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连韦见素都觉的这颜真卿是不是在耍心机,一本正经的分析了半天,才提出李珙合适的结论,似乎更不露痕迹些。比之自己刚才表态只要王源提出谁合适便支持谁的想法,这种行为似乎显得更为精明些。韦见素心中不禁感叹,原来大家都不是吃干饭的,看上去耿直的颜真卿,实际上也许是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
“韦左相,你对颜中书所言可有什么异议?对他所言丰王李珙可为太子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王源的问话打断了韦见素的思绪,韦见素忙拱手笑道:“颜中书刚才所言甚是有道理,虽然对于诸位皇子的评价之言我不敢附和,但综合诸位皇子的德才品行,丰王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是各抒己见,有什么不能讲的?说便是。此事也并无定议。”王源道。
韦见素沉声道:“王相国,颜中书。立太子之事极为重大,此事实际上决定的权利在陛下手中。我等臣子其实也只是建议之权。当年李林甫属意寿王为太子,但陛下属意于李亨。李林甫多次上奏,陛下都没有准许。现在的情形是,陛下明显是有立寿王之意的,我等若是同陛下意见相左,然则会有什么样的情形发生?当此乱局之中,朝廷中再因为立太子之事而产生纷扰,是否于大局不利?本来立国本乃是为了提振军民士气安定军民之心,若是纷扰起来,岂非适得其反?”
王源暗自点头,别看这韦见素是个滑头,但这几句倒是老成持重之语。若是因为立太子之事而闹得的矛盾公开化,确实会雪上加霜带来更乱的乱局。自己是不怕的,但这样的事发生总归是不好的。
“左相所言有理。我跟你们说实话,我其实也是属意于丰王为太子的,咱们三个意见相同,那便说明丰王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但左相所言也不能不加以考虑,若陛下属意于寿王,不愿立丰王为太子的话,确实是件棘手之事。不过话说回来,当此乱局之中,我等需要担负国家未来中兴之则,陛下若以私心立寿王为太子,未必是大唐之幸。你我都是朝中重臣,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也不能让陛下从私心做出错误的决定。你们说对么?”
“相国所言甚是,下官的意思是,不要造成太大纷扰,最好是君臣和谐,妥善解决分歧。”韦见素忙道。
“颜中书以为呢?”王源扭头问道。
颜真卿想了想道:“下官是这么想的,咱们做臣子的只尽臣子本分,我们只提出人选据理力争,若陛下真的不答应,我们也尽到了职责。该说的话都说清楚,该摆的理由都摆出来,陛下不会无视臣下的意见。”
“若陛下就是不同意呢?”王源问道。
颜真卿皱眉道:“那……那也只能遵照陛下旨意了。陛下乃大唐之主,他有决断之权。”
王源吁了口气,颜真卿的回答印证了自己对颜真卿的判断,到最后关头,颜真卿还是会选择站在玄宗一边的。无论颜真卿多么直率和坦陈,多么敢于直言,他骨子里还是个忠臣孝子。所谓古往今来的诤臣直臣其实都是忠心耿耿之臣,出发点其实还是维护皇权和帝王的。
“这样吧,这件事咱们三个也不能定夺。本人认为,我们需要征询其他同僚的意见。正如颜中书所言,臣子之言陛下也是要慎重考虑的,若是百官达成一致意见,陛下更是会慎之又慎。所以,这件事咱们暂且不要公开宣扬,明日起咱们分别征询百官的意见,争取达成共识。不求所有人意见一致,起码需要大部分人的意见是一致的。取得百官共识,咱们才能正式提出奏议。陛下见百官意见大多一致,便会慎重考虑我们的意见。两位辛苦些,和同僚之间多沟通多讨论,但只是私底下的,不要闹得满城风雨。”王源微笑道。
颜真卿和韦见素心知肚明,王源的潜台词便是要他们去串联百官共同上奏,其实便是有逼迫玄宗之意。颜真卿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但一想到此举是为了阻挠寿王为太子,他便心中释然了。毕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自己也无愧于心。
几人谈谈说说,又喝了不少酒。颜真卿最终喝的大醉,被王源命人架上马车送回了住处。
……
次日上午,王源来到政事堂公房内刚刚坐下,便有小吏便来禀报说李宓将军求见。王源还以为李宓是来禀报安排兵马陪同罗威前往勘察木棉山岭的铁矿之事,然而一见到李宓急匆匆而来的样子和有些古怪的表情,王源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李宓带着一身冷风进了王源公房之中,回身顺手身关上公房的门。
“怎么了?关门作甚?阳光普照,我还想着正好晒晒太阳呢。”王源笑道。
李宓凑上前来沉声道:“相国,李瑁离开成都了,此事你知道么?”
