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重似乎到了别院,有人向前两步,迟疑片刻后低声道:“宫主,您的脸……”
白望川用尽了力气打他,脸上一道深深的五指印,微微发肿。他下意识摸了摸,然后叫暗卫传王谷子并云踪阁阁主陆一凡一道来见。
王谷子祖祖辈辈一直在望川宫为历代宫主诊断病灶,对症下药,不知早年望川宫对王家有何等天大的恩惠,许多年来,王家祖训门规严明,除望川宫宫主,其他人一概不治。
因此那人听到传王谷子,不觉一惊,上回传他,还是十多年前,凌九重与武林盟主秦山决战之后,受了重伤,只余小半条命,王谷子替他以丹药续命,后他闭关许久,以内力自行治愈。
那暗卫听到这里,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领了命,便急匆匆走了。
凌九重进了别院厢房,将白望川放倒在床上,他一丝力气也无,睁着眼,眼神空洞无物,也不去看凌九重,也不开口说话,就这样直愣愣躺着,好像没了生息。
凌九重去打了热水来,拿了伤药膏,放在床边,就去解白望川的衣裳,白望川并不阻止,方才他膝行太久,身上好几处都受了伤,磨破了皮,衣裳被染红了。
凌九重也不同他说话,只是将他身上衣物都除尽了,用热水给他擦了身,若是碰到伤口,白望川就会轻轻闭上眼睛,眉微微皱起,凌九重不觉下重了手,凑近他耳边狠狠道:“既然怕疼,为什么还要作践自己?”
白望川抬眼去看他,那眼神十分冷淡,凌九重一时心慌,将手掌覆在他眼上,不让他再看。他便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凌九重,面向墙侧卧着。
这个难过就不理人的性子,跟白望川当年一模一样,凌九重索性也爬上床,用右手撑着头,就卧在他身后,左手伸出来,一下一下地梳理他的发,看到银丝,便凑到他耳边问:“是拔掉还是随它长?”
仿佛方才白望川拼了命要逃下山,不过是一场笑话。
白望川不说话,他就把它轻轻拔下来,绕在自己食指上,一道一道的,心里头又有点难过。
这么多年,他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糟蹋了多少光阴,兜兜转转,人就在眼前,他要白望川把时间都赔给他!
他探出手去,要抚白望川的脸,指尖却湿了,这一刻,两个人都不说话,凌九重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勒得他喘不过气来,白望川便去扒他的手,谁知他扣得更紧,他低头就去咬,咬痛了他也不松手,反而把脸贴在他头发上,似在细细嗅他。
白望川也不动了,死了心地任他捉弄,像一尾鱼,离开了水,就没了生的希望。
“宫主,王谷子和陆一凡到了。”
暗卫去而复返,原来已过了一炷香时间。
凌九重附在白望川耳边道:
“别紧张,我让人给你看看身上伤到没有。”
说完便即刻起身,开门让王谷子进来。
二人先在门外行礼,王谷子看到凌九重虎口处的伤,不由一惊,那里一圈齐整的压印,鲜血往外渗,可见被咬得极深,便开口道:“宫主,先将手包扎了要紧。”
凌九重示意无妨,催他进去:
“他方才摔了,又气急攻心,身体也一直不好,你去看看,到底该如何调理?”
王谷子进去了,凌九重带陆一凡走到庭院中,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陆一凡听他的语气,便知道不妙,当即跪下,道:“宫主,十三自打出身便入了宫中的奴籍,一切可考。”
凌九重压低了声音,依旧还有怒气:
“暂时不追究你的责任,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陆一凡跪着述说关于十三的所有,当提到他只能再活两年时,凌九重明显僵直了身体,半天才缓过来。
“为什么?”
“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只是有一回他晕倒,请大夫来看,说他身体不行了。好像之前中过毒,体内还有余毒,又是……又是阉人,这些年劳顿伤身,食住又简陋,日积月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凌九重不说话,走到窗边,看王谷子在给白望川把脉,他还算配合,倚在床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王谷子问他话,他也一一答了,等时候差不多,凌九重进屋,王谷子起身,白望川见来人是他,便做出疲惫的样子,躺下闭目,不再说话。
二人也不扰他,一前一后走出去,凌九重问:“他的病情如何,严重么?”
王谷子即刻跪下,道:
“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凌九重心中大恸,一脚踹在他身上,王谷子跌倒在地,他怒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救不了他,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王谷子重新跪好,惶恐道:
“宫主,要治好白公子的病,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说!”
“只是要宫主每七日给他输一次真气,且以鲜血饲之,到时候,宫主的内力会慢慢传给他,直至消失殆尽,所以……”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凌九重望了房内一眼,白望川正闭目休息,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一呼一吸间,脊背微微起伏。
“按你说的,他会好好活着?”
王谷子跪下道:
“宫主三思,这法子十分偏门,他已是阉人,阴寒之气重,若传真气,再以血哺之,恐怕宫主有性命之虞。”
凌九重凝视了白望川片刻,嘴角慢慢扬起来,语气却刻意带了些轻蔑似的:
“本宫怎么会为了一个奴籍的阉人,断送性命?”
