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不过到底还是开口了。
    “我也曾失去母亲。”
    唐娇一愣。
    岳嘉文认真的看着唐娇，眼眶微红：“我刚出生不到一个月，我娘就被人抢走了。我没有叫过一句娘，我没有将她记在心里，孩童时代我所有的人生都是我爹。我娘只会出现在照片里。我和顾庭昀相差不到一岁。”
    唐娇停下了脚步，她想到顾庭昀的母亲不是自愿嫁入霍家的。
    但是……原来是被抢过去的？
    又并不奇怪。
    岳嘉文不在看唐娇，垂着头说：“我爹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不敢抢回我娘，连夜带着我从北平逃来了上海。后来因为我娘带走了顾庭昀，霍家害了我祖父一家，也害了我外祖父一家。”
    抹了一把脸。
    岳嘉文说：“我祖父家的生意落败，我祖父一杯毒酒自尽了。我外祖父家落败后带着一把刀来见我母亲，刺伤了她，随后也自尽了。”
    他苦笑一下，说道：“顾庭昀痛苦吗？是，他痛苦。可是谁又不痛苦呢？我爹娘琴瑟和鸣，从未想过去什么霍家当太太的。可是他们强抢了她，我娘那个时候生产完就有产后抑郁症的。那么快的怀上顾庭昀只会让她的病情加重。她逃出来后来上海找我们父子。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故意丢了庭昀。”
    他整个人透着落败，说道：“我娘因为这件事儿疯了，其实她丢顾庭昀的时候是不是发病期间我们都不知道。我娘和我们团聚也不过十年，可是后面的四五年，她每日都想着能够找回庭昀，能够得到他的原谅。临死之际，她唯一的愿望也是如此。”
    唐娇没言语。
    “我不知道自己今时今日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但是唐娇，没有人是不痛苦的。世道就是如此，我们都难。我知道顾庭昀不能原谅我娘，可是我真的求你，求你帮我一把，劝劝他。我娘唯一的心愿就是有一日能见到顾庭昀，能够亲口听到他说一句原谅。仅此而已。”
    他低语：“没有报仇，没有其他，什么都没有。只有顾庭昀能够原谅她。”
    现场一片安静。
    唐娇咬着唇，半响，她轻声：“岳嘉文，刚才说那些话，是我不好，对不起。”
    唐娇是个干脆的人，并不扭捏。
    岳嘉文苦笑着摇头。
    只是唐娇又道：“可是帮你去劝七爷，我做不到的。恕我无能为力。如若我明知道这是他最大的痛苦还要逼迫他面对，那么我觉得我算不得他的朋友了。”
    她声音很轻，但是坚定：“我希望他好，原谅与不原谅……我觉得还是让他遵从本心吧。我为我刚才那样说你道歉，但是岳嘉文，你就算是失去了母亲，你还有父亲。可是你娘做了什么呢？她故意带了顾庭昀出来，然后丢了他。她完全可以让顾庭昀在霍家长大的，她这样的行为，换做是我，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不管她而后又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原谅。更何况……她也什么都没做。她是遭遇了很多痛苦，但是她遭遇痛苦就能伤害旁人吗？总归，我言尽于此。这个忙，我不会帮。”
    唐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其实你找错了人，我冷酷又自私。我是不会让你在用这件事儿去伤害顾庭昀的。”
    她浅浅的笑了一下，说道：“岳嘉文，算了吧？其实，你也该放自己一条生路。别在找顾庭昀，大家各自安好，有什么不好呢？”
    岳嘉文瞬间看向唐娇，半响，认真：“我也做不到。”
    他起身：“也许我来错了，但是唐娇，我不能放弃的。这是我娘唯一的遗愿，唯一的。”
    铃铃铃，门铃响起。
    四叶匆匆进门：“小姐，隔壁的老夫人请您过去一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唐娇撑着一把漆红的油纸伞， 一身精致的红格子连衣裙。
    她轻轻按了按顾家的门铃。
    门口一个婆子正等在此， 立时将人请了进去。
    唐娇走在台阶上，感觉到雨似乎有些大了几分， 脚步快了几分。
    她是知道的，霍老夫人准备要离开了，只是这件事儿大概已经是三日前的事情了， 倒是不知道霍老夫人为何还没走。
    思绪流转间，已经进了客厅。
    老夫人不管什么时候都穿的精致得体， 一丝不苟。
    而她身边的不是旁人，正是霍孝。
