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东西虽灵,可却是搬不上台面的,所以只要陆承廷人不来,宋姨娘就没了法子。
这样一想,宋姨娘就更觉身下燥的难受,她忽然死死的握紧了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和彩衣说道,“这件事要办的快。不过千万别露出什么马脚,昱哥儿之前闹肚子,老夫人那么精明的人,不会不起疑心的,而且她防二房向来都是防得紧的,即便是先夫人走了老夫人也好像没安心过。这次亲家太太过来,一定要是亲家他们自己想见外孙了,和咱们,可不能沾上了半点干系!”
彩衣是宣岚当年进府以后亲自挑给宋姨娘的,二房里里外外大换人的时候,若不是因为她一直都伺候着宋姨娘和昱哥儿。只怕也免不了被贬出侯府的命,是以她自然明白这事情的轻重,闻言就点头道,“姨娘你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办的。”
话说,当陆承廷带着三娘子一路从敬文巷奔出城门口之后,三娘子就明显感觉到坐下的骏马开始渐渐放慢了速度。
两人共骑,三娘子侧坐在前,陆承廷跨坐在后,迎着徐徐拂面而过的风,三娘子只觉得方才乍起在心中的惊慌失措这会儿已消失殆尽了。
举目所望,正是: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春景独好!
其实,这是三娘子第一次骑马观景,两世为人,她竟觉得和骑马比起来,马车虽舒坦了不少,但却也无趣的紧。
“这里是良乡的三个山头,过了良乡,就是平溪田庄了。”
放慢了马儿的速度,这一路就显得有些悠哉了。而听陆承廷这样一说,三娘子不禁放眼看去,良乡几乎都是山地,近远所见,皆是层峦叠翠之貌,偶然在一片山翠中能隐约见着灰瓦屋檐,那便是山里的人家。
“良乡……是良乡甜栗的良乡吗?”三娘子小心的问。
上一世,三娘子远嫁江宁,一入沈府,她除了偶有亲眷之邀会出门赴宴之外,再要出府。就是逢年过节去山上进香祈福了。
而这一世,她是待字闺中的深宅小姐,若要出门,也是仆役随行马车来回的,像现在这样,头面不遮、明目外出的,确实是头一朝,所以也难怪她会显得格外的局促。
“是,就是这个良乡。”可陆承廷竟没有拿捏住她这个把柄,反而还极有耐性道,“大周山川多势。帝都虽偏北,可与漠河比起来,又好像算是南边,是以这南北交接的地势在有些地方就格外的明显。就好比良乡和平溪,其实不过一山之隔,但良乡皆为山地,且土壤墒情潮湿,栗子多产,惠民惠村,而再过去的平溪则就是一马平川的水田,谷物丰盛。鱼米多产,又是别一番农耕兴旺之景了。”
“我之前看书,平溪除了种水稻莲藕,也会种树,水松和池杉好像都是很值钱的木材。”三娘子很喜欢这样和自己天南海北闲聊的陆承廷。
他口中说出的这些事,三娘子觉得自己以前只能从异志和野卷上才能略知一二,可陆承廷才是真正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
“平溪的田也分很多种,咱们今儿先去看看,你若有心想打理,今儿一天是绝对办不好的,改日让余安来帮你打点吧。我那几个庄子,都是他在办。”
“二爷真的有庄子在平溪?”三娘子惊呼,她一直以为陆承廷刚才只是为了呛她而已。
可陆承廷却眯着眼低头看了她一下,“多大的事儿啊,我还犯得着骗你?”
三娘子脸一红,堪堪的就低下了头。
是啊,偌大的平溪,大半个山头,对陆承廷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句“多大的事儿啊”。
那自己手中这点嫁妆,陆承廷是肯定不会放在眼里的。可既不放在眼中,那今日他又为何特意陪了自己跑这一趟呢?