王源一愣皱眉道:“李瑁离开成都?此话何意?”
李宓低声道:“昨日午后,陛下在北门出赈济百姓,李瑁在未时末带着几名随从出了北门而去,之后便再没回城来。”
王源皱眉道:“知道他去哪里了么?”
李宓摇头道:“不知,陛下在赈济百姓的时候,他并未陪同,而是直接出城往北而去。我的手下起初并未在意,还以为他只是出城散散心或者是打打猎什么的,然而直到天黑也没见他回来。天黑后我得到了消息,但是老朽疏忽了些,并没有当回事,以为他或许是从别的城门回城了。然而今日一早我询问了四城守将,他们都说李瑁昨日并未进城。我觉得事情蹊跷,于是命人去李瑁宅前查看,发现李瑁根本不在家。平日李瑁都起的很早在院子里读书,今日日上三竿也不见人影,他家中的仆役也都懒懒散散的晒太阳,可见李瑁并不在家里。”
王源皱眉道:“他出成都作甚?招呼也不打一声?若是皇子出城,该提出要求,我们派兵护卫才是。”
“可不是么?所以老朽才觉得事有蹊跷。老朽已经下令我的长子贞元率骑兵沿途追去查看。从沿途各地州府的口中应该能得知他的去向。”李宓道。
王源想了想道:“你安排的很好,李瑁私自出成都有些让人生疑,这个时候,皇子私自离开陛下身边是不被允许的。我想其中必有名堂。”
李宓低声道:“鬼鬼祟祟的,必有阴谋。这件事也许是故意瞒着我们,不让我们知晓。北门守军说他出城时骑着陛下的照夜狮子白的宝马,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话,他鬼祟出行怕是经过陛下同意了的。”
王源一惊道:“你是说他骑着陛下的坐骑?”
李宓忙道:“此消息未经证实。未必白马便是照夜狮子白。”
王源冷声道:“那还不简单,去陛下的马厩中瞧一瞧不就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声张,等李贞元探明消息,回来禀报便是。若经陛下允许出城,那便不算不合规矩。他不需要我神策军的护卫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有权这么做。”
李宓点头道:“说的是,一有消息我便立刻来禀明相国。”
李宓拱手告退,拉开门举步要出门时,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还有件事要跟相国禀报。”
王源微笑道:“是护卫罗威去姚州大雪山的事么?”
