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夫人缓缓起身叹道:“看来是事实了,可怜我杨玉玲什么都没做过,也成了满身污秽之人了。”
王源不知如何安慰,说实在的,关于杨家姐妹私生活的流言蜚语自己也是信的,特别是今日证实了魏小侯爷和虢国夫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之后。虢国夫人虽然美艳无比,但毕竟年近四十了,魏小侯爷不过二十左右的样子,这两人能勾搭起来,足见虢国夫人只为满足情欲而根本不顾外界的反应,这完全就是荡妇之行。
有了这样的姐姐,秦国夫人自然也逃不了流言蜚语,外边传言的她也喜欢少年郎君,还说她和虢国夫人共侍一人,轮流享用禁脔等等不堪入耳之言,王源自然是一个字也不能提出来。
“哎,我杨家什么时候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了,这样下去,我杨家岂有挺直腰杆做人的那一天?姐姐们的事情我自无权干涉,但我自己却是洁身自好的。将来有一日,凡传言我杨家私事者,必重重责罚惩办,焉能任由他人笑谑。”
王源无语,果然还是不论己非先论人过,不过这样的事自己还是少开口为是。
“不谈这些事了,清者自清,何必理论。”
“说的是,不理也罢。咱们回柳莺亭处去吧,你瞧,人来请我们回去呢。”
王源扭头看去,只见一名婢女匆匆而来,来到亭下施礼回禀道:“虢国夫人请秦国夫人和王公子回柳莺亭说话。”
第106章 神技
柳莺亭上下,气氛已经恢复了和谐。在大唐富二代官二代们心目之中,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挡他们游乐的兴致。唯一让人不快的是,有人看见那位王源跟着秦国夫人单独前往别处说话,这让不少对秦国夫人有着觊觎之心的少年们心中满怀醋意。
要知道,杨家几位国夫人之中,唯有这位秦国夫人最不假以辞色,而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则要好上手的多,在座之中有数名少年便上过这两位国夫人的床,唯有秦国夫人这里却一点机会也没有。
不过,当看到秦国夫人和王源回来的时候,少年们的心情好受了许多,因为秦国夫人昂首走在前面,那位王源低着头走在后面,两人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勾当。看那王源的脸色,似乎也并无得到荣宠的喜悦,相反却有些淡淡的愁容。看来秦国夫人大概只是单独叫他到一旁教训了一番的样子,而非自己所想的那样是有着别样的勾当。
杨钊笑眯眯的迎了上来笑道:“八妹,王兄弟,你们可回来了,李先生正要抚琴演唱《清平调》呢,再不回来便要错过了。”
秦国夫人讶异道:“清平调?他肯唱了?他不是说过,李白离开长安之后从此不奏清平调么?”
杨钊道:“是啊,不知怎么他就答应了,可惜小妹不在此间,她最喜欢了,这可是太白专为她写的诗,李龟年当场谱的曲,可惜只那年在沉香亭亲自唱了唯一的一次。”
秦国夫人道:“既有今日,焉能没有以后,不管了,先听曲儿再说。”
王源听明白了他们说的是什么,清平调三首是当年李白进宫时为了杨贵妃即席而作。听杨家兄妹的口气,倒像是李龟年作的曲调,当日只奏了一次,便再没有奏过。
见王源发愣,杨钊低声解释道:“当年沉香亭畔牡丹花开,陛下携贵妃前往观赏,命李龟年作新调唱歌,李龟年说要请人写新诗方可。于是陛下命李龟年持御用金花笺,宣召李白进宫,让他立刻写出《清平调》三章来,李白喝的醉醺醺的,让高力士帮他脱靴子,随后挥笔而就。李白离京之后,李龟年在灞河相送,说从此不唱清平调,陛下也不忍相逼。但刚才他居然答应了唱这曲子,真是怪事。”
王源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可是我们的运气了,我也好想听一听呢。”
杨钊忙拉着王源来到柳莺亭前,秦国夫人刚刚落座,在虢国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虢国夫人点头,吩咐道:“请堂兄和王公子来亭上坐。”
杨钊低声道:“还不谢?”
