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在河西军中,陈海与鹤川宗阀之间的矛盾就不去说了,这几年来,陈海一直都压制淬金铁料、天机战械对鹤翔军及贺兰剑宗的供应,而河西却受益极大。
这注定陈海及天机学宫,是贺兰剑宗此刻最为仇恨的目标。
这时候燕京内外廷,要联手调停两家战事,要劝贺兰剑宗迁入秦潼山北麓,与沥泉、与天机学宫毗邻而居,谁有那么好的脾气能够忍受?
这不是直接往天机学宫的头顶上扣屎盆子吗?
陈海看完密信,蹙着眉头,也不说话,只是将信递交给身后周钧、黄双、苏原等人过目。
“那陈侯可有什么意见?”房奚俨忐忑的问道。
“帝旨都是已经拟下了,房大人,你说我能有什么意见?”陈海沉着声音问道。
“这次是英王殿下先发制人提出此议,内廷也只是看大势不可挡,只能屈就。赵大人介入此事,也只是不想事事被英王、太尉、左丞他们牵着鼻子走。”房奚俨小心翼翼的将陈海可能会有的怒火,往英王及京郡宗阀身上引,话没有说完,却听得一声怒喝。
“这他娘是欺人太甚?”却是密信传到齐寒江手里,他怒火中烧,将这封秘信撕得稀巴烂,将一叠纸宵捏在手心,焰光四溢,转瞬将秘信烧毁,怒叫道,“我们在这里奋力厮杀,抵挡妖蛮寇边,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在朝堂之上,一心想着往我们的后腰上捅刀子,这狗仗不打也罢!”
齐寒江气得大叫,伸手过来要揪房奚俨的衣领子。
房奚俨虽然是也明窍境后期强者,但他不像齐寒江那样久经战事的锤炼,抬手与齐寒江的巨掌撞到一起,掌印相击,金光四溢,他竟然硬生生让修为差他一个小境界的齐寒江逼退半步。
“放肆!”陈海怒斥齐寒江,指着城下,说道,“蛮敌来攻之前,你都到这城下去做筑城苦役,冷静一下。房大人是你能冒犯的,快给房大人赔礼道歉!”
房奚俨身边就几名剑侍,并不像陈海兵权在握,但他一日身为监军使,就代表燕然宫的威严,陈海平时宁可对房奚俨躲着避着,不会得罪,自然不能放纵齐寒江太放肆了。
“无妨无妨,寒江将军也是一时情急。”房奚俨身为监军使,脾气却好,他更关心陈海心里究竟会怎么想。
“我听说十九王最初之议,是想将贺兰剑宗迁到秦潼山南麓……”苏原迟疑的问道。
秦潼山南北绵延近万里,要是贺兰剑宗东迁南麓,天机学宫北踞北麓,中间隔着南樟诸府四五千里山岭,也还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赵忠真正从燕然宫携出的帝旨,却是要将贺兰剑宗迁到秦潼山北麓,这说明燕然宫或十二常侍里,有谁也想借贺兰剑宗压制天机学宫。
“贺兰剑宗内外门弟子是只有一两万人,但枝蔓纠缠,拖亲带故,即便是将鹤翔军残部解散掉,少不得会有几十万口的亲族东迁,”房奚俨耐心解释道,“倘若不给予休生养息之地,贺兰剑宗自然不会西迁。而同时秦潼山西南麓,与秦山郡接壤,贺兰剑宗要是东迁到那里,相当是直接并入武藏军,将极大提升武藏军的实力,这自然又是河西所不愿意看到的。思来想去,才决定迁贺兰剑宗到秦潼山西北麓,然后从蓟阳郡西南,割黄麋原等地给贺兰剑宗,以养宗族。”
“事情已经如此,我反对也没有什么用,但房大人也看到我们今年守住潼河口有望,横山、榆城岭之间的雁荡原,将重归天水郡的疆域,到时候百废待兴,都离不开人大人、赵大人那边能通融一二,往后将诸郡犯卒囚寇,能有一部分流放到此处,以实边疆。即便将来龙骧大营调防他地,榆城岭一线也不虞妖蛮再次来犯。”
“行,我这便给赵大人、文大人去信说及此事!”房奚俨见陈海既然开出交易条件,心想这事就好商量了,他还真怕陈海的性子,一言不合就掀桌子。
这会儿,万丈云天之下,传来数声清啸警讯,示意妖蛮动了!
