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氏跟盛惟乔短暂的商议了下,都认为虽然当日太后没说时辰,但能早还是早点去的好,好歹显得恭敬。
于是盛惟乔三人草草用了点早饭,就跟着南氏一块登车出发了——只是南氏虽然一番好心,哪知到了宫门口,求见的消息传进去,半晌后却出来一名手持拂尘的内侍,正是盛惟乔头次入宫时的引导宫人田公公,他客气又坚定的拒绝了南氏的入觐:“本来夫人有这样的心意,太后娘娘是很欣慰的。只是不巧,今儿个向夫人有要紧事要跟太后娘娘禀告,太后娘娘所以发了话,除了早就约好的几家小姐外,今日其他人一律不见呢!还请南夫人改日再来吧?”
南氏听着这话,心头就是一沉,让辰砂特别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他,小声问:“既然郑国公夫人有要事入觐,那我这几个侄女儿进宫去,会不会太打扰太后娘娘了?”
她想的是既然自己进不去,那么最好盛惟乔她们也别去了,左右她们今儿个来这里,主要也是却不过太后亲自发的话,可不是自己想去那馨寿宫里奉承——然而田公公笑着说:“这个倒是不妨事的!毕竟向夫人也不是单独进宫,乃是把孟家还没出阁的小姐们都带上了,盛小姐几位进去后,正好跟孟家小姐们做个伴呢!”
他这么说了,南氏也不好提让盛惟乔她们也别进宫的话,只能叹着气拉了盛惟乔叮嘱几句,忧心忡忡的目送她领着盛惟妩、公孙应姜随田公公走进宫门。
盛惟乔她们跟田公公不熟,宫中又有不可喧哗的规矩,所以这一路上走的十分沉默。
半晌后,终于到了馨寿宫中,许是因为向夫人前来的缘故,今日太后却用了正殿,照例田公公先进去禀告了,得到太后准许,盛惟乔三人方才整理仪容,鱼贯而入请安。
她们这次进宫前,彼此提醒着行事恭谨,这会一举一动都比足了规矩,头都不抬一下的。
待上头孟太后蔼声道了“平身”,又命“赐座”,在宫人搬来的三张粉彩描金万花纹绣凳上坐了,又有宫女奉上香茗,轻轻道了声谢后,各自接了梅子青绘御衣黄牡丹花叶描金圈足茶碗在手,方微微抬头,偷觑丹墀之上。
就见上首的紫檀束腰夔凤衔团寿纹宝座上,孟太后正按膝端坐,太后今儿个穿的是套五成新的常服,绛紫底四合如意瑞云纹广袖交领短襦的襟口露着两重里衣的衣领,一浅紫,一涂白。
腰间束了白玉金厢五云捧日中阔带,下系着的水色底弹墨山水裙许是因为洗的次数多的缘故,大部分墨色都已经很淡了,很多地方的山水图案甚至都出现了断续的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去屠府拜访时,听说了孟太后大病痊愈没几个月的事情,盛惟乔现在看着,总觉得孟太后尽管将高髻梳的一丝不苟,上饰的十二树花钗于烛火下流光溢彩着天家特有的堂皇雍容,脂粉装点下的面容也算气色不错,但眼里透出的神采,却仿佛太后此刻所穿的衣裙一样,洗尽韶华,惟余倦怠。
太后看着盛惟乔三个,微露笑容,侧头与下首一名穿着一品夫人钿钗礼衣的中年美妇说道:“这是盛世雄的孙女儿跟曾孙女,前两日因为碧水郡之事,由宁威侯夫人领进宫来跟哀家解释,哀家原说些许小事,没什么好计较的。结果说着说着,就随口给这叫惟乔的女孩儿派了件差事,本也没指望她能有什么见地——谁知道却是误打误撞,女孩儿束手无策,家里兄长却是个胸有丘壑的,居然一眼看出了破绽!”
盛惟乔揣测那中年美妇应该就是郑国公夫人向氏了,本来听说这向氏不怎么得郑国公喜爱,虽然是太后亲自给郑国公挑的续弦,又受了正经的朝廷诰封,但在国公府中,似乎那孟十五孟丽绛的生母,仗了郑国公的偏疼,对这主母可不怎么尊敬——盛惟乔所以揣测这向氏许是姿容不大好?
然这会瞧着向氏面若满月,细眉凤眼,琼鼻樱唇,肌肤晶莹若雪,身段也是凹凸有致,妩媚非常,望之不过三十许人,正是风韵动人,与盛惟乔之前想象里的深宅怨妇相去甚远。
“我也真是傻了!”盛惟乔所以暗自失笑,“这位是孟十四的亲娘,孟十四容貌可不差,这当娘的难为还能丑到哪里去?”
又好奇那孟十五容貌也未必在孟十四之上,其生母也不知道是格外美貌呢还是格外有手段,竟将这向氏生生比了下去?
她这儿七想八想的,上头向氏眼眶就红了:“这真真是上天垂怜了!不然臣妇这辈子,只怕是再也见不着伯亨了!”
语未毕,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你哭什么?孩子有了消息是好事啊。”孟太后叹息着,“虽然受了点伤,不过人都找到了,回来长安慢慢将养也就是了——你这么哭着,别人还以为出了坏事呢!”
向氏闻言,慌忙擦着脸,请罪:“臣妇失仪了,请娘娘饶恕!”
孟太后摆了摆手表示不计较,不过跟着也就打发女孩儿们:“哀家叫人在偏殿里给你们摆了瓜果茶点,你们过去玩罢!老拘在哀家跟前,想来也不自在!”