李宓摇头道:“那件事还来烦扰相国么?今日一早我便派了二十名骑兵护送罗威出城了,此刻怕是都在二十里外了。卑职要说的是,早间东城门守将禀报我说,有两名从长安郊外神策军中来的士兵进了城,说是高仙芝高副元帅派来给相国送信的。被人领着去相国府上了,所以老朽知会相国一声,以免相国一会儿出门了,他们会找不到相国禀报。毕竟那是大军中来的消息,也许是什么重要的军情,万一来政事堂找不到相国,岂不耽搁了事情。”
王源忙起身道:“哦?有此事?那可要赶紧去瞧瞧。你要是没什么要务的跟我一起回府瞧瞧是什么事。”
李宓笑道:“老朽能有什么事,成都城中治安良好,我除了四处巡察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那好,随我一起去瞧瞧。莫不是高副元帅大发神威攻下了长安不成?”王源笑哈哈的道。
“那恐怕是不可能的,高副帅若攻城岂能不提前征求相国的意见。”李宓道。
“知道,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政事堂上了马,一行人冲上大街疾驰而去。
一行人奔出没多远,王源便看到了骑着马正在大街上小跑而来的黄三的身影。见到王源后黄三果然正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两名士兵因为连夜奔行而疲惫不堪,抵达王源府上时两人都累得面无人色。黄三知道不能耽搁,于是便命人安排两人吃喝恢复气力,自己骑马来找王源,不想半路上遇到了王源一行。
众人马不停蹄的赶回了王宅,进了院子,便看到院子里阳光之下两名风尘仆仆的士兵正捧着一只大海碗喝着热腾腾的米粥。吸的西里呼噜的正香。见王源一行进了门,两名士兵连忙起身来行礼。
王源认识这两人,这两位正是高仙芝的亲卫队的两名亲卫,是高仙芝的身边人。用他二人送信,可见送来的信必是重要之事了,否则平日信件消息往来都有专门的斥候骑兵,无需用亲卫送信。
“参见王元帅,小人等奉高大帅之命送来高大帅给王元帅的亲笔信。”两名亲卫齐齐跪下行礼道。
“辛苦二位了,信呢?”王源道。
一名亲卫士兵伸手入怀,从贴身的盔甲内的衬衣之中摸出了带着体温的信,双手呈交上来。赵青上前接过信来翻覆看了几遍后呈给王源。
王源检查了信封的封口处的印封,封口处完好无缺,这才撕开信封取出高仙芝的信来,在阳光中抖动打开,仔细观瞧。众人看着王源的脸色,想从王源的脸色来判断出信中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见王源看着那封信面色数变,说不清是喜是忧。
第909章 消息
片刻后王源移开目光看着李宓道:“你道是什么消息么?”
李宓抚须道:“老朽不知。”
王源沉声道:“安禄山死了。”
“什么?”“什么?”身边人尽皆错愕。
王源微笑将高仙芝的信递给李宓道:“你瞧瞧,高副元帅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我动身回成都后的第五天,安禄山在洛阳暴毙的消息便流传了出来。高副元帅为了鉴别真伪。还特地派人打探了真假,确定消息是真这才写了这份信命人通知我。”
李宓接信迅速看了一遍,抚须哈哈大笑:“好个逆贼,居然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了。落得个寿终正寝。再挨个一年半载,怕是要被乱刀分尸。这厮倒也见机的很,干脆伸腿瞪眼了。哈哈哈。”
黄三在一旁喜道:“那岂非是叛军败了?二郎也不用去领军打仗了?”
谭平笑道:“妹夫,哪有那么容易?”
黄三诧异道:“安禄山都死了,叛军还敢作乱?”
王源呵呵笑道:“三郎,安禄山死了,还有他的儿子呢。还有史思明呢。岂会那么轻易投降?信里说,安禄山贼兵各部拥戴安庆绪继大燕国皇帝位,还定了新年号载初,大赦天下呢。”
黄三啐了一口道:“也是,贼儿子还没死,还是不得安生。”
王源呵呵而笑,李宓笑道:“无论如何,安禄山死了的消息总是个好消息,陛下知道了定然觉得欣喜若狂。”
王源笑道:“陛下当然会开心,待会咱们一起进宫禀报陛下去,叫陛下也开心开心。贼首死了,总是件值得庆贺之事。”
李宓笑道:“是啊是啊。”
众人也心情愉快,纷纷大笑谈论不已。
“大帅,高大帅还有一封信要交给元帅。”忽然间,另一名亲卫向王源开口道。
“还有一封信?”王源诧异道。