……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穆勒还是无奈的屈从了穆兀焘往潼口城出兵。
数声沉闷似阴雷的号角在天地四周悠远的响起,各部妖蛮战兵驱使战骑、携带简陋的战械、辎重,纷纷跨出残寨,浩浩荡荡,往潼口城而去。
铁鲲骑在雪狼宽厚的背上,看着眼前而过的滚滚铁蹄,内心却是一片冰凉,因为他知道这些精锐,这次怕是注定踏上死途。
穆兀焘回首看着滚滚蛮潮,狰狞的脸上挂上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死吧死吧,等这些精锐都死完了,穆勒你还有能耐去贪图汗位?
当然,穆豪麾下子嗣甚多,目前有成气侯的除了穆勒之外,还有其他五位皇子,背后都有势力极强的母族支撑,穆兀焘心想着要让这些人都自相残杀,或在对人族坚城的消耗战极大损耗实力,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好在黑石汗国素来崇尚武勇,令穆勒没有退兵的借口。
蛮兵前部推进甚快,都已经能潼口东岸、孤峰下的潼口城浮出巨大的身影。
此时的潼口城寨内一片人声喧哗,筑城等事停下来,无论战卒、辅兵还是民勇,都照着既定的秩序,有序进入各自的防御位置。
一架架投石弩揭开遮掩,装满石弹的木厢车,一辆辆的被喊着号子的民勇拉到城墙下来……
妖蛮已经到了。
穆勒、穆图原本是想集中兵力,攻夺一面城墙,这样投入的兵力有限,一旦受挫还能从容收拾残局。
穆兀焘却否决了这个计划,除了东面的孤峰崖高两三百多米,将潼口城的东城墙紧紧保护好之外,他主张同时从南面、北面、西面进攻潼口城。
他的理由也很简单,潼口城并没有完全建闭合起来,三面留下十数豁口,显然是方便天机战车及龙骧大营的精锐骑兵出没的,但龙骧大营的天机战车数量有限,他们唯有从三面突然发起猛攻,令龙骧大营的十数乘天机战车难以同时应付三面,这样,他们只要有一面获得突破,就必能能击溃掉龙骧军。
铁鲲知道穆兀焘没安好心,但就事论事,他心里想,真要想有打败那人的机会,穆兀焘此法或许是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第386章 潼口血战(二)
天色阴沉,北风凌冽,云层越堆越厚,阴沉的天空下,蛮兵三个方阵缓缓从东、南、西三个方向,簇拥简陋的战械,逼近了潼口城。
穆兀焘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黑青色的城墙。
比起横山、灌河等城,动辄三四十米的雄伟城墙来说,重新矗立在潼河口的这座城池,城墙甚至都不到三米高,绝不能算高,部族里的精锐战兵们,甚至一跃便能冲过去。
然而看到在城墙上下,那成千上鳞次而立的龙骧军甲卒,穆兀焘心头却莫名的感受到一股难以排遣的威压。
“军成势而得气!”