底下女孩儿们齐齐应了一声,告退出殿的时候,盛惟乔就忽然醒悟过来,方才在宫门口的时候,田公公拦着南氏没让进宫,这会自己一行人才来,太后就要撵人了,可见太后早就想跟向氏单独说话了,只是之前约好的人里,她们这三个一直没到——太后所以等到现在才发这个话。
虽然孟太后没有说什么,盛惟乔想明此节,双颊就是一片赤红:好么!她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呢,结果还是落在了向氏一行人之后不说,更让孟太后专门等了也不知道多久?
她面红耳赤的夹在人群里出门去,却不知道身后缓缓关闭大门的正殿内,向氏的目光一直逡巡在她的背影上,直到被殿门阻隔才收回。
这时候殿中还在的都是可信之人,向氏与孟太后也素来亲热,说话就要随意起来了,她轻声问着:“太后娘娘,碧水郡之事,钦差跟碧水郡上下查了那么久,都没线索。这盛家兄妹名不见经传,才来长安不几日,之前怀疑茹茹,还能说那盛睡鹤心思灵巧,懂得投朝廷所好!可这次伯亨被找到的地方,所得线索,居然确实有指向茹茹的意思……这到底是那盛睡鹤年纪轻轻就明察秋毫至此,还是……贼喊捉贼?!”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咄咄逼人
“这盛家兄妹年纪小,你怀疑他们也正常。”孟太后听着,合目思索,片刻后睁眼,就和声说道,“不过哀家倒以为,应该是凑巧——一来这兄妹俩一直在南风郡,跟小八、容清醉都是无冤无仇,丹陌楼之事事出突然,他们家楼船统共在碧水郡只停留了半日,这点是很多人都能证明的,你说就那么半日时间,就算他们想做点什么,只怕连十一还有赵家那小丫头的身份都查不清楚吧?如此纵然要迁怒,却又怎么迁怒到那天根本不在碧水郡城中的小八跟容清醉头上呢?”
“盛家在南风郡固然颇有势力,在碧水郡,也不过就那么点产业罢了!”
“他们没有这样的本事的。”
“二来,你忘记这兄妹俩的嫡亲祖父是谁了?盛世雄,那人对茹茹向来恨之入骨,早先在北疆时,落他手里的茹茹,无论贵贱男女老幼,就没有过好下场的。这对兄妹乃是他最偏疼的元配嫡长子盛兰辞膝下,据说那女孩儿是盛世雄最宠爱的孙女儿,打小不离他怀抱;那叫盛睡鹤的士子,虽然前两年才认祖归宗,却也深得宠爱,日常起居,盛世雄都要亲自过问的。”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俩兄妹对茹茹的感观与戒备可想而知!”
“碧水郡之事,咱们这些人因为北疆这两年没出过大事,想不到茹茹,他们可不一样啊!”
孟太后是真心不怀疑盛家兄妹,因为盛惟乔这两次觐见的表现,都证明了这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女孩儿,稍微一激,喜怒哀乐就没有一样藏得住的。
虽然太后没见过盛睡鹤,从“碧水郡之事真凶乃是茹茹”这点,大约可以窥探出这位少年士子是个胸有丘壑的,不过想想他的年纪——才十九岁而已!
就算有点投机的眼力,又能深刻到哪里去?
这会自然是一口否决了向氏的猜测。
向氏想想也对,这戎马半生的人,上了年纪之后,最爱跟孙辈说的,不就是自己年轻时候征战沙场的经历吗?
盛家兄妹在这祖父日复一日的“想当年”里长大,什么事情都朝茹茹头上套也在情理之中,她不禁叹息:“这兄妹俩,可真是好运道!”
她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失落与遗憾,是因为排除了盛家兄妹贼喊捉贼的缘故——这倒不是向氏对盛惟乔跟盛睡鹤有意见,不找这俩兄妹麻烦不高兴,而是想到如果真凶是盛家兄妹,立刻就能为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
但若真凶是茹茹的话……
两国开战,这可不是小事!
哪怕茹茹一直是大穆朝堂希望诛灭的异族——毕竟孟伯亨与容清醉虽然都是身份尊贵,却也没尊贵到让整个大穆朝心甘情愿为他们燃起战火的程度。
所以若确认了茹茹是碧水郡之事的真凶,这个仇能不能报还真不好说:毕竟眼下对于高密王与孟氏而言,最重要的肯定是如何解决宣景帝年岁已长却无子嗣的这个问题。
等这事儿过去后,孟氏若是赢了,新君的年纪肯定不会很大,到时候忙着稳固帝位都来不及,只怕祈祷茹茹不要再雪上加霜都来不及,更遑论是主动出兵讨伐了!
如果孟氏输了,那就完全不需要考虑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了……
向氏思索着,实在不甘心,也是本能的有些直觉,忍不住说道:“太后娘娘,听您说了这对兄妹同盛世雄的渊源,臣妇倒有个十分小人的想法,若不中听,还请您别跟臣妇计较:据说盛家同宁威侯府关系非常要好,这次那兄妹俩来了长安之后,起先还是在宁威侯府住着的。您说盛世雄,他会不会想让宁威侯重掌兵权?”
孟太后皱起眉,当初高密王与孟氏联手,才将徐子敬弄回朝中封侯任官,虽然这徐子敬十分识趣,这些年来一直老老实实,更主动与军中断了联系,但就算是不听政的太后也晓得,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无论高密王,还是孟氏,都不会让徐子敬再回北疆,统帅大军的。
这个迫不得已,自然包括了朝廷决定对茹茹开战,却缺乏一员足够镇场子保障胜利的大将的时候。
第3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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