那亲卫点头,伸手入怀取出另一封信呈上,王源狐疑接过,展开阅读,忽然神情变得古怪之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第二封信中的内容正是高仙芝打探得知的安禄山之死的内情。安庆绪和严庄合谋杀了安禄山之后,没敢立刻发布安禄山死亡的消息,直到十天以后,才对外公布了安禄山殡天的消息。利用这十天时间,严庄将他的五万征南大军尽数调集进洛阳,控制了城中的局势。待一切尽在掌握,才敢公布安禄山死亡的消息。
这之后迅速颁布了安禄山的传位诏书,当然那是假冒的诏书。对于燕王安庆恩的死,严庄倒也给出了个甚是让人唏嘘的解释。严庄对外宣布说:安庆恩和安禄山父子情深,闻听圣武皇帝殡天,燕王悲痛欲绝,乘人不备自挂殉葬。其母德妃殷氏得知陛下殡天爱子自殉也悲痛欲绝,遂自缢而亡。活脱脱将这一对被安庆绪挥剑斩杀的母子塑造成了有情有义为爱献出生命的贞烈人物。
然而,关于安禄山和安庆恩以及殷氏的死,城中暗地里却早已流言纷纷。所谓纸包不住火,那日夜间的变故闹得沸沸扬扬,想掩人耳目当然是不可能的。再说安禄山和安庆恩的死有诸多的疑点,安禄山确实身上生着毒疮,眼睛也瞎了,很多臣子都认为陛下活不了多久。但决不至于这么快便驾崩了。而且自从天气变冷,以及从南方请来的几名名医抵达洛阳以来,安禄山的病情大为好转,肚子上的毒疮也不像夏天那样溃烂不堪,甚至有结疤愈合之象。安禄山甚至还接见过几次臣下,大臣们见安禄山除了目不能视物之外,精神倒是很好。怎么就忽然死了?结合十日前那天夜里的喧嚷,以及暗地里流传的消息和城中大批兵马的戒严和小规模的攻杀情形,明白人都心中肚明,应该是发生了宫闱之变,酿成了人伦惨剧。
安庆恩的死便更是疑点重重了。安庆恩只是个不通人事的孩童,他怎会如严庄宣布的那般,因为安禄山的死而上吊殉父?这简直是荒唐!小小孩童如何有这般孝义之举?这完全是瞎胡扯。结合安禄山一直以来毫不掩饰的对安庆恩的喜爱,不止一次的流露出要传位于他的意图,这件事的内情便昭然若揭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安庆恩的死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即便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安禄山已死,五万征南军尽数进入洛阳。在严庄的强势清扫和肃清之下,十余名大臣因为和安庆绪不和而被诛杀抄家,全城兵马兀兀人人自危的情形下,所有在洛阳的文武官员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宣誓效忠安庆绪。其实安庆绪是安禄山的儿子,他继位也是合情合理的。安禄山偏爱燕王,欲废长立幼,本就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事到如今的结局其实也是他自己埋下的隐患。而臣子们其实想的是,效忠燕王也是效忠,效忠晋王也是效忠,只要能保住脑袋,保住荣华富贵,那么效忠安家的任何一位即位者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唯一让他们不满的是安庆绪夺取皇位的方式而已。
安庆绪快速的登基为帝,大赦天下晋升百官以求安定民心稳定局势。此次最大的功臣严庄更是被安庆绪尊为兄长,出任大燕国大丞相一职,除此之外还兼着征南军大元帅,洛阳禁军大元帅的军职。安庆绪甚至封了他范阳王的王爵,以发迹之地范阳为名的王爵,这荣耀堪称绝品。
对宣誓效忠的文武百官,安庆绪也大派红利。除了肃清那些之前和安庆绪以及严庄不睦的官员,杀的杀抄的抄之外,其余的效忠之臣都得到了晋升。在外领军征战的各大将领也都派人宣旨加封官职,以安人心。安庆绪没有要求所有人武将都回洛阳参与安禄山的葬礼和自己的登基大典。理由是国事为重,好好的为大燕国征战便是最好的祭奠和道贺之礼。实际上这是严庄担心这些武将们归来后会生出事端来,发现安禄山的死因,那反而很是棘手。
就这样,和当初安禄山的仓促称帝一样,大燕国的第二个皇帝安庆绪也就这么马马虎虎的仓促登基,正式成为了大燕国的主人。