两人就这样一路各怀心事,直入平溪。
帝都各县,交临处都有茶棚驿站可供远客落脚歇息打听消息。
今日,陆承廷和三娘子着的都是简简单单的便服,陆承廷一袭窄袍马裤,而三娘子虽穿着件略显身份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可外面却罩了一件落地的素灰斗篷,斗篷宽大厚实,将她整个人的明艳和华丽全都遮了个遍,是以两人并肩走进茶棚的时候,看着倒没了达官显贵的姿态,反而平添了一点江湖儿女的风气。
“两位客官里头请!”见有客进门,穿着干净的小二一拎茶壶就迎了上来。
这样的茶棚驿站,多半是当地的乡绅出资出力办的,占着皇家的天威,赚着贴己的银子,方便着各路往来的过客,多了一点安全保障,少了匪气之地的鱼龙混杂,其实是惠利大家的好事儿。
“两碗栗面,一叠卤味,再来一壶茶。”陆承廷带着三娘子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熟稔的吩咐了小二以后,便指了指窗外的田景道,“这条路下去就是平溪田庄了,你母亲给你置办的庄子在哪儿?”
三娘子闻言,连忙从腰身中抽出了一个抽口的锦袋,然后从袋子里取出了两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地契。
陆承廷看了一眼,“那不远,就在南边的村口。”
三娘子这会儿便是更加笃定了陆承廷之前说自己占了山头的那几句话并不是信口开河的,当下也好奇道,“二爷怎么会在这儿有田庄的?”难道,是以前宣氏的陪嫁?
可三娘子这念想分明是嘀咕在了自己心里,但陆承廷竟仿佛能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盯着她道。“你以为我手头的那几个田庄是宣氏的?”
三娘子瞪大了眼睛,很想极力掩饰住自己脸上的神情,不过还是以失败告终。
陆承廷伸手就在她头顶落下一记不重的爆栗,“你二爷我看着难道像是个吃软饭的?”
看着陆承廷气得直瞪眼的模样,三娘子捂着嘴撇过了头,“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可就在陆承廷耐着性子等她反驳自己的时候,他却发现,三娘子歪着头盯着坐在另外一张桌子边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出了神。
而三娘子确实是愣住了,她目光所及,那张眉目和悦的脸和每每如同催命一般惊醒她的噩梦重叠在了一块儿。
沈初平!沈初平……
三娘子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这儿遇到沈初平!
沈初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呢?平溪田庄,上一世,她并不记得沈初平有在平溪置办过什么田产啊,又或者她也不记得沈出平有去过平溪啊。
可是,眼前那一身素雅青衫、玄带束发身形颀秀的人不是沈初平又是谁呢!
“怎么了?”陆承廷顺着三娘子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书生面容清爽,正在和身旁的小厮说话,而那小厮的脚边放着两个包裹和一只书箱,主仆二人一看就知道是赶路途径于此的。
“我……”三娘子猛的回了神,对上了陆承廷那双探究的眸子。
要不要说?她的心中顿时如打鼓一般躁动了起来。
这样的相遇来的太过突然,完全不在三娘子的预计之中,而那人是沈初平毫无疑问,且五娘子现在和他有了婚约也是事实,三娘子是一直想找机会搅黄这件事的,她甚至都明着和姚氏说过,也暗着和许世嘉打过招呼,可即便如此,三娘子却依然有着隐隐的担心,她担心自己最终还是会无力把五娘子从沈家拉回来。
毕竟她现在手中的胜算不大,唯一一个看着还算可靠的就是来年的“永新之乱”。大乱过后,先皇薨逝,举国逢丧,四娘子和五娘子的婚事自然是要被耽搁的。
可是耽搁却不代表会被取消,且国丧之哀本也因为新帝登基而缓和了不少,所以眼下,三娘子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借着那一点时间来说动秦氏悔婚。
所以,三娘子深觉眼前是个难得可贵的机会,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但,这整件事,要如何让陆承廷心甘情愿的帮着她参合进来,她又怎么要在陆承廷的面前把事情说的更为圆滑可靠一些呢?
一时之间,三娘子的脑子乱哄哄的,竟恍惚了起来。
“三娘子!”
