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说了这句后,隐约有点心神不宁的意思,看白樘一眼,便不做声。
白樘却也看出他面色有异,便只示意将其他人带下,只留睿亲王一个。
白樘便道:“不知殿下可看出什么来了?”
睿亲王咳嗽了声:“有什么?”
白樘道:“其一,我问萧忠何时没了动静的,却是在众人上岸之前就见了端倪。其二,这血是何时渗出的?却是在众人下水之后。——倘若在众人上岸前,萧忠便被破腹,那么血迹扩散,众人不必上岸就能看出端倪。”
睿亲王道:“尚书的意思,是说在我的部属上岸之前,萧忠还没被破腹?是重新下水之后,才……”
白樘道:“如今有两个疑点,第一,萧忠为什么会忽然不动了,第二,凶手是如何悄然无声破腹,又消失无踪的。”
如果说排除在场的众人,那凶手必然是潜伏在水中悄然行事,意思是这凶手必然是个潜水高手,秘密地自水底靠近,给了萧忠致命一刀后,便又从水中瞒天过海地逃了个无影无踪。
睿亲王跟白樘目光相对:“尚书怀疑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白樘道:“以殿下对萧忠的了解,他当时会不会是跟众人玩笑,故意将头埋在水中闭息不动的?”
睿亲王蹙眉想了片刻:“倒也有这般可能,然而从众人上岸到下水救援,足有小半刻钟,萧忠的水性并未好到这种地步,若说他故意玩笑,除非是玩笑过了份,自己晕厥了……可他并没有笨到如此,因此不该是玩笑。”
白樘本要询问萧忠水性的话,不料睿亲王心思灵通,自己说明了。
白樘道:“既然不是玩笑,那就只有另一个可能……或许那时候萧忠已经遭遇不测。”
睿亲王震动:“你莫非是说,他那时候已经死了?可是……水中并无血迹,又怎么说?”
白樘道:“倘若让萧忠致命的,并不是那一刀呢?”
睿亲王这才明白:“若不是那一刀,又是什么?”
白樘道:“我在等行验所的验尸尸格。想必季行验处会有发现。”
正说着,就见季陶然捧着一本簿子走到门口。
才要抬手叩门,蓦地见两人在内,季陶然将簿子夹了,行礼道:“尚书,亲王殿下。”
白樘道:“季行验请进,方才我正同睿亲王说起你,不知可有什么发现?”
季陶然走了进来,将簿子双手呈上,白樘接了过去,从头到尾看完,便转给睿亲王。
睿亲王也看了一遍,皱眉道:“什么?凶器有异?”
季陶然道:“不错,刀,枪,剑,戟,或者直刀,砍刀,剑,匕首,钩、刺等,留下的痕迹各有不同,但是萧忠尸首上的痕迹,跟当日侍卫身上佩戴的全不吻合。下官又命寻了几样……终于发现,有一样留下的痕迹相似。”
白樘道:“是什么?”
季陶然道:“弯刀。”
睿亲王神情更有些不好:“弯刀?凭什么这样说?”
季陶然道:“弯刀刀尖细而利,刺入之时,因要使力压入,故而在尸首留下的伤痕,会呈现一个如弯刀刀锋似的小小弧面,且根据尸首内脏被损的程度推断,寻常的刀剑、直刀砍刀或者匕首、刺等,都不会造成那样重大的伤损,起初我并没想到是弯刀,只是在用钩试验之时,发现若是弯钩挂住了内脏,才会弄成如我们所见的那般惨状,只是若仅仅是钩子的话,尸身表面的切口却不会那样平滑……所以我才认为是弯刀。”
睿亲王垂眸,暗中吸了一口冷气。
白樘将簿子合起来,心中了然,便看睿亲王道:“方才我同殿下说起来,萧忠身上的伤痕,是在众位属官再次下水之后才出现的……凶手或许是个潜水高手,一直伏在水中伺机动手,又或许,凶手并没有别人……”
白樘顿了顿,忽地问道:“不知殿下的几位属官,用的是什么随身兵器?”
