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远处的薄纱帐里没有回应,白氏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为娘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只是你今年也才十二岁,行儿比你还要小两岁,为娘在这府里,虽然没多少地位,可终究做了这十几年的盛家二夫人,总能看着你们点儿的!如果为娘走了,外头那个进了门,你们还这么小……”
“我跟您说了多少次了?”薄纱帐后带着疲倦的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只要您照我说的做,外头那个八辈子都别想进门!”
白氏张着嘴,短暂的怔忪后,她小声道:“可你爹正当壮年,就算咱们设计打发了他现在心心念念的那个,他迟早也会有下一个的——最要命的是,下一个万一是你们祖母亲自拣的人选,可要怎么办?你该知道你们祖母素来偏心自己的骨血,她断不会让你爹三十岁上就做鳏夫的!”
盛惟娆对她的担心只是淡淡一句:“您就是留下来,能拦得住爹往后继续找下一个?能让祖母回心转意从此不再偏心?”
见白氏语塞,她苦涩道,“正因为知道爹跟祖母都不可靠,祖父的心思又全在大房那边。所以我建议娘趁眼下这个机会抽身离开盛家,给我们姐弟的往后留条退路!本来咱们二房不比长房,爹这些年来花天酒地,说是挥金如土也不为过!将来到了分家的时候,即使大伯跟大伯母仁慈,长幼之序功劳多寡摆那儿,咱们房里又能分到多少东西?”
“更何况娘不是爹的原配,我们姐弟上头还有位原配嫡出的大哥,下面又有姨娘生的弟弟。即使不提前些日子才接进门的外室女,就爹的做派,往后谁知道还会给二房添多少子嗣?您就是一直做着盛家二夫人,您说您将来能给我们姐弟争取些什么?”
许是因为她渐渐激动的情绪,薄纱帐微微摇晃,盛惟娆注意到,深吸了口气,放缓语速,道,“而现在,盛家上下正对咱们娘儿满怀同情,您这时候下堂,固然在外人看来是灰头土脸,依着祖父跟大伯、大伯母的为人,却必定对咱们生出怜意!届时祖父即使不像对大哥的生身之母那样,给您十年花销,料想也不会亏待您!”
她无声的叹息,“届时您拿了钱出门,再开个铺子什么的,哪怕您根本不会做生意呢,只要大伯肯帮衬一二,想也不愁生意。如此即使不如在盛府的富贵,寻常锦衣玉食却也不难。最要紧的是,您从此都不必惶恐哪天见弃于爹爹,落个无家可归的下场!将来我们姐弟依靠不成爹爹,好歹还能投奔您!您说,这个主意怎么就不比您顶着爹爹的厌恶,非在盛家熬下去好?”
白氏有些哽咽道:“这回你在海上遭了那么大的罪,老太爷何等刚强的人,闻讯都当场红了眼眶!你爹……你爹他,他不心疼你也还罢了,居然还想趁这个机会让为娘下堂,好让新欢来做盛家二夫人!为娘就是再贪图盛家的富贵,经过此事后,又怎么还敢眷恋不去?只是为娘实在放心不下你们小小年纪独自在这后宅里谋生哪!”
“当年您进门时,大哥尚在襁褓。”盛惟娆沉默了下,说道,“他能长到现在,我跟五弟,为什么不可以?”
“盛惟德是二房嫡长子,生身之母又是你们祖父的旧部之女,你们祖父祖母爱屋及乌,这些年来只差把他接到禁雪堂亲自抚养了,谁敢动他?就是你爹也不敢轻易责罚他哪!而为娘素来不得你祖父祖母宠爱,却怎么给你们姐弟挣这个面子呢?!”
白氏想到这里,又是后悔又是彷徨,“尤其为娘才进门的时候,因为年轻不懂事,自以为有了你爹的宠爱,根本没必要在乎盛家其他人的看法,跟你们大伯母、三婶母关系都不怎么样——往后你爹再娶的新人如果会来事,把她们笼络好了,你们姐弟纵然受了委屈,在这偌大府邸里,怕是说都没地方说!”
盛惟娆静静听着她的哭诉,半晌才道:“娘继续留在这府里,往后我们姐弟受了委屈,也不过是娘仨抱一块哭罢了,又济得了什么事?您要是脱身出去了,我们姐弟好歹还有个指望,怎么都比三个人前途命运皆系于爹爹之手的好!”
隔着帐子看不清她表情,只能听到她语气里有种强自忍耐的意味,“之前……那些人,最初连我头发丝都不敢碰到,只因为以为我是二姐姐,是大伯的女儿!只可惜我身边的丫鬟太蠢了,居然认为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他们知道绑错了就会放人!”
白氏紧张的盯着帐子,安抚道:“娆儿,那些都过去了,你……你不必再去回想!”
“天天晚上梦到,怎么个不回想法?”盛惟娆惨笑道,“我反复思索我这回的遭遇,说什么怪这怪那,其实说到底,最该怪的,难道不是爹爹吗?!”
她微微提高了嗓音,呜咽出声,“如果他不是那么纨绔无能,如果他不是那么不重视我!那些人……那些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对我……娘您知道他们晓得我原来是二房之女、不是二姐姐后,是怎么说的吗?!”