    看到唐娇进门，没有什么更多的表情， 抬手示意她坐下。
    唐娇哎了一声，坐在了老夫人对面，乖觉的叫了一声霍奶奶。
    霍孝扬了一下嘴角， 随即将一只苹果递给了唐娇。
    唐娇道了谢， 接过苹果捧在手中，不过也没吃， 反而是搁在腿上，这样看来有几分有趣。
    霍老夫人上下打量唐娇， 随即说道：“岳嘉文来干什么？”
    虽然看似平静， 但是唐娇却觉得这话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恨不能杀人的口气。
    她笑眯眯道：“您还盯着我们家？”
    霍老夫人哼了一声。
    倒是霍孝承认：“我进门的时候碰到了岳嘉文。”
    其实并不是他说的，老夫人的随从过来开门的时候看到了岳嘉文，进门自然是要说的。
    对于岳嘉文这个人， 老夫人的印象真是差极了。
    或者说，岳嘉文牵扯到的人很容易触动老夫人的神经。
    老夫人扫了霍孝一眼，倒是也没为他解释什么。
    唐娇长长的睫毛闪了闪，笑着说：“他请求我帮忙。”
    帮什么忙，不言而喻。
    老夫人哼了一声。
    唐娇靠在沙发上，缓缓道：“人是同我一起出来的，若是老夫人感兴趣，可以……请他过来好生与您谈一谈呀。想必人还未曾走远。”
    唐娇带着笑意，不过话中有话。
    老夫人自然听得出来，她嗤笑一声，随即扫了唐娇一眼，说道：“你倒是有些意思。”
    唐娇摊手。
    老夫人肯定：“你没答应他。”
    唐娇反问道：“我答不答应又有什么呢？再说，我这个人不怎么好心。这点，孝爷应该一清二楚呀。没有好处的事儿我是不会做的。我犯不上呀。”
    她摆弄手上得到苹果，长发垂了下来，透着几分难辨的气质。
    霍老夫人道：“我后天启程回北平。”
    唐娇咬咬唇，轻声道：“那祝您一路顺风。”
    霍老夫人又道：“若你想来北平做客，可以寻我。不管如何，我们也是做了几天邻居的。”
    唐娇想，这算不算是老夫人的示好呢。
    又一想，似乎不算吧？
    她轻声道了一个好，随即抬头看霍孝，轻声问道：“孝爷送老夫人回去？”
    霍孝随意的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透着几分慵懒，听到唐娇如此询问，抬头看她，四目相对。
    霍孝声音低沉冷淡：“六爷送。”
    唐娇咦了一声，随即哦。
    霍子期和老夫人看起来关系很一般的啊！
    虽然是个外人，但是唐娇也不是没有感觉的。
    她笑嘻嘻的说道：“这样啊。”
    随即又低头摩挲自己的苹果。
    “你觉得……子期这个孩子怎么样？”
    老夫人突然如此问道。
    唐娇哎了一声，抬头道：“霍校长吗？挺好的啊！不过我又不怎么了解他。”
    唐娇有几分警惕，毕竟这可是霍老夫人，她若是一点都不小心，指不定就让人干掉了。
    谁知道她怎么突然提起霍子期了。
    最奇怪的就是霍老夫人了，对霍子期这个亲孙子比霍孝这个儿子的养子还好。
    她笑：“您的家人，您若是不了解，我这样的外人就更不懂什么了。”
    她摊摊手，随即浅笑：“您说是吧？”
    霍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点头，她道：“也是。”
    她若有似无的笑，笑够了，摆摆手，说道：“回去吧。”
    唐娇没动。
    霍老夫人这一出儿来的挺让人意外的，难道仅仅是为了这样的小事儿吗？
    霍老夫人道：“难不成你还希望我请你吃饭？”
    唐娇起身，轻声细语：“其实您请了，我也未必敢吃的。我胆子很小的。”
    她浅浅的笑，但是话中的含义倒是不像胆子小。
    霍孝若有似无的扬了一下唇，随即起身：“我正好也要走了，送你。”
    他不多看唐娇一眼，反而是与霍老夫人声音温柔：“祖母，我先走。若是有什么，您与我联络。后天我去车站送您。”
    这样的霍孝在当真十分难得了。
    唐娇都没听过他这样温柔的说话，果然是祖母啊！
    霍老夫人带着笑，她拍拍霍孝，叮嘱：“注意身体，别总是不要命的折腾。我这老婆子都知道好好的照顾自己，你若是伤了自己的身体，我是要生气的。”
    霍孝颔首点头：“祖母放心。”
    唐娇眨眨眼。
    二人一同出了门，霍孝撑起自己的黑色大伞，唐娇撑着自己的伞走在他的身边，两人隔得有些远。
    两人一路无语，走到门口，唐娇挥手：“再会。”
    霍孝停下脚步，他看着唐娇的眼睛，说道：“不要掺和岳嘉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