而就在这时,一阵惊呼忽然传来,紧接着,有匆忙的脚步声速速靠近,还不等三娘子回过神来,沈初平那张殷勤惊讶的笑脸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真的是你啊,你和小时候竟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几声心不在焉的寒暄,几句木纳不赘的介绍,三娘子不知道,原来在这一世的有生之年,她竟还会和沈初平这样面对面的坐在一张桌子上……看着是一副相聊甚欢的可笑模样。
“今日真是太巧了。”可是很明显,比起三娘子的冷眼错愕,沈初平脸上更多的则是惊喜激动,“我受母亲之托,来帝都拜会一下许世伯,顺道再帮父亲办些事,不想,竟在这儿遇到了你和陆二爷。二爷名声响亮威风八面,早两年来江宁治理水患,留下了不少佳话善举呢。”沈初平和陆承廷非但不熟,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是以沈初平很聪明的就从三娘子下手,渐渐的把话题转到了陆承廷的身上。
三娘子一边惊讶于陆承廷早年竟去过江宁治理水患。一边眯着眼盯着坐在对面一直试图和陆承廷答上腔的沈初平,心中微动。
当年,除了儿时随着沈夫人走动许家,成年后,无论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沈初平都没有从江宁来过一趟帝都,即便是三娘子主动提,他也是找各种理由推脱。
而这一世,他竟不远舟车劳顿,只身一人前来拜会,要说他对许家心意有多重。三娘子确是一点儿也不信的。
那么,在他和五娘子婚约已定的当下,沈初平会出现在这儿,是不是因为她高嫁进了侯府的关系呢?
这两年,沈家的仕途一直不顺,沈夫人自从痛失爱子以后,精神就坏败了很多,有时候还会恍恍惚惚的分不清人和事。即便是过继了一个沈初平,可是亲生儿子和庶出的儿子,还是不一样的。
而正如沈初平所言,这两年。陆承廷的名声却有点像是一块金字招牌,南北通吃的。按着沈夫人和秦氏的关系,沈夫人会把念头动到侯府的头上其实也不奇怪,所以,今天沈初平会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就解释的通了。
想明白了这一层,三娘子整个人才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一颦一笑都重新带上了与人亲近的伪善。
“这么说,你是特意来帝都拜会我父亲母亲的?”三娘子本来就比沈初平大半岁,如今她又是妇人之身,身份上又尊了一级,是以现在和沈初平说话,她就根本不用顾忌尊卑措辞了。
“是。”沈出平说着就迎上了三娘子晶亮的目光,心中暗叹,不知道为何多年未见,三娘子竟没了儿时的娇气伶俐,反倒有些阴沉了起来。那双眼中透出的光,似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好像他欠了她什么一样。
“小的时候你只随着年哥哥来过一次咱们家,那时候还是在邵阳呢,后来每次沈世伯来,父亲都可惜他为何不带着你们。眼下你特意来拜会他们,他们一定很高兴。”三娘子说得淡淡的,忽然只感觉陆承廷的手轻轻的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三娘子诧异看去,却闻陆承廷对沈初平说道,“正巧,我们今日也是出门办事的。”凭空一句,还没有下文,可陆承廷这话,分明就隐了“逐客”之意。
三娘子忽然就释怀开了,是啊,撇开五娘子的事儿不说,这辈子,她和沈初平已再无瓜葛,若是她有能力,连五娘子都会和他无缘无分的,这样一个注定了和自己再也不会有牵扯的人,她又何必要费神去细究和防备呢?
而且,也正是因为沈初平主动上前的这一番寒暄,让三娘子忽生一计!或许,一会儿她可以试着真假参半的将沈初平和五娘子的事儿告诉陆承廷。
她不会笨到一开始就开口让陆承廷去做拆庙人,且这样的事,不管用意是好事坏,都轮不到陆承廷这样身份的人来做。但是先声夺人的机会三娘子是不会错过的,没有什么法子,是比“先入为主”更润物细无声了。
让陆承廷先知道了沈初平的为人,到时候如果真的要走到双方吹胡子瞪脸的地步,三娘子觉得陆承廷也会理解她的初衷的。
☆、第89章 小轩窗?亲惠恩泽
茶棚一别,是沈初平带着小厮先行告退的。
可出了茶棚,上了马车,才走了几十里路,沈初平就一把掀开了帘子冲驾车的小厮喊道,“顺儿,停车”。
“少爷?”顺儿一脸不解的拉了缰绳,马车缓缓的就停在了山道边。
“顺儿,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一趟邵阳。”
“啊?”顺儿没明白,“为何要去邵阳?”
沈初平没搭腔,反而是笃定的点了一下头,“对,就先去邵阳,再去帝都!”
