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告诉自己,只要有时间,来得及挽救,但理智分明说,那个与自己并肩度过无数无忧岁月的少年,终究无缘。
付清如指甲掐进掌心,疼痛却掩不住胸口的窒息感。
“你我之所以有别于市井小民,锦衣玉食,无不是因为成长在煊赫的世家,它带给了我们诸多东西,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等等。没有家族,我们便一无所有。”
乌雅氏的笑容清寒透着铿锵,一字一句道:“如今世事混乱,人命如蝼蚁,一旦家族彻底失势,我们只会落得和卑微的平民无异,甚至更惨。享受了无上的尊贵,就必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你逃不开的命数。”
命数?
原来一切美好,都要付出代价。
付清如脑中空白,只觉得周身忽冷忽热,如同坠入茫茫迷雾间,看不清路途。
“那么,绎哥哥会娶谁?”绝望里尚有不甘,她低头伏在绵软的被褥喃喃。
乌雅氏起身,走至门口,身影高傲又带着丝决绝。
“清如,嫁给不爱的人或许是悲哀,但嫁给异己,你日后会更不幸。”
……
付清如病了,连续发了两天高烧不退,吃了几味药不见多大成效,脸庞红彤彤的,意识昏昏沉沉。
听说这个消息,谢家专派来中西医生,那洋医生开了昂贵至极的消炎药,督军也很快命人找到送来。
烧糊涂的时候,她想就此一死了之,却还是清醒过来。她问月香可有人来探望过自己,月香知道她问的是谁,只能摇头,她的心便沉入谷底。
没想到章绎之竟是真如此容易地离开了她,先前还说什么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眼下却任由她嫁给他人。
大约是得了乌雅氏的默许,督军很快便遣人送来了彩礼,商定婚期。虽然日益流行新作派,然而三书六礼却不能少。聘金与聘礼堆积成山,放眼华中几省,也难见这样的豪气。
已经好几天,付清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母亲的话,却时时萦绕在耳边。
一句句,一字字,犹如锐利的锋刃扎进心底。
春分时节,江州下了场绵绵细雨,雨水浇灌着花蕾,润物无声。江水时涨时落,挡不住两方准备喜事的步伐。
病愈后,付清如经常坐在窗前,不发一语地望着外面,雨再大也不关窗,仿佛想凭借雨水冲散之前有关的记忆。
也许,从决定走出付府,来这里的那刻,母亲早就做好了决定。
付家如今势小力微,她没有选择的机会,天下为人父母者,几人不爱自己的子女,何曾不心痛无奈,母亲又有什么错呢?
军阀林立,各自为政,现在不是清朝,不复满洲贵族风光。这门亲事,并非是她个人的幸福,是整个家族的颜面。
谢家如日中天,权势皆旺,有多少人艳羡,巴不得与之攀上关系,这样的联姻,定是世人眼里求而不得的一段金玉良缘。
他们瞩目的不是她,而是三省督军的儿媳妇。
她是谁,美或丑,悲或喜,没有人在意。
抬眼又看见那一对玉耳坠,付清如轻轻叹了口气,权宜之计始终不长久,既然无法躲避,不得不面对。
将耳坠放入描漆彩绘的檀木小盒子里,关上盖子的刹那,恍如梦醒,她想笑,泪水却率先湿润眼眶。
世人怎样看,怎样评,她都毫不关心了。她累了,无论是三年的等待,还是这转瞬的巨变。
她甚至想过抛开一切远走,但以后如何?面对千夫所指,令母亲蒙羞吗?如果这样逃出去,付家就完了。
与其惶惶不安,不若坦然放手。
晨昏更替,在混沌中如水流逝。她不再反抗,不再拒绝,木然迎接大婚之日的到来。
乌雅氏笑着梳理她的秀发,隐隐悲怆,“清如,自古男子薄幸,一生很长,谁又能惦记谁多久?无非忍一时之痛,你得到的会比失去多。”
付清如抬眼,把发钗插进鬟间,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目温婉,笑意恬然。
“母亲,您放心,我不会任性了。三少年轻有为,必然也是值得托付的人。”
她说给乌雅氏听,也说给自己听。
短短的两三月,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那么艰难。
月香在旁帮忙戴首饰,红宝石的耳珰,金灿灿的手镯,梳好发髻又戴上珠翠凤冠。
大红霞帔,宝光熠熠。乌雅氏为她蒙上盖头,尘埃落定。
喜娘说,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这样奢华的婚礼。
仿佛是特意照顾付家,这次举办的婚礼是中式,且按照满族传统来。发出去的请帖,居然请到了先前和阿玛并不怎么来往的几个叔伯亲戚。
付清如似乎听不见震耳的鞭炮和喧嚣的鼓乐声,她没有愤恨,也没有欢喜,由喜娘搀扶着迈出闺房。
迎亲仪仗早在大门外等了半天,她踩着铺了一路的红毯,小心地随喜娘前行,弯腰坐进鎏金花轿。
厚重的盖头下,视野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得嬉闹和喜乐,从清晨至傍晚几乎不停。
命运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困她于分寸,不得挣脱。既然明白不能嫁给想嫁的人,哪用管对方是张三李四抑或谢敬遥?
(今天第三更……这本节奏要快点,明天三少应该可以吃肉了)
天为谁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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