“他们打头的人当场给了手下一鞭子,训斥他‘怎么绑了个废物’?!”
“我的儿,你不要说了!”白氏心如刀绞,忍不住掀帐入内,抱住瑟瑟发抖的女儿,泪如雨下,“都是为娘不好,为娘不该唆使你去攀附徐世子!否则……为娘对不住你!!!”
盛惟娆任凭母亲抱着,眼神空洞,只用梦呓般的语气,诉说道:“那会我吓坏了,反复跟他们说,虽然我爹不争气,但祖父祖母跟大伯都是很疼我的,希望他们因此不要伤害我——结果,他们直接给了我脸上这一刀!”
“说是……”
“说是宣于峨早就告诉他们了,盛家二房除了大哥之外,其他子嗣都没什么用处!”
“因为爹爹不但是盛家最没用的一个,对自己子嗣的在意,也是盛家最漫不经心的一个——就是大哥被单独点出来,也是因为他外家的缘故,在祖父祖母与大伯那儿地位不一般,才会有特别待遇!”
“如此我又有什么价值,值得他们对我手下留情?!”
盛惟娆说到这儿,已是泪流满面,“虽然我知道,他们很可能是因为蓄意挑拨我对家里的仇恨,故意这么说这么做的!可是娘,我现在是真的真的,没办法再信任爹爹、更没办法相信他会是我的依靠了!!!”
她转过头,直直的盯住白氏,眼泪簌簌间,声不可觉道,“祖父祖母年事已高,且对我跟五弟也不是特别宠爱重视!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都有自己的孩子要顾——他们空暇时才能施舍给我们的关心,根本不足以成为我们的保障!”
“所以我建议娘您趁眼下这个大好时机,跟爹和离——毕竟如果连您自己都被爹爹捏在手里,却如何庇护我与五弟?!”
白氏用颤抖的手抱紧了女儿,泪水沿着眼角不住滚落衣襟。
半晌后,她听到自己说:“好!”
她们母女不知道的是,此刻二房最偏远的小跨院里,盛怜怜正举手掩嘴,惊骇的瞪圆了眼睛:“那个下贱的白氏想要跟爹爹和离?!真的?!”
站在她面前的青衣女婢察觉到她的欢喜,不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八小姐该不会以为这是件好事吧?”
“难道不是?”盛怜怜虽然有着远超这个年纪孩子的市侩与恶毒,到底才五岁,心机城府有限,闻言开心的笑出了声,“这个贱妇走了之后,我倒要看看她生的那个大贱人还能不能再抖威风了!到时候我一定要狠狠的折磨她,最好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说到这里,见青衣女婢面上嘲讽之色更深,她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却本能的住了话头,讨好道,“白贱妇不战自败,可见是怕了吴姨——我就知道吴姨最厉害了!”
“吴小姐也很喜欢八小姐,方才来传话的人还专门提到,吴小姐回头要亲自谢谢八小姐,将二夫人方才呵斥二小姐的事儿,及时转达过去,使得吴小姐能够及时察觉到二夫人的计谋呢!”青衣女婢勾了勾唇,意思意思的哄了一句,才慢悠悠的道,“不过吴小姐却不觉得,二夫人现在跟二老爷提和离,对吴小姐、对八小姐您,是件好事啊!”
她叹息,“甚至,二夫人这是打算一箭双雕,同时解决吴小姐跟八小姐您——”
满意的看到盛怜怜僵住的笑脸上惊恐与仇恨交织浮现,青衣女婢微微弯腰,凑到她耳畔,“所以,吴小姐有个计划!”
第六十六章 公孙氏这个专门坏事的小妖女!!!
二房后宅的暗流汹涌,徐抱墨自是不知。
次日一早,天还没全亮,他已兴致勃勃的起身梳洗。
在换了八套衣袍、十几支簪子、二十多个香囊佩饰后,他才一边懊恼自己带的行李太少,一边敲定了今日的装束:
大红缂丝底暗绣鸑鷟衔花纹的袍衫;束玉带,系一枚羊脂玉环,下坠着五彩攒花宫绦;蹬皂色粉底靴。
由于男子的发式远不如女子那么繁复,最重要的是徐丛梳发的手艺比徐抱墨在家里时惯用的俏丽丫鬟不知道差了多少,少年世子提出的几个设想都无法实现,只能非常将就的戴了顶掐丝嵌珠小冠,横插一支与玉环同色的羊脂玉圆簪。
“可惜南风郡终年气候温暖,如今更是已然入夏。”他对镜自照时,不无遗憾的对徐丛抱怨,“否则本世子好歹可以再添条抹额。”
徐丛大早上的陪他折腾到现在,正累得悄悄捶腰,闻言木着脸道:“小的读书少,只听说过‘女为悦己者容’。”
世子,您是男人!
而且今天只是约了盛二小姐帮您找个适合描摹荷花的位置!
就您这打扮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徐抱墨笑骂道,“你跟了本世子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本世子做什么能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徐丛牙疼似的咧嘴道:“还不是因为您是世子爷?”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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