高仙芝得到安禄山死亡的消息是在王源离开大军回成都之后的数日。说来也巧,获得消息的途径是在某天晚上抓获了企图通过神策军封锁线进入长安的宣旨钦差。那是安庆绪派往告知史思明父皇去世,传位于己的宣旨之人。从截获的圣旨上高仙芝得知安禄山死去,安庆绪即位的消息。为了安史思明之心,那圣旨上还加封史思明为妫川王,封史思明之子史朝义为大将军,加了侯爵位爵位,勉励他父子坚守长安,伺机破敌。还告诉史思明,丞相之位严庄暂代,将来大唐覆灭之后,便封他为大丞相总揽军政事务云云。总而言之极尽勉励宽慰和褒奖,对史思明尊敬之极。
高仙芝对此甚是奇怪,安禄山岁数也不大,怎么就忽然死了?这事儿当真奇怪。这家伙才当了几个月的皇帝而已,怎地如此福薄。觉得蹊跷的高仙芝亲自对传旨的大燕国钦差进行详细审问,终于那钦差透露了城中的一些内情。高仙芝何等的精明,一点蛛丝马迹便会引发他的怀疑,故而立刻派出细作前往打探。细作们混入了洛阳城中,很快便在街头巷尾的蜚语流言之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回禀给了高仙芝知晓。
高仙芝得知真正的内情后大为惊愕,他虽然对这件事发生之后的战局情势有些想法,然而他不能独自做出决断,于是立刻写信通知王源。
至于为何写两份信给王源,那便是高仙芝的细心之处。第一封信可以说是公函,可以对外公开的。那信上只是客观描述了安禄山驾崩,安庆绪即位的消息。这封信王源可以看,别人也可以看。高仙芝知道,王源一定会禀报玄宗这个消息,那么这封信很可能玄宗也会过目,所以写的都是事实,并无任何的私人言语,也没有打探到的那些小道流言。而第二封信便不同了,信中详细叙述了他打探到的安禄山之死的内情,以及因此事而产生的一些后果的判断,对平叛的形势也阐述了他自己的观点,征询王源对此事的看法。信中的一些言语和内容涉及一些敏感的话题,那只能是王源自己才能看,却无法公开了。
庭院之中,王源大笑不已。众人甚是诧异,不知道王源因何而大笑。王源自然不能全盘告诉他们第二封信上的内容,不过安庆绪和安禄山之间的宫斗大戏倒是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的。闻听王源叙述了安庆绪杀父继位的传闻后,众人都错愕不已。这等事虽然凶险残忍,但发生在敌人身上便是一则最好的八卦新闻,难怪王源大笑不已了。
当下王源立刻动身前往散花楼觐见玄宗,他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玄宗。无论和玄宗之间的关系僵到何种地步,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及时禀报并且和玄宗商谈此事所带来的后果的。
在路上,王源迅速的考虑着安禄山之死会带来什么影响,仔细的斟酌高仙芝在信中提及的一项大胆的建议。高仙芝的第二封信中提出了大军往西撤退作防守之态,不再围困长安城截断长安往东的通道的建议。高仙芝的理由很简单,若安禄山的死确实是安庆绪弑父夺位的后果,那么叛军之中必生内乱,得知这个消息的史思明是不会听从安庆绪的号令的。那么与其大军冒着严寒堵截在长安以东,还不如退守长安以西城池防守休整,坐看事态发展。或许可以坐看叛军内斗,坐收渔翁之利。
王源承认高仙芝的想法很大胆,但王源一点也没认为这个建议是荒唐的。事实上读了高仙芝的第二封信之后,王源便坚信安禄山被安庆绪弑杀这件事绝非虚假。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王源所知的安史之乱的历史史实。本来王源因为时间线的错乱和进程的加速而对所经历的一切和真实历史进程是否一致产生了极大的迷茫和怀疑。但这件事一出,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漆黑的夜空。这充分说明,尽管有着很大的差异,历史的进程未必会尽如真实历史那般发展,但在部分细节上却正在朝着正确的方向而行,并没有走上岔道。安禄山的死便是其中之一。
那么,安禄山死后,史思明和安庆绪反目成仇的事情也极有可能发生,因为安禄山死后的局势正是因为安禄山之死而引发,这一点上当有很大可能会和史实相同。然则高仙芝判断的事情的高明之处便是他预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王源没有理由不同意他的观点。所以王源做了决定,同意高仙芝的建议,将神策军从寒冷的野外军营之中撤回长安以西的城池休整过冬,坐看局势如何发展。
