放下心来,将我送回家之后,又顶着秋天的烈日出门去了。
然而忙碌这事,似乎一开了个头,就如同箭在弓上一发出去就难以自控,这天晚上,我刚刚将贴心的衣物洗好挂上晾衣杆,张代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说:“唐小二,在做什么呢?”
在张代没有出差的情况下,他没有在晚上打过电话给我,现在他打来,我竟然有些心慌:“没做什么。你干嘛,打电话给我干嘛?”
张代的笑声里夹杂着疲惫:“今天有新加坡的客户过来,他们想去佛山高明一个新建的度假区玩几天,我陪着过来了,所以今晚和明晚,我都没法回家,你不用等我,早点睡吧。”
哪个女人愿意当一个翘首以盼却收获失望的望夫石啊?
内心没有失落那是假的,可我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我知道张代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跟他的勤奋分不开,我也知道这一切来得多不容易。他打下这小小的江山不容易,要守住它不被侵蚀更难,我更应该给予他支持吧。
勉强笑笑,我说:“好。你吧,陪客户就陪客户,但别喝太多酒。”
嘿嘿一笑,张代挺利索:“谨遵老婆的教诲!”
我握着手机靠站在柜子旁:“就知道油腔滑调。得了,你陪客户去吧,等会客户觉得你怠慢,就不好了。”
张代仍然笑:“我给客户说,我出来给老婆打电话,他们都让我多陪老婆聊两句。”
失落被驱散不少,我嗔怪道:“净知道瞎说。你快去忙儿!”
挂了电话之后,我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厅,忽然觉得再有钱也不能买太大的房子,不然平常一个人呆着实在太空旷。
百无聊赖下,我揣着手机在院子里,坐在鸟巢椅上不断晃荡,晃着晃着我居然睡着了,醒来时我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半夜,强撑着爬回到床上,那些被打断的睡意,却怎么都续不起来了。
辗转到天亮,我懒洋洋洗漱完,浑浑噩噩拎着包包想自己开车上班,不料一出门就看到李达谦和的笑脸,他一路平稳将我送到了公司大厅。
我客气与李达道谢,打完卡正要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耳边却传来生生不息的八卦声。
“大晚上的还能被查封,肯定是被人举报了呗。得罪人了呗。”
“我听说啊,现场搜出来的仿三星,仿htc的手机整机,货值高达三千万啊,我估计那个组装厂的老板,得把牢底坐穿啊。”
“切切切,你们知道这些算什么。你们知道昨晚被查封那个组装厂的老板是谁不?”
“快说!别卖关子!”
“咱们公司,之前不是跟一个叫中州的大鱼公司合作过吗,我听说的,那个组装厂就是中州的老总开的。中州的老总,是组装厂的法人代表。”
“靠啊,那是谢总监和唐主管一起跟着的客户,幸亏前阵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中州终止合作了。要不然这次谢总监和唐主管,非栽了不可。”
“对对对,你想想啊,中州的老总要是被以制假售假罪搞进去,这么高的涉案金额,罚金肯定他几辈子都还不完,那中州肯定立马倒,到时候几百万的货款,啧啧啧,想想就可怕!”
“我的乖乖,中州的老总,那个张代,他是唐主管的老公啊!前些日子唐主管请我喝过喜酒的!我一时懵啊!”
这些声音不断地缭绕在我的脑海里,被查封,组装厂,中州,张代这些字眼,将我的耳膜震得生痛。
混在电子行业这么四年,我经历过深圳电子市场最残酷的打假行动,当时华强北有一大半的档口被横扫过去,涉案的人员一串串的触目惊心,有大部分的人到现在还为自己当初被利益驱使做仿品手机而伏法着。
只觉得大腿像是被塞了棉花,轻飘飘的没力,又像是被塞了铅石重如泰山,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躯体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是怎么颤抖着将手机摸出来,来去捣鼓了好几番才将屏幕开锁。
翻到张代的手机号码,我屏住呼吸拨打过去,可我得到的回应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六神无主徒劳无功地一次又一次拨打着张代的电话,可那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快要将我的耳朵念叨出茧子来。
再也坐不住,我急急出门打了一辆的士,直奔星河世纪大厦。
让我再次被打入低谷的是,平常这个点早已经喧嚣不断来访人员络绎不绝的中州大厅,现在了无生息,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被一堵冷冰冰的玻璃门堵在外面,心力交瘁。
在焦灼快要将我杀死之前,我形同枯槁坐电梯直下,浮游到了一楼大厅。
就在我浑浑噩噩正要离去之际,汪晓东的声音忽然从侧边响了起来:“哟,那边那个,不是未来弟妹嘛?”