王源忙道:“谢夫人。”
两人上了亭子,有人端过锦凳来让王源坐在亭子一角,下方的小侯爷气炸了肺,举步往亭上走;秦国夫人皱眉道:“小侯爷莫要乱走动,扰了李先生唱曲儿。”
魏明晨叫道:“此人能坐在亭上,我却无一席之地?三夫人,你给评个理。”
虢国夫人忙道:“也给你个座吧,上来吧。”
魏小侯爷扬眉吐气,昂首上前,来到虢国夫人身边,挨着她便要坐下,但见秦国夫人面色愠怒斥道:“请小侯爷坐到亭角去。”
魏明晨僵着身子道:“夫人要我坐到亭角?”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没听见么?我堂兄都不能同我们同席,你自然也不能,坐到亭角,否则便下去。”
魏明晨看着虢国夫人一脸的委屈,虢国夫人面露难色低声道:“坐下去便是,莫闹腾。”
魏明晨气的够呛,但也不敢放肆,自己端了凳子挪到王源身边,在王源身边坐下,狠狠的瞪了一眼王源,王源报之以揶揄一笑。
亭阶之下,李龟年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只竹笛,一副瑶琴摆在长几上,李龟年则站在桌子旁边,手中握着两块檀板,咳嗽一声,微微朝亭上颔首。
秦国夫人轻声道:“先生准备好了么?”
李龟年沉声道:“老朽准备好了,献丑了。”
言罢檀板一声响,全场寂然,李龟年双手缓缓动作,将檀板置于胸前缓缓挥击,檀板发出悦耳的有节奏的哒哒之声,声音由慢而快,李龟年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只见几块红色檀板上下翻飞,几乎已经看不清动作和轨迹,但哒哒哒节奏鲜明,竟无一声出错,无一响偏差。
随着李龟年手上的动作越发的繁复变化,那节奏也呈现出不同的快慢,高低,张弛之感来,听着倒不像是几块木板的敲击,倒像是拿着一件曲调繁复的乐器在演奏一般。简单的节奏敲打出曲调之声来,让人不得不叹为观止。
王源目瞪口呆,弹琴吹笛的技艺练到一定程度,固然可以熟能生巧震慑人心,但将这几块木板玩到这等境界,并能以节奏快慢,声调高低在人心之中形成曲调来,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王源自问,若是自己去打这檀板,怕是只能成为鸹噪之音了。
猛然间,只见李龟年手腕一扬,七八块檀板飞上空中,在空中兀自相互碰撞,发出繁复的节奏之声。檀板像是几只红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一般,煞是好看。猛听得虢国夫人娇声叫道:“好本事。”
一时间亭上亭下掌声雷动,见过李龟年玩檀板的和没见过李龟年玩檀板的众人都发自内心的鼓起掌叫起好来。
李龟年伸手将落下的檀板接在手里,轻轻将它们放在长几之上,静静而立,微微颔首微笑。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杨钊大笑道。
“今日能见先生技艺,真乃三生有幸,来人看赏。”虢国夫人娇呼道。
几名婢女抬着一只小箱子上前来哗啦一声将箱中之物倒在一旁的桌子上,那是一堆小山般的铜钱。众少年少女也纷纷起身来掏出身上的钱物打赏,顷刻间便在李龟年身前堆成了一座小山。李龟年却是连谢也不谢,直愣愣的站着,对面前的钱物视若不见。
亭上众人也各自有打赏,小侯爷一点也不吝啬,直接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扯下命人送下去,口中高声道:“这玉佩我花了三十贯买来的,但那又如何?”