当然,这个大胆的想法和之前的平叛计划有很大的不同,退兵之举很可能引起玄宗的巨大不满,所以王源必须说服玄宗同意自己和高仙芝的决定。即便有着军务自专之权,在这样的事情上王源也不能不顾玄宗的感受,退兵意味着放弃攻击长安,这会给人以畏敌惧战败退而归的印象,很容易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但若玄宗同意,那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玄宗的书房之中,王源将高仙芝的第一封信呈给了玄宗,玄宗细细读信之后面露大喜之色。但其实玄宗早就知道了消息,几日前李光弼和郭子仪派人兼程送来的密信中便已经禀报了这个消息,当天晚上玄宗开心的都没睡着觉。虽然功能已经快要丧失,但玄宗那晚还是召了两名妃子不软不硬的折腾了一番。玄宗甚至诗兴大发,这几日写了好几首诗讽刺安禄山没有天命却逆天而行,结果当了皇帝几个月便死了。由此可证明自己才是真龙天子,除了自己,谁觊觎真龙之位都要遭到天谴。
此刻,王源将这个消息禀报上来,玄宗虽然早已知晓,但还是很高兴的。高仙芝的这封信进一步证实了安禄山的死讯,那个大逆不道的安禄山真的死了,妄图抢夺他的大唐江山的逆臣终于被老天给收了。与此同时,玄宗对王源也颇有些歉意。当李光弼的密信几日前抵达的时候,玄宗对王源是很愤怒的,因为他认为这件事王源一定是知道的,但王源却对自己隐瞒不报。但现在,王源接到了高仙芝的来信立刻来禀报的举动,才让玄宗明白,原来王源是真的不知情。他离开长安郊外时安禄山死去的消息并没有流传出来,所以王源其实也是在今天才刚刚知晓。这么看来,王源其实是被自己误会了,这个人并没有刻意的隐瞒消息。
“哈哈哈,好好好,安禄山这个逆臣,终于遭受天谴而亡,此乃我大唐中兴之兆。这等贼子,自有天收。这消息来得太好了。”玄宗朗声而笑,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如刚刚知道这个消息那般的兴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事当真是件天大的喜事。叛贼贼首死了,于我平叛大局大大有利。”王源微笑道。
玄宗心中一凛,他一下子想起了这件事会引发的影响。自己已经派了李瑁去和回纥大汗商谈借兵攻长安之事,现在王源也得知了安禄山死了的消息会不会也觉得可以立刻趁乱攻击长安。那样的话,岂非让神策军先攻入长安,那可不是玄宗所希望的。
“王源,你说安禄山这一死,我们是否可以改变既定计划,趁机收复长安呢?”玄宗不动声色的试探道。
王源早知玄宗有此一问,在王源看来,玄宗自然是急迫的想要收复长安城。逢此大变,玄宗第一时间想要问的怕便是这个问题了。然而,王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自己的判断却和玄宗的想法背道而驰。玄宗要听到的不是自己积极响应改变既定计划即刻攻下长安这样的话语,他反而希望王源不会这么做。
“陛下,臣所言的安禄山这一死于平叛有利,并非是说叛军便会立刻土崩瓦解。陛下要知道,史思明所率的十余万兵马其实只听命于史思明。安禄山的生死其实对史思明所率兵马的实力影响不大。安禄山虽然死了,但长安城的史思明大军其实并不会混乱,因为他们听命于史思明。此时攻城,和之前攻城的结果其实差不了多少,我神策军并无胜算。”王源缓缓道。
玄宗的心里乐开了花,但他不能有丝毫的表露,反而面带愁容道:“原来如此,你说的在理,朕也是心急了些。其实朕也明白没有那么简单。你不要介意,朕只是询问这种可能性。既然无法利用安禄山之死收复长安,便还按照之前的计划,明年春天再攻长安便是。”
王源对玄宗的通情达理报以微笑,点头道:“陛下圣明,陛下的心情臣很理解,希望陛下再忍耐忍耐,明年夏天,陛下一定能回到长安,臣给陛下当面保证。”
玄宗笑道:“徐徐图之,徐徐图之便是,朕不想给你压力,反而坏了大事。那么依你之意,似乎安禄山这一死其实对平叛大事并无太大助益是么?”
第4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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