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几个宫娥和后妃看在眼里,暗暗吃惊。
跟在保太后身后这几日殷勤连连的穆家姐妹脸色尤其难看,但是她们的难看是她们的,那唧唧哝哝的两人可不曾半分入眼。
玉蟾真人晃动手里的拂尘,不疾不徐行礼。
楚王抬头看他,似笑非笑。
保太后上前两步,脚步虚浮,虽然宫娥扶着,仍然走得步履蹒跚:“真人既来,也不必在此等候,还请为小侄看顾一二。”
玉蟾真人微微一礼,却是先走到那疯女身前,将拂尘在她面前晃动一二,然后翻手而举,手心便多了一个瓷瓶,他将瓷瓶打开,白皙的手指捏出一颗墨绿的丹药,然后另一手捏住女子的下颚,待她口唇微开,便将丹药度送进去,然后在她喉间轻轻一顺,那丹药便尽数被吞咽下去。
药刚刚入了女子口,她脸上的青白和唇间的紫色便渐渐如天空的乌云一般,轻易随着风吹散去,又过了片刻,那女子浑浑噩噩的眼神渐渐回复清明,只是全身疲软,伏身地上,气息紊乱。
“无妨,暑夏内热,痰迷心窍,散去淤积将息两日便好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中太医圣手齐齐看去,面面相觑,太后长吁了口气,看向楚王,楚王解意,不动声色将辛汇带到另一边,伸手相邀:“真人这边请。”
他的那个随身小童仍然站在丈许外,垂着眼睑,一副乖巧妥当的模样,仿佛突然换了个人一般。
楚王叫他:“小师父,一起去吧。”
那小童竟然一瞬间僵了一僵,辛汇暗暗好笑,果真是蛮的怕横的,横的怕杀人的,刚刚还不可一世,却没想一见到楚王便像是老鼠见了猫。
玉蟾真人倒是从容淡定,面色不变,在楚王那咄咄目光下还能视为无物之人,辛汇也不禁多了刮目相看。
到了殿中,莆一进去,便闻到一股奇异的说不出的味道,说是药味,但是比药味多了一份腥臭,说是蛇鼠异味,又暗暗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骚味。
辛汇鼻尖皱了皱,便看那玉蟾真人缓缓踱步而入,拿着拂尘似模似样在殿中走来走去,可惜他少了一道长髯,否则仙风道骨,更增气韵。
辛汇见他忙活,其他人无不紧张追随全神贯注,只有楚王立于一侧,冷眼瞧着,便略略靠近一点。
“王上不信?”
楚王垂下睫毛看她。
“我也不信。”辛汇立刻表明自己立场。
“不信刚刚还说的那般起劲?”
“哪有!”
“哼……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王上来这里做什么,珍儿便是来做什么。”
楚王果然一笑:“看来出去一趟,大有长进,夫唱妇随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那是……呃……”辛汇回过神般,得意的笑戛然而止,脸色微微沁出了些米分色,忙转移话题,“先头过来的时候看见前面还有好些和尚念经,翠小姐病的这么厉害?”
“大早上的怎么不多睡会?”楚王道,又叮嘱她,“不用来看她,她的病,和你无关的。”
辛汇飞快左右看了一眼,道:“不困。”
两人絮絮说着话,旁人虽听不清,但是只看表情,也知是夫妻之间的耳边小语,更是不敢近前,恐扰了楚王兴致。
“好好休息,明日晚间齐人进宫,设宴簪云台。”
“王上身上的伤……便是他们使的坏吧?”辛汇愤愤。
楚王伸出食指按住她的嘴唇:“记住,我未曾受过伤。”
一国之君若是受伤,的确难免引起许多无端猜疑。
辛汇立刻点头。
楚王满意摸了摸她的头,此动作如此自然熟稔,仿佛早已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只等一个机会,便自然而然的行动起来,他笑着看她,神色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辛汇不满的摇摇头,柔软的发丝在手心晃动摩擦,带动丝丝异样的触感。
他便放下手,转头去看已经走到大殿一处隐蔽角落的玉蟾真人,而那几双偷偷追随他动作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也不动声色移动了自己的位置。
穆连影看着姐姐,暗暗摇了摇头。
辛家的女儿已然切切实实获得了君宠,这样的宠爱是她们无法窃取的。
可是,便这样由着她这般春风得意,由着辛家和景家联姻根深蒂固?待到一个流着他们共同血脉的子嗣诞生,要想撼动辛家,重新赢得穆家在陈国牢不可破的地位将会变得越发艰难,而这,于穆氏,于她们自己未来在楚国的道路,都是有害无益的。
那个小道童乖巧的过份,便是这个时候也不曾抬头偷偷看上楚王和辛汇一眼。
她当然不敢,楚王偶然滑过的目光带着讥诮,一个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不一定有能力承受太岁之怒。
但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竟然屈尊扮作他那“玉郎”哥哥的小道童,这和他听闻的其他传言相比,似乎更加有趣。
事情,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啊……”前面突然传出一阵惊呼,紧接着几个宫娥面无人色连连后退,一个年纪小些的几乎控制不住将要作呕。
辛汇好奇,忙踮起脚尖去看,却被楚王一把捂住了眼睛:“别看。”
她伸手去掰开他的手,却被他挡在怀里,辛汇心里越发着急:“什么东西?我可不怕蛇、狐狸也不怕!”
楚王道:“不是。”
便在这时,听见保太后身旁一个女官叫道:“这不是翠小姐的侍女巧儿吗?怎么会……”
“是谁杀了她?”又有人战战兢兢问道。
“她日前生了病,早已被送到了养生阁,怎么会在这里?”