顺儿只能言听计从的点了点头,然后牵着缰绳调转了马头,随即直往南边而去。
官道平坦,沈家这辆小旧的马车却跑不快,因为车厢不够结实,若马儿一撒腿,车厢就摇的厉害。
可即便速度不快,但沈初平坐在里头却依然是左摇右摆的很难正身,可是,比起这晃动不堪的身子,此时此刻沈初平的思绪才更为的翻江倒海呢。
要说时隔多年,他在这乡邻交接之地能一眼就认出三娘子,亏的还是当年沈初年的砚台下压着的那张三娘子的画像。
那画像是沈初年在邵阳第一次见过三娘子以后画的,格外的神似逼真,尤其是那双眼睛,沈初平觉得,是画在了点儿上的。
沈家和许家早些年的时候走动的确实勤快,可后来男女之龄设了防,长辈之间的走动就渐渐的不带着他们这些小辈了。再后来,他从母亲那儿听说三娘子大病了一场,性子大变,连门都不怎么爱出了。
但是那时候,母亲已经有意想和许家提亲了。沈初平记得,当时年哥儿知道了这件事,偷偷开心了很久,可沈初平却一点儿也不喜欢三娘子的性子。
遥记两人第一次见,好像正是腊月里,大冬天的,邵阳是有些阴冷,可当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在院子里玩雪的时候,七岁的三娘子却抱着一个暖捂子怎么都不肯出屋门,还站在门口一脸娇气的嫌道,“天那么冷,看你们玩的身上都沾了雪土。鼻涕都冻出来了,真脏。”
沈初平当时还没有被过继,可他活的虽没有沈初年那样体面,但小小的孩子还是有些自尊心的,被三娘子这样一说,沈初平就悄悄的转过去用袖子擦掉了已经冻成条儿的鼻涕,然后默默的扔了手中的雪球。
打那时候开始,沈初平就不喜欢这个娇滴滴的三娘子,尤其是当他知道了三娘子也只是个庶出的时候,他心里就更鄙夷她了。不过是只落毛鸡,却非要插了羽毛当凤凰。
可是,令沈初平觉得意外的是,沈初年却真的很喜欢三娘子。有的时候,兄弟两一起闲聊,话题若是扯远了自然会聊到许家,沈初年就说:三娘子的好,若不细品,你们就发现不了。
不过,饶是沈初年把三娘子说的天花乱坠的,他还是命短了福薄了,而沈初平自己呢,直到今天再见,也依然觉得三娘子一点儿都不招人喜欢,反而还越来越让人觉得难易亲近了。
想到这里。沈初平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略烦躁了起来。
此番只身前来帝都,虽有父母之命在身,可他自己也是想着来试试看能不能谋一片出路的。
江宁地小官少,父亲这两年也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若论政绩,同窗同僚现在步步高升的大有人在,远的不说,就说许世伯,当年就是父亲的同窗,可人家现在已经入了都察院了,但自己的父亲依然就是个五品闲职。这当中的差距,已非天壤了。
而眼下,他特别不喜欢的三娘子竟然一个转身就嫁进了侯府。这件事儿,别说是他当时听了都惊得差点掉了下巴,就连父亲母亲都有些始料未及。
可是看着母亲一边后悔一边生气许伯母的出尔反尔时,沈初平倒格外的泰然。毕竟,要让他娶三娘子,那他肯定是头一个不乐意的,但三娘子如今嫁进了侯府,那凭着沈、许两家的过往旧情,这人脉,沈家应该是能打通的。
而刚才在亲眼所见陆承廷眉宇间的逼人贵气和举手投足间的凌厉气魄后,即便同为男儿身,沈初平也不免直感叹,贵胄世家的公子哥儿,那种非凡的气度确实是从风骨里透出来了。
“许孝熙……真是踩了狗屎运了!”沈初平想着想着不由眯了眼啐了一句,却也更加坚定了他此行要先去一趟邵阳老许家的决心。
毕竟刚才一见,沈初平虽不明原因,可也不难看出三娘子对他那种莫名的敌意,且只这一面,陆承廷对他的为人也不会有过多的了解,即便他有心想讨好奉承,可碍着三娘子也都是枉然的。
好在邵阳许家还有一个素来希望两家结亲的老太太,好在他如今已和五娘子定下了婚约。
沈初平忽然觉得,靖安侯府这门富贵虽难攀,却也不是攀附无门的,只要他出点心,用点力,等五娘子过门以后再把她给哄开心了,那回头在帝都谋个一官半职什么的,也就是陆承廷一句话的事儿了。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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