众人侧目相向,小侯爷这明显有些过了,众人打赏都有分寸,虢国夫人赏一万钱便是底线,大家的赏赐也不过一贯两贯,最多不过三五贯。这小侯爷偏偏要冒个大泡,太爱出风头。
“王公子,你怎么不赏啊,白看人家的技艺啊,是不是囊中羞涩,要不要本侯借你点啊,不要利息的。”魏明晨斜眼看着端坐不动的王源揶揄道。
王源算是明白了,原来这小侯爷还是跟自己置气呢,打算在这方面让自己难堪,不过自己确实囊中羞涩,这段时间钱花的哗哗的,自己早已没什么闲钱了,怎可能跟这些人一样学人家大把的打赏。再说自己全身上下也只带着一百多文大钱,如何拿的出手,腰上的双鱼玉佩自然是不可能打赏的,那可是自己罗衣门特别执事的证明。
杨钊高声道:“来人,取五贯钱来。”
魏明晨皱眉道:“怎么?度支郎要借给他么?他不借我的借你的,这不是博我的面子么?再说了,这位王源王公子是我大唐诗坛新秀,又怎会借钱打赏,这也太没脸了。”
王源知道自己不说句话,这小侯爷会没完没了,这等事靠别人阻止倒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要自己解决。于是起身来笑道:“小侯爷,我可没有你的身家,在下家境贫寒的很。不过见识了李先生高超的技艺,不有所表示也不成,我这里有一百文大钱,虽拿不出手,但礼轻情意重,请李先生笑纳吧。”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哄笑之声,小侯爷得逞,笑的更欢道:“一百钱,好大的手笔,打发叫花子么?莫丢人了。咦,你不是有个玉佩么?看样子不像是假货,何不赏了?心疼是么?”
众人的目光落到王源腰间的双鱼玉佩上,李龟年也看到了那只玉佩,眉梢微微动了动,瞬间恢复了原样。
“这玉佩是不可能打赏的,这是我祖传之物,就算我肯给,我相信李先生也不会要的。”
“要,为何不要?李先生,这玉佩你要么?”小侯爷高声问道。
李龟年站在亭下,面带微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老朽不敢要。再说今日能见王公子一面,乃是李某人有幸之事,焉能让王公子打赏。若王公子真的要褒奖老朽的话,自有更好的褒奖方式,而非钱财之物。”
王源笑道:“小侯爷,听到了吧,钱不是万能的。”
小侯爷冷哼一声道:“人家客气罢了,你便顺杆子爬了,穷酸就是穷酸,还死要脸。”
王源微笑不答,小侯爷目的达到,倒也心满意足得意洋洋。
第107章 新调
秦国夫人不愿多见小侯爷在这里鸹噪,于是冲亭下高声道:“李先生,听闻先生今日要唱《清平调》,我久闻此调之名,却一次未曾听过,心中甚是期待,先生何不开始呢?”
李龟年微笑颔首道:“夫人莫急,老朽这便开始,但此曲乃琴笛合奏之曲,老朽只有一双手,抚琴而歌倒是可以,但笛音便无人相和了。刚才老朽请虢国夫人为我请一位会吹笛之人协助,未知虢国夫人可有人选了么?”
虢国夫人笑道:“在座都是长安城青年才俊,此事有何难?诸位,那一位笛子吹的好,上前来和李先生共奏一曲,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呢。”
众少年男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平日也有喜欢吹箫弄笛的,但这种场合,又是和李龟年合奏,又是奏一首著名却从未听过的清平调,这些人便都不敢上场了。
“怎么?都不敢么?据我所知,你们当中可是有喜欢弄丝竹吹萧管的,之前一个个在本夫人面前卖弄,现在怎么都不敢出头了?本夫人若非不懂萧管之律,又怎会让你们出来相助?”虢国夫人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形,面色大为不悦。
一名少年受激,举手叫道:“我来。”
虢国夫人露出笑容,举着皓白的手臂招手道:“好,你来。平山侯府的郎公子毕竟不让本夫人失望,去请教李先生一番,好生的陪着吹奏。”
那郎公子拱手应诺,来到李龟年面前施礼,李龟年还礼毕微笑道:“郎公子,此清平调分三节,公子所要做的便是在每一节的曲调开始和末尾以笛音和我的琴音相和。此曲雅致清和,曲调委婉,所以笛音也需清平安逸,不需卖弄技巧,但却因调长而更加难以驾驭。这样吧,郎公子请与我试奏一小节,看看是否合宜。”
那郎公子听李龟年说了这么多,已经有点发怵了,说实话,平日吹笛子也就是图一乐,在府中吹奏时家中宾客仆役都说好,在外边别人处于客气也给好评,这也给了他很大的信心,也自以为吹得不错。但现在听到李龟年这个那个的一番晦涩话来,郎公子却压根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无论如何,也要硬着头皮上了,李龟年调了调古琴琴音,轻轻弹了几个音道:“以商音起,下转宫,而后上转角,五音轮转不过三,收以徵羽音,长而断续,绵而软,懂了么?”