辛汇脊背一凉,难怪方才闻到那般味道,竟然是……她连连吐出两口气。
接着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然后是玉蟾真人道:“青诸位速速离开此地,此症恐怕疫。”
话音刚落,众人已经作鸟兽散,齐齐退了出去。
待处置了巧儿,又命了几个宫人将翠儿挪了地方,玉蟾真人这才故技重施,又取了丹药瓶,这回倒出一颗红色的丸子来,一并喂给翠儿吃了,过了些时候,翠儿便昏昏沉沉有了些只觉,只是还说不得话,模糊中睁眼看着玉蟾真人,便定定瞅着他流泪。
看的辛汇也有几分唏嘘,更有几分眼馋,玉蟾真人用了药,便将药放回腰封处,似乎察觉到辛汇的目光,微微抬头,对她温和一笑。
☆、第三十八章
看的辛汇也有几分唏嘘,更有几分眼馋,玉蟾真人用了药,便将药放回腰封处,似乎察觉到辛汇的目光,微微抬头,对她温和一笑。
辛汇被他笑的心头发怵,忙转开了头。
得了高人指点,寿宁宫上下顿时有了底气,喧喧嚷嚷一片,保太后身体本不好,站了这么些时候,早已疲乏不堪,楚王着人送她先去歇着,将一应事宜交与宫中一个年资的老太妃处理,这才同辛汇一同缓缓而行。
辛汇看他此刻气色尚好,心里也放心不少,只是想到美牙尚在宫中捱病,便心中又是一阵焦躁,又随着楚王走出数米,到底站定。
楚王看她,辛汇咬唇:“王上,我……想更衣。”也只有用如厕这个借口了。
楚王笑道:“我等你便是,只是小心今日拦了红绳之地切莫进去。”
辛汇点头,待进了寿宁宫,她便让随行宫娥等在外面,按着印象的位置转过一座小假山,便看到一条曲径,通过曲径的位置大约便是今日那翠儿居住的地方,按理,现在那位玉蟾真人应还在宫中才是。
她想起他那神奇的丹药,不由加快了脚步。
正行进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夫人行色匆匆,但前方正在清扫疫病,实不宜涉足。”
辛汇转头,顿时眼前一亮,面前衣冠楚楚神态清冷的男子不是那玉蟾真人又是谁。
他站在那里,一手负在身后,含笑看着她。
她心中一喜,折身而返:“真人原来在这里?”
“哦?看来夫人是来寻找在下的?”辛汇没注意到称呼的些许变化,只点头:“我来是有事想要青真人帮忙。”
“夫人金口一开,在下自当竭心尽力,却不知道夫人所说何事?”
辛汇喜道:“真人言重了。今日真人的丹药,妙手神奇,可否赠与我一颗。”
玉蟾真人闻言一笑,他这笑,和之前的模样便大不一样,带着些许魅惑之意,而随着他款步上前,衣袂间淡淡的香味飘散出来,微风浮动,辛汇喜滋滋等他拿出干货来。
玉蟾真人伸手,却不是递给她丹药,而是伸向她肩头,温柔的手便轻轻压在她肩头,夏日本来穿的便是丝缎薄衫,瞬间便有热力隔着衣衫传来,辛汇一惊,不由一声低呼:“你干嘛。”
玉蟾真人垂首一笑,伸开手来,手上多了半朵合欢花:“想来是方才落下的花瓣。”
辛汇顿时面上一热,自己想多了,轻轻咳了咳:“真人,可否割爱。”
玉蟾真人看她:“自然。”
说罢,自腰封上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在手心,有碧绿,有赤红,亦有玄色靛蓝。
他选了一颗绿色的捻起来,辛汇连忙伸出手,玉蟾真人便小心翼翼将那颗药丸按在她手心。
肌肤相触,他的手微微一麻。
辛汇隐隐觉得哪里奇怪,但就算是个道士,也是个漂亮的扎眼的道士,到底男女有别,她连忙道了谢,快速离去。
待到她的身影都看不见了,假山后才拐出另一个身影来,年轻的道童撅着小嘴,却又不敢埋怨,偷眼看着他的神色:“玮哥哥,可成了?”
玉蟾真人,或者应该叫景玮的男人转头看她。
佼公主咬着嘴唇:“向来没有人能抗拒玮哥哥的。”
景玮捏着手里半朵合欢花,松开手,花便落在了地上:“或许吧。”
预先藏在袖中的合欢花不过是个试探,倘若她含羞带怯的一笑或者愣愣怔怔的结巴一下,那么他的手便会顺理成章沿着肩膀伸向她温柔的脸庞,这样的伎俩对他来说驾轻就熟,已不知道用了多少次。
“她既不识抬举,玮哥哥何必浪费时间在她身上。便她是王后,也是个无权无势的王后,反正现在我们的计划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只等……”
“你倒是聪明。”景玮淡淡道。
佼公主立刻花容一变:“玮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只是自作聪明。”
“我只是想帮玮哥哥确认,那楚王果真是在撒谎,他昨日真的受了重伤。”
“重伤?便是他受了重伤,那又如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当他是瞎子,连自己的敌人也认不出来?如此莽撞……”佼公主眼睛开始积蓄泪水,景玮叹了口气,“万一被他认出伤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佼公主面色顿时由阴转晴:“我就知道,玮哥哥定然不会不理我。玮哥哥放心,今天我都没说话,和那日的打扮也大不相同,他眼里只顾着看他那个新夫人,到不曾注意我。”
远远,似乎有人经过,景玮整理衣衫,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从她身旁跨步而去。
佼公主跺了跺脚,紧紧跟了上去。
这厢,辛汇将那药丸小心翼翼包裹住,然后又会和了两个宫娥,这才慢慢出了寿宁宫。
待到出了宫,却看见梁太医正捻着自己的白胡子站在楚王身旁,两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梁太医神色颇为激动,而楚王只是摇头。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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