我了解汪晓东就是那种一时一个样的人,所以就算他前一时正儿八经说要跟我做朋友,后面又阴阳怪气的各种揶揄膈应我,我都觉得挺正常的。
拓峰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像汪晓东这般不着调的人上班时间到处晃荡也很正常,但这么大的地方,我能碰到他,只能说我运气太背。
可我现在是真的没有心情去搭理他。
对他视若无睹,我径直往前走,不想汪晓东却箭步过来,张大手,将我暂时拦了下来。
焦虑在心头环绕,我的语气不太好:“你干嘛?让一让,我赶时间!”
汪晓东吹了个口哨:“赶时间啊?你赶着去看守所,给你家张代送饭呐?也是,你得早点送过去,说不定饿了一宿,都快饿死了,奄奄一息的正等你这碗饭救命呢!”
他这话就像是一把尖刀,将我已经脆弱到极点的神经戳了又戳,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瞎说什么?”
☆、第94章 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自讨没趣
吊儿郎当正了正自己的手表带,汪晓东瞥着我:“唐二,你这样不行啊。你好歹混在电子行业呢,深圳这个圈子能有多大嘛,这一大早的消息都传遍了,你居然不知道?好吧好吧,就算你反应迟钝对电子圈那些八卦韵事没兴趣,但这次涉事的可是你家张代啊,你平常不挺上赶着他,你居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捅破天了?”
尽管我还没有得到确凿的消息,可我风声鹤唳的内心早已经猜测到张代他真的已经出事,我不愿意相信罢了。
现在汪晓东这番话,无异是一记重锤,敲得我脑袋一阵闷响,我只觉天旋地转,只得用手扶住侧边的柱子。
像是有人拿着个机器将我身上的力气抽干,我其实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可我看汪晓东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总觉得他掌握的信息更多,于是我强撑着自己:“你是不是知道张代他现在在哪里?”
汪晓东睥睨着我:“你猜,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用力地蜷缩着手,声音轻下去:“如果你知道,请你告诉我好吗?”
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汪晓东夸张地用手堆在耳边:“我刚刚好像听到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似的,自尊心强过宇宙的唐大美女,她似乎在求我呢?我听着真爽,说不定她让我再爽多一次,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若然是往常,我哪里受得住汪晓东这种故作夸张的奚落,我早问候他大爷,然后该干嘛干嘛去了。
可此刻,他就像是我浮游在大海上茫然不知所措,所能看到的救命稻草。
没有丝毫的迟滞,我抬起眼帘直视着汪晓东,语气放缓:“汪晓东,如果你知道张代他现在在哪里,我求你告诉我。欠你的人情,我总有天会还你。”
也不急着应我的话茬,汪晓东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他的目光忽然聚焦投在我的眼眸中:“唐二,让你欠着我这种人的人情,对你来说是一种难堪吧?其实你很不屑与我这种人为伍,是吧?即使我说要与你做朋友,在你看来也像是一场笑话吧?”
被汪晓东这接二连三的问题,个个击中肋骨,寸寸的痛,我有些无措想要避开汪晓东徒然变得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但汪晓东已经先于我一步将视线移开,他咧开嘴轻笑:“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自讨没趣。”
我忽然觉得,自己挺渣的。
汪晓东虽说时不时的不着调,他好歹帮过我挺多次,尽管我每次都第一时间对他表示了感激,而那些感激在当时也确实出自于真心实意,可时过境迁之后那些感激就像是一捧海沙,一旦被风干就吹散殆尽。而我对汪晓东的印象并未因此改变,我仍旧对他存在着偏见,对他存在着不认同,这对他实在太不公平。
不管他为人处世,到底有多幼稚多玩世不恭,可那关我什么事?
至少他对我,虽然嘴贱可他没给我使绊子,还不遗余力地帮我。即使我经常稍有不爽就问候他大爷,也没能阻止他认同我。我之前曾经想从他那里获得的尊重,他早已经通过行动给到我。只是我浑然不觉。
想到这里,我真的汗颜加脸红,就我这样式的人,还敢大喇喇朝他索要尊重。
我踏马的都给他足够的尊重,我凭什么啊?就凭我脸大?!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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