穆兀焘武勇是远不及穆勒等人,但他扬长避短,这些年来专修巫法,走巫蛮修行之路,甚至还不惜重金从愿意跟妖蛮交易的商人手里,购得大量的宗门典籍,想着要一窥燕州宗门的玄修之法,他同时对军阵兵术等都有涉猎,知道此刻神魂所感受到的威压,就是精锐虎狼之师才能凝聚出来的杀伐兵气。
随着蛮兵方阵的渐渐推进,从潼口城透漏而来的杀伐兵气,非但没有削减,还变得更凝重,穆兀焘知道龙骧军战卒,并不畏惧与他们交战,甚至渴望交战。
这到底是怎样一支精锐,穆兀焘心中给龙骧军打了一个重重的记号。
此时站在防御远逊于灌河、横山的潼口城的城墙之上,吴景印看着渐渐逼近城下的妖蛮大军,心悸不已。
当初吴澄着他过来示好,凭着一腔血勇,他没有拒绝。
龙骧军此前数度大胜,他以为妖蛮大军应该已经被杀破了胆,至少今年冬季不会想到强攻潼口城,甚至他内心深处,也有些轻视以往给灌河、横山一线巨大压力的妖蛮。
当各色妖蛮排着方阵,或嘶吼,或凝重的推进过来,充盈他的视野时,他还是以难自抑的口干舌燥起来。
正在这时,吴道印直觉左肩一沉,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噌”的一声就摧动身后的斩云剑出鞘,想要防住来敌的偷袭,却发现是齐寒江站在他的身后。
见吴道印也是堂堂明窍境后期强者,看到蛮兵攻来竟然失魂落魄到这一地步,齐寒江嘿然一笑,也不说话。
吴道印这才发觉失态了,还落入齐寒江的眼底,他想要为自己的辩解几句,但看齐寒江嘴角间流露出的轻蔑,一时间也是羞愧难当,嘴角蠕动了几下,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正在这时,苍凉的号角声响起,仿佛死亡的乐章在天地间奏响。
畏惧重膛弩的恐怖威力,从西面越过潼河,进逼潼口城的妖蛮主力,除了砍伐树木,造了大量的大盾、盾车外,初期不敢太过接近城墙,而是将仓促制造的十数辆投石车推上来,起起落落,将巨大的石块带着呼啸的风声,往潼口城抛掷过来。
配重式投石弩的原理极其简单,妖蛮并非智力低下的妖兽。
特别是黑石汗国在瀚海西岸立足以来,也俘获大量的人族工匠,重视宫室及战械的制造,所以妖蛮战阵里出现投石车,并不会令人意外之事。
然而投石弩制造原理是极简单,但想要将一二百斤甚至数百斤的石弹,投掷到两三千步之外,就绝非易事。
这对制造投石弩的部件强度要求极高。
第一波石弹,距离城墙还有一大截距离,就纷纷落地,砸得潼口城外冰雪四溅,连潼口城西城墙的边都没有摸到,徒惹耻笑而已。
亲自在西面督战的穆勒,这一刻面无表情的下达命令,从本部调出三千战兵,迎着呼啸的北风,披坚执锐,嘶吼着掩护十数辆投石车继续往前推进。
龙骧军部署在西城墙内的十数重型投石弩,早就蓄势待发,充满着痛饮妖蛮之血的渴望。
辅兵砍断绳索,弹囊里的石弹应声而出,在空中画着优美而残忍的弧线,往妖蛮阵中落去。
这才是真正的配重式投石弩,越过两千五百步宽的天空,十数枚比石磨盘都要粗一圈的石弹,准确无比的斜切着砸入妖蛮战阵之中。
吴道印眼睁睁看到妖蛮阵型,在眼前被撕开十几道或大或小的缺口以及一团团避之不及的血肉模糊。
石弹并非着地就失去所有的动能,还会随着惯性继续往前冲滚二三百米才会停止,在这个距离上,妖蛮战兵被冲得人仰马翻,还有好几架简陋的投石车,直接被冲散架,变成一截烂木头。
“这便是凡夫俗子的力量!”
吴道印站在城墙也心里极是感慨,心想个人修为要多恐怖,才能从正面接住从三千步以外抛砸过来的千斤落石?即便是他,站在挟风雷之势怒砸而来的千斤巨石之前,几道高级篆符所形成的防御都恐怕会被一齐打爆掉。
正在行进中的妖蛮阵形,停滞、混乱了片晌,紧接着一道道火红色和土黄色的光华从随军出战的巫蛮手持骨杖中散射出来,一股股狂躁血腥的气息在蛮兵战阵中弥补,使得蛮兵热血加倍的沸腾起来、战意膨胀,让他们无视疼痛,也驱散蛮兵们心里的恐惧。
趁着投石弩发射石弹的间隙,数以千计的蛮兵,放弃对十数架简陋投石车的依赖,一齐往潼口城冲过去,将一架架简陋的木梯搭上低矮的城墙,直接附城而上,要与城墙上的守兵展开肉搏战。
也只有冲到近前,城墙内侧的投石弩才无法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虽然潼口城没有完全合围起来,留下十数道或大或小的豁口,但诸多蛮将都担心这些豁口很可能是龙骧军故意留下来的陷阱。
其他不说,当数以千计、万计的蛮兵堵在豁口处,这时候十数乘天机战车从城里碾压出来,是何等恐怖的情形?