郎公子茫然点了点头,横笛于口,吹出了第一个音来。李龟年面带微笑,双目微闭,手掌开合轻轻打着节拍。但片刻之后,手也停了,脸上的笑容也没了,眉头皱成个疙瘩,脸色难看之极。
郎公子兀自不知,还吹得带劲,终于李龟年怒道:“停,停,不要再吹了。”
笛音立停,郎公子呆呆道:“怎么了?”
亭上的虢国夫人也问道:“吹得挺好听的,为何叫停?”
李龟年皱眉道:“你把个清平调吹成什么了?你以为这首曲子是青馆歌舞之曲么?真是气死我也,不成不成,罢了,今日不唱了。”
郎公子羞愧欲死,放下笛子掩面退下,被李龟年这么当众训斥一番,怕是这一辈子也不会拿起笛子来吹了。
虢国夫人皱眉再问道:“还有哪一位出来试一试。”
连问数遍,无人应答,有郎公子的前车之鉴,谁还来趟这趟浑水,因为郎公子确实是他们当中公认的吹笛子吹的不错的,他都被骂下场来,谁还去自讨没趣。
李龟年拱手道:“两位国夫人,非是老朽不想演唱《清平调》,实在是没有和老朽配合的笛音,老朽只能放弃这个想法了。”
“要不,你自己弹琴唱曲便是,也未必需要笛音方可。”虢国夫人急道。
“那算什么?我李龟年唱曲从来都是追求尽善尽美,此调本就是琴笛合奏之音,失其一不成曲,老朽可不能随便的将就。曲中乐器如琴瑟、箫、笛子、琵琶、羌鼓、檀板、笙管等各有各的用场,每一乐器都有其音中之意,若随便将就,何来大雅之音?我在宫中时陛下面前都不会随便将就,今日倒来自毁招牌么?”
众人无语,在这位大唐乐师面前,任何关于音乐上的随便都是他不能容忍的,这也许就是他能成为大唐天下第一乐师的原因吧,追求极致,尽善尽美,方有打动天下之曲。
虢国夫人等虽不太懂他为何这般不会变通,毕竟大家只是要听他唱个曲儿便可,也不懂他说的那些道道儿。但对于这位大乐师,即便是虢国夫人也不好逼迫他。
“哎,本以为今日能饱耳福,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早知如此,在宫中请一位乐师来就好了。”秦国夫人叹道。
虢国夫人看着下边的少男少女们愠怒道:“这么多人,居然连个会吹笛子的都没有,平日一个个吹牛皮吹得利害,卖弄出千般本事来,一到关键时候都是废物,没一个能上台面的。”
魏小侯爷面色难看之极,虢国夫人自然也连他也骂了进去,自己也是她口中废物的一员了,可惜自己无从反驳。台下站着的若是别人的话,他大可耍横下去拳打脚踢责骂他吹毛求疵,可偏偏又是大唐第一乐师李龟年,陛下都宠爱之极的人物,自己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尴尬之中,互听有人轻轻道:“要不……我来试一试?”
众人惊讶的朝说话的人看去,却见王源站起身来面露笑容。
“王源,你会吹笛子?”杨钊叫道。
王源笑道:“书生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通此六艺,方可称为读书人。其中的乐便是音律了,我不敢说精通,但也略懂。”
“略懂?那也敢要试一试?没见李先生要求多么严格么?”
“何妨一试,不成便不成呗,我也想听听清平调,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嘛。”
“……”
杨钊无言了,秦国夫人发话道:“堂兄,让王公子试一试吧,总好过连敢出头尝试的人都没有。”
王源微笑道谢,迈步下了柳莺亭台阶来到李龟年面前,拱手道:“李先生,我想试一试。”
李龟年目光扫过王源的脸,不经意的落在王源腰间的玉佩上,脸上带着笑容道:“王公子,音律不同作诗,你诗文做的好,未必此事便可胜任。老朽看还是罢了。”
王源摇头道:“在我看来音律和写诗也没什么差别,都讲究节奏音韵之变化。好的曲调能闻之生景听之生情,会让人脑海中浮现出诗句来。好的诗句也能让人觉音韵之美,节奏之妙,会读诗而生音也。”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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