这也是方才听季陶然说完后,睿亲王脸色不妙的原因。辽人所用的兵器,跟中原之地不大一样,因他们是行猎出身,惯常用的是那种锋利的弯刃,先前在湖边上洗剥猎物的时候……也曾用过。
只是前一刻还在兴高采烈地肆意追杀猎物,谁知转眼间,自己就也成了被杀的那个。
睿亲王狐疑惊异,哪里肯认:“尚书,你莫非是怀疑我的人?岂有此理,我随身的人,又如何会自相残杀?难道你真的是想找替罪羊,护着你们自己人?”
白樘淡淡道:“我只看证物说话罢了。”
睿亲王冷笑道:“倘若真的如你所说,那么请问,他们又是如何动的手?当时都急着去救护萧忠,水里人手众多,岸边也众目睽睽……”
季陶然忽道:“众目睽睽之下,也是可以杀人的,而且还会叫人看不出端倪。”
睿亲王皱眉:“这是什么话?”
季陶然道:“先前我听谢主事说过在南边儿的一个案子。有一名凶手,就当着被害者随从的面儿杀了那人,可众随从却仍一无所知。”
睿亲王道:“笑话。难道那些人都是痴傻了?”
季陶然道:“并非痴傻,而是被手法蒙蔽了罢了。”
季陶然所说的这个案子,自然就是骨面桃花案,那张小左便是神不知鬼不觉,谈笑间除掉了卢逾,卢家的人还当是在路上被神鬼所害。
此案白樘自然也甚是清楚,将头绪一理:“当时是在水中,倘若凶手表面似是救援,实则借着湖水遮掩,刺杀了萧忠……且当时情形慌乱,在旁人看来,自然不会有任何疑心。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了为什么先前众人并没有看出湖水里有血迹,却只在他们靠近的时候,血才瞬间涌漾。”
白樘说罢问道:“殿下,当时最先靠近过去的,不知是谁?”
睿亲王紧闭双唇,不肯回答。
这一日,宫中。
赵黼陪着皇帝说了半天话,候着皇帝困倦睡了,又且无事,便要出宫。
正走到乾和殿,便看见前方有几名侍卫打扮的在低语说笑。
赵黼本不以为然,谁知目光转动,看见其中一人,他便走上前去。
这些人见他走了过来,又都纷纷见礼,赵黼道:“小柳儿,你怎么在这儿?”
被问话的却正是保宁侯之子柳纵厚,忙道:“今日轮到我当值,正进来换班的,殿下是要出宫么?”
赵黼道:“是啊。对了,前日你家里那一场办的甚好,我记得明年便要娶亲了?”
柳纵厚笑道:“还未曾谢过殿下赏光呢,殿下记得不错,正是明年二月初三。”
赵黼点头道:“这新娘子也不错啊,你们见过了没有?”
柳纵厚咳嗽了声,道:“不瞒殿下说……有一次我去顾翰林府里做客,曾远远地看了一眼。”
赵黼见他虽不曾多嘴品评,但是脸上含笑,显然是个极满意的模样,便笑道:“如此便先恭喜了,真真是郎才女貌。”
柳纵厚又忙谢过,又说了到时候请去等话,赵黼便撇开,自己出宫而去。
翻身上马,赵黼心想:“我问新娘如何,他也不恼,自提起新娘之时,也并不见轻佻之色,竟似是个君子。左看右看都挑不出什么不好,难道过错出在白樘的那外甥女儿身上?嗯……白樘镇日冰山似的压人,他那外甥女只怕也是个棘手的人物。”
正且行且想,却见前方一队人马经过,赵黼定睛一看,笑道:“白天不可说人,夜晚不可说鬼,如何想想就看见了?既如此,我且多想想阿鬟。”他本是玩闹,心念一动却当了真。
如此闭起眼睛,竟一阵狠想,不多时,果然隐约察觉有人悄悄地靠近身边,赵黼怦然心跳:“终不成真的这样灵验?”急忙睁开眼看。
第414章
且说赵黼正“摇卦”似的念着云鬟的名儿,察觉有人靠近,心中又惊又喜。
忙睁眼看时,却见一张脸正在面前,双眼狐疑地觑着自己。
满怀喜悦陡然凉了,赵黼呸道:“不声不响地是在做什么?扮鬼吓人?”