王谷子又道:
“况且,因他体质特殊,哪怕宫主输十成真气给他,真正进入他体内的恐只有五六成,另外的都流失了。所以还得……”
凌九重眸光一闪,盯住他,低沉了声音压迫道:
“还得怎样?”
王谷子吞吞吐吐道:
“恐怕还得与他习双修之道,方能事半功倍。”
凌九重若有所思,过半天才道:
“只能如此?”
王谷子擦了汗道:
“这是唯一的出路。”
最后,王谷子叩首退下了,凌九重在庭院中信步走了几转,又去大殿处理了几宗事务,为绝后患,将红音等人灭了口,随园里的东西都撤了,偷龙转凤,换块匾额,变成只供玩赏的园子。直到日薄西山,才回到别院。
白望川已经醒了,只披了件外袍,坐在庭院里看池子里的锦鲤游来游去,撒了一把鱼食,五颜六色的鱼儿纷纷摇了尾巴,一齐跳出水面争抢。
“喜欢么,喜欢我再让人开凿池塘,水绕着别院走,多养几尾鱼。”
白望川抬头看了看他,眼神中似乎有些惧意,更多的是疲惫,只摇了摇头,道:
“不敢喜欢。”
凌九重拿过他手里的鱼食,顺手撒了些下去,耐下性子问:
“这话怎么说?”
白望川垂下眼睛,半天才反问他:
“我是不是……下一个红音?”
凌九重心中一恸,捉了他的手握住,道:
“不准胡思乱想,你跟一个……”本想说男宠,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跟一个贱奴较甚么劲?”
白望川摇了摇头,茫然道:
“以前好多事我不记得了,就好像丢失了一段记忆,我只记得你,你是凌大哥,还有这里,我也来过。父亲和大哥,他们不让我见你,把我关在屋子里,门窗都钉上了木条,我觉得自己快死了,每天看不到阳光,听不见人声。后来,你总算把我救出去,我们逃到这座山上,你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怎么一觉醒来,我竟,竟成了阉人……”
凌九重双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再说,可他仍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了,红音那样是为了方便伺候男人,是不是?以前大哥骂我,说难听话,就说我……说我浑身上下除了那一处,哪里都不像男人。”他天生长相出众,性格也洒脱,只眼角下偏偏有颗泪痣,多几分媚气,尤其在阳光下,乍一看就像刚刚哭过,悄然滑落的泪珠似的。因此家族里看他不惯的,都纷纷骂他狐媚,尤其当年他与凌九重过从甚密,更沦为武林一大笑柄。尽管双方恪尽礼数,并无逾矩,可整个武林都在传,白家小少爷爬上了凌九重的床,要用身子为武林除害呢。
白望川呼吸越来越急促,似哮喘发作一般,连吸了长长一口气,才缓过来,睫毛上都是水珠子,强自镇定了,低声道:
“有的男人喜欢新鲜玩意儿,对阉人是出于好奇;有的虽喜欢模样好的男孩儿,却不喜欢前面那物件,觉得腌臜,因此要割了的;还有的,就是纯粹泄愤了。”他回过头,挣开凌九重,望向他的眼继续道:
“凌大哥,你属于哪一类?”
自阿东逃走,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月,凌九重平日里多数时间都守着白望川,无暇顾及其他,派了望川宫顶尖高手出去打探消息,竟也一无所获。
他这里愁眉不展,黎素那里却总算放下了心。他赶走了裴云奕,眼见自己肚子越来越大,渐渐开始显了,然而人却越来越瘦。
他只好穿宽松的袍子,小腹处用布缠上一道,不敢太紧,每次只得摸了肚子,小心翼翼地裹,一边裹一边流眼泪,想着阿东,又想到孩子,心中酸涩。
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顺利落地,看一眼这人世间,听蝉鸣,闻花香。现在不过四五个月,已经这般难熬,等到足月,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他每日小心,决不行差踏错一步,可万一被发现,这孩子必定没了,他被千刀万剐不说,也连累了祖上这么多年在望川宫里积下的好名声。
晚饭时候,兄弟三人加上黎素,围坐在一边,照例又是大补的汤,小鸡炖蘑菇。
一桌子菜,不是酸就是辣,几个大爷们也受不了,又不敢抗议,偷偷看一眼主人,他正努力将碗里的菜一口口吞咽下肚。
阿北最直爽:
“主人最近胃口真好,看着人都不一样了,身上肉多了,脸色也好看,我们兄弟几个都吃不过您。”
黎素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连阿北这样粗放的都看出异常,别人若是有心……他一身冷汗,不敢再细想,面上却装作无事:
“新来的厨子挺合我的胃口,下次多赏些碎银子给他。”
阿西应下了,又道:
“主人,云踪阁有个平日里跟属下处得好的兄弟,前几日他……”
黎素被吊了胃口,皱眉道:
“他说甚么?”
阿西起身将门窗关好,放低了声音道:
“他说,塞外忽然涌起一个神秘组织,不知道甚么来头,咱们宫里派出去的探子都被截杀了。
这次有个云踪阁的暗探跟了十多日,拼死传了信号出来,不过消息也极为有限,幕后操纵者是谁,组织有多庞大,一概不知,只知道其中不乏能人异士,来自五湖四海,在塞外汇聚,异军突起,每一次都干净利落,无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1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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