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了,在揣度圣意上,也确实有自己的几分见地。
陆青婵站在弘德殿门口,殿前的铜龟铜鹤散发出暗金色的金属色泽,陆青婵轻声说:“神策军守住皇城,去内务府请钥匙,严查宫禁,非诏不得出入,任何人胆敢走漏半点风声,立刻杖毙。瑾太妃和十二殿下那边一切照旧,不许叫人看出端倪,宫外的几位亲王,也要增派人手看住,不能让他们有什么小动作。另外,”陆青婵长长出了一口气,“宗人府那边,也不能允许半点风声透进去。”
宫里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说得难听些,不过就是皇帝豢养在深宫里的一只百灵鸟罢了,没名没分也不清不楚,外头的风言风语传得多了,不过嘴上叫她一声娘娘罢了。可她沉声说话的样子,却让人没来由的,从心底里生出几分底气和信服来。
毓贵妃教导她,是按照一位皇后的标准教导的,站在料峭的早春风里,陆青婵微微抿起了嘴唇:“皇上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恪从来没有打算隐瞒过陆青婵,方朔便照直说了:“旧伤复发,早几年前,主子爷为平帝爷南征北战,受过的刀枪剑戟之伤无数,一直没有好好将养,年年春日里都要发作几次,只是今年格外严重,不但是沉疴缠身,冷热变化也伤了心肺。”
这些都是了不得的事,就这般轻描淡写地从方朔嘴里说了出来,他垂着眼睛,说得陆青婵心里没来由的有几分茫然和慌乱。
世人常常喜欢把天子神化,认为天权神授,认为他们是不死不灭的神灵。所以有时候,大家都会忘记,天子也有自己的爱恨憎恶,也有生老病死。就连陆青婵也总觉得萧恪是不会有事的,他如此跋扈狂妄,不可一世,霸道地把她圈禁在掖庭,看样子是要用一辈子来困住她。
今日才知道,他有着千疮百孔的身子,有着年年梅雨季的折磨。他昏迷前那句别怕没事,更让陆青婵觉得恍惚。
她转过身走进弘德殿里,杨耀珍正在写药方,陆青婵轻声问:“皇上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病情不太乐观,”杨耀珍拿捏着词句说,“从脉象上看,皇上约么已经咳血好几日了,搁在普通人身上早就卧床不起了,可皇上年轻,也是素来能忍的,因而平日里也叫人看不出端倪。这次发作出来,也是好事,至多三五日,若是真熬过了,往后踏实下来肯慢慢调养,都会好的。”
陆青婵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留了一半的话没说,果不其然,杨耀珍又低声说:“只是这病凶险,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罩床上的萧恪双目紧闭,哪怕睡着也不见神情有多么安适,陆青婵收回目光说:“我知道了。”
等杨耀珍走出去,方朔才试探着问:“如今,该不该把皇叔们请进宫来摄政监国呢?又或者启用南书房阁臣们蓝批之权呢?”皇上手上握着朱批,若有非常时期,内阁也可以用蓝批代之。
陆青婵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南书房和六部一直各司其职,军机处大小章京也都是皇上的亲信,杨耀珍也说了至多三五日皇上就能好转,若是三五日之后还不见转圜,再请皇叔们摄政监国。至于朝堂上……外松内紧,按住不发,不能让臣子们看出端倪来。”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的规矩,陆青婵从来都不敢有半分逾越,她把自己拘束在那条条框框里,今天却猛然迈过了那一条线,让她心里觉得十分不安,方朔退了出去,弘德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陆青婵慢慢地走到了萧恪的床边,她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萧恪的脸上。
萧恪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虽然早年间两个人并不算熟稔,可她依然能依稀记得他少年时的模样,寡言而沉默,并不显山露水。陆青婵试图在这年轻的帝王脸上,找到几分能与过去重叠的地方,却发现这七年间戎马倥偬,他已经变了太多。
陆青婵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最初的时候,说不怨也是假的。那时的宫变,她作为亲历者,那段在刀尖上滚过的记忆,哪怕如今已经过了一整年,依然历历在目。
去年立春,平帝驾崩于离宫畅春园,紫禁城被围得像个铁桶,萧让得到了户部、兵部的支持,手持遗诏登上帝位,册封她为皇后。后来惊蛰时传来消息,说萧恪在丰台大营反了。
那时她依旧住在宫里,一直到春分那天子夜,贞顺门杀生一片,她看见了踏血而来的萧恪,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萧恪的眼睛。
像是饿了一冬的狼,眼中带着冷冽而森然的光。萧让被萧恪身边的侍卫摁在乾清宫外的丹壁上,嘶吼着嗓子:“萧恪!你这个杂种!父皇怎么能有你这样的混账儿子!你不尊遗诏,谋朝篡位!”
萧恪的眼中尽是冷漠,他拿着那把染血的长剑,剑尖抵在萧让的锁骨窝上,划破了皮肉而后见了血,没人敢阻也无人敢劝,他冷冷地说:“我想知道,到底是谁谋朝篡位,到底是谁假传遗诏。”那剑刚往前送了半分,陆青婵拦在了萧让身前。
这单薄的身子,像春日里摇摇欲坠的残红落花,伶仃得可怜。
不顾萧让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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