原来来者竟正是张振,因笑道:“我倒是想问殿下,你方才在马背上摇头晃脑,喃喃有词,看着中邪似的,是怎么样?我是担心才过来打量的,反怪我呢。”
赵黼哼了声,懒怠理他。
两人并辔而行,张振打量他两眼,道:“辽人在兰剑山下离奇身死的事,殿下可听说了?”
赵黼道:“听说了,只死了一个人而已,不足提。”
张振笑道:“听说此案交给刑部处置了,那些辽人还嚷嚷说是礼部的人弄死的呢。”
赵黼冷笑道:“他们也能叫的出口,这跟着来的都是一帮好手,我们要去弄死,还得费些力气,若是轻易就给礼部的人弄死的,那还哪里用得着我们拼死拼活?也不知他们是太看不起自个儿了,还是太看得起那些文官了。”
张振道:“殿下果然不愧是殿下,说的如此有理。我竟无言以对。”
赵黼斜睨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来做什么?”
赵黼本是随口戏谑的话,却见张振脸色有些细微地忸怩,赵黼惊讶:“你真的有事?”
张振只得讪笑道:“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赵黼见他如此反常,便催问。
张振只得说道:“殿下可还记得沈相爷家的妙英小姐么?”
赵黼哑然且意外:“这是自然,无缘无故提她做什么?”
张振道:“父亲近来同我说……有意要同沈家的女孩子……联姻。”
赵黼先是微惊,继而蹙眉,却不答话。
张振道:“我先前有所耳闻,当初太子妃有意选沈家的女孩儿……如今有一个已经是静王妃了,这一位又是嫡出的小姐,且殿下你还未曾成亲呢,故而我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赵黼道:“你问我做什么?难道问我娶不娶沈妙英?”
张振眨了眨眼。
赵黼笑道:“若是如此,你且放心,我从来没打过这个主意。”
张振又一声咳嗽,低声道:“殿下,我多一句嘴,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了,且也的确是时候该娶妻生子,这才有利于承继江山社稷……你若是娶了沈家的女孩子,自然大有裨益。”
赵黼摆摆手道:“不娶不娶,你爱娶就娶去,不要啰嗦。”
张振点了点头:“不过,若不是妙英小姐,是别的什么门当户对的,倒也使得……”屡屡眼波晃动。
赵黼这才回过味来,转头看他道:“敢情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来问我沈妙英的?”
张振肃然道:“我只是一心一意为了殿下着想而已。”
赵黼道:“去你的!沈妙英我不要,你那妹子我却也无福消受,你要么自己留着,要么就……”赵黼顿了一顿,说道:“可繁总不会还是那样死性不改?”
张振叹息:“却也有些异样。”
赵黼问道:“怎么异样了?”
张振道:“先前你匆忙离京,妹子竟也并没格外显出忧心的意思,后来王爷被册封太子,她也并未格外喜欢……先前连去你们府里恭贺,也有些懒懒的,不似先前一样雀跃。”
赵黼笑道:“妙,小丫头是不是终于懂了。”
张振道:“什么懂了?”
赵黼道:“自然是学会惦记她该惦记的人了。”
张振眉头皱蹙,赵黼道:“我劝你还是别替她操心,也别乱配鸳鸯,你若真为她好,只去问问她的心意到底如何,便知道了。”
别了张振,赵黼看看时候,便又转往镇抚司,点卯批文,不在话下。
正专心理事,外间一名缇骑来到,躬身道:“殿下,有要事相报。”
第4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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