穆勒性情粗暴,但他不蠢。
潼口城一截截坚固逾金石的城墙,能为龙骧大营的将卒用来防守,但他们要是能夺下来这些城墙,依据这一段段城墙展开巷战,就能最大限制的压制住天机战车的威力,但首先他们要能将这一段段城墙给夺过来。
即便铁鲲这厮令人恼恨,穆勒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一些战法建议,确也有可取之处:放弃豁口,与龙骧大营将卒争取一截截铁石城墙,才是他们获胜的契机。
西城墙上的龙骧士兵沉着应战,即便是在仅有七八步宽的城墙上,他们也被严格要求结成十数人、三五十人不等的小型战阵。
人族将卒个体的力量还是孱弱了一些,但十数人、三五十人一起,用一杆杆密集的战戟、一面面坚不可摧的战盾,还是能将杀得起性的蛮兵始终压制在城墙之下。
看着潼口西城激烈的战况,穆勒不敢放松一点儿,不断的调派精锐加强攻势,心里同时还密切关注着整个战场的局势发展。
到这时候,守军都没有动用重膛弩,难道守军已经不屑对他们用重膛弩这样的利器了?
又或许真想铁鲲所猜测的那般,重膛弩的消耗极大,龙骧大营也承受不起?
“穆勒,你说敌军拥有恐怖之极的重膛弩,你之前才连连受挫,但怎么到这时候都没有出现?该不是你为了掩饬你之前的战败,所编造出来的借口?”穆兀涛阴恻恻的问道,他此时仍不忘给穆勒施加压力。
“……”穆勒恨得獠牙怒咬。
因为惧怕重膛弩,很多攻城手段都没有用上,这使得登城作战的蛮兵,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战法,去对抗城墙上龙骧军将卒训练有素的战阵,伤亡极为惨重,穆勒看了心头也在泣血,但他能将更多的战兽、战兵都压上去,从城墙的豁口处寻找突破点?或者还是先更近距离的侦察守军在城寨内的部署?
……
“妖蛮那精准无比的掷矛、以及受血祭巫法刺激后近乎疯狂、感知不到疼痛的疯狂战法,这么多年来,令我们吃够了苦头,但看他们今天围攻潼口城,真是要拘谨多了,看来是真被重膛弩杀破了胆啊。”
廖云奎与吴景林率部守北城,为避免出现沟通不畅的事情发生,刘纯则专门留在陈海的身边,负责两边的联络,看到妖蛮在西面软弱无力的攻势,也是感慨万千。
“接下来应有变化。”陈海语气平静地说道。
这时,对面蛮兵战阵里,有十数妖翼族人飞出,往这边快速飞过来。
不待陈海招呼,在高空中盘旋监控战场的鹤婆婆就带着十数战禽迎战上去。
战禽极为珍贵,用处又太多,轻易不会参与正面的血腥残杀,但也绝不容敌军的妖翼斥侯,直接飞到潼口城的上空耀武扬威。
鹤婆婆身影最速,仿佛一道金色虹光飞至,在半空中猛然滞住,就见千百道金色光华,往十数妖翼战兵笼罩过去。
一众妖翼战兵纷纷闪避,而领首的妖翼蛮将却只是将两翼往身前一合,不闪不避的迎了上来。
几十道凌厉似剑气的金色光华打在上面,火花四射,一对铁翼竟然丝毫无损。
这名妖翼蛮将能将一对鳞翼修炼到比金石还要坚不可摧,修为可谓不弱。
鹤婆婆大怒,双翼连挥,挟风带雷的就冲将过去,巨喙张合,往那妖翼蛮将的钢铁羽翼狠狠的啄咬过去。
妖翼蛮将实力是不差,但在空中又岂是鹤婆婆的对手?三五下就被打得羽飞鳞落,不敢缠战,只得拼命往己阵逃窜。
鹤婆婆并不会放过他,巨翼怒展,无视妖蛮前阵射来的如雨箭矢,一对铁鳞爪,将这妖翼蛮将的左翼抓住,狠狠的撕了下来,血羽洒落一地,这才稍稍往后飞回一起,勉强被妖蛮中的强者缠住。
第2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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