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昨日以来,余慈和沈婉第二次见面了,随心阁的消息十分灵通,沈婉的反应也快,早早就前去拜访,弄清了事态缘由,而这次,她则是有备而来。
“你们在说先天元气的事儿?”
顾执见沈婉这么热心,如何不知其“狼子野心”?一边感叹如今九烟的吃香程度,一边也先放了个盾牌:“刚刚说起,请九烟老弟去华严城,找我师兄研究如何弄一个周全之策……沈掌柜有何见教?”
沈婉则毫不客气地回应:“昨天回去,我也有所得。以九烟道兄的能耐、资源,延命是绝对不成问题的,但一劳永逸之法还在于,尽快突破驻形关,进入步虚境界。我以为,丹药的选择,应以此为标准。”
顾执警惕之心更重,随声附和道:“不错,不错,我刚刚也是这么说的。”
沈婉瞥他一眼,取出一枚玉简:“这是本阁丹师拟的一张药单,上面所列,都是延命、修行可以兼顾的灵丹,按照药性,做了几种搭配,若是道友有意,可从中选择或参考,有需要的,本阁可以抓紧时间调运过来。”
“哎,你们随心阁……”
话说半截,顾执握着折扇,但最终不再说什么。诚然,他抱着招揽余慈的心思,但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再搞竞争,实在没意思,也没水准,故而他反是一笑:“随心阁不愧是专门搞这一行的,沈掌柜想的也比我周全。不过,我们长青门也能出一些丹药,大伙儿不妨结合一下,总能想出个更好的计划。”
“如此确是更周全了。”
沈婉和顾执对视一笑,其中心思纠结,唯有各自方知。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余慈没有立刻选择,只道:“我想再静一静。”
第230章 追源溯流 藏洗日月
在余慈这个状态,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来,都能以“特殊时期”为理由,进行解释,沈婉和顾执也没再说什么,将他送回真修圈的洞府,便都告辞离开。
余慈在洞府中,稍稍静心,分出一缕心念,进了心内虚空。
追根溯源,先天元气的大损耗便来自于此,余慈自然也想从中找出问题所在。这时,若有人帮忙自然最好,可是影鬼在构建大罗天时,因欺天之举,受气机反噬,遭到重创,还在休养之中——伤的当真不是时候!
按下将那厮叫醒的冲动,余慈俯瞰已经由天道法则承认的承启天。
由于能力所限,他放开承启天的时候,范围只有百亩,而仅以心内虚空模式出现的话,承启天却可说是无穷无尽的,这就造成一个情况:此时的承启天,层次分明,核心区域就是那百亩地域,上面刚承受了天地元气的冲击影响,一片荒芜,只有最中央的法坛,还算一个完整的“建筑”。
但从另一方面讲,这片天地又是最具活性的,在其上,有着令人眼前发亮的勃勃生机。不比不知道,相较于外围五色斑斓依旧的天地,在大罗天建构完工后,该核心区域愈发显出气机的绵密活泼,就算是一片废墟,也自然就呈现出一个“高度”。
水高就下,其勃勃生机,已开始向四面八方流动渗透,百亩核心之地,其实每时每刻都在扩张,也象征着余慈神通接受了天道法则考验后,进入了一个突飞猛进的阶段,至于会进步到什么程度,幅度有多大,还真不好确认。
然而,这样的神通,余慈很可能已经没了运用的资格。
以他如今先天元气的存量,还有燃髓咒的“加持”,可能刚放出虚空神通,就真接给抽成人干了吧。
唔,当然,这样也是想当然,余慈还需要更准确的佐证。他要知道,几天的时间里,巨量先天元气的损耗,究竟是发生在哪个环节上?
这个问题,余慈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他知道,这些痕迹,肯定是烙在他体内,别的不知,他的元神肯定知晓。
“显化!”
因为早早做了准备,那些信息就特别地清晰周全,元神将推演伊始,一直到现在的所有消耗项目,分门别类,投射到他心中。
余慈最关注的当然是消耗最大的项目,元神给出的答案非常明确:在消耗先天元气的项目中,推演计算占了最大头,足足有三成四之多,不过这也在余慈的预计范围内,是他已经准备好付出的代价。
真正醒目的是下面三条;创立平等天,请罗刹幻力、飞仙剑经、虚空法典、太玄封禁等“升座”,不知不觉就占了三成三的消耗量,几与推演等同;至于余慈跨越万里长途,现出心象分身,并与人交战,那短短的时间内,消耗的先天元气,占了一成二;此外就是在欺天之举“败露”后,引发强烈反噬之际,余慈动用玉神洞灵篆印,击破元气漩涡,虽是一瞬间,还是消耗了将近一成的先天元气。
只这四条,就占了先天元气损耗量的近九成,其余的像是维持承启天的显化、发动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等看起来声势惊人的动作,反倒消耗了了。
余慈看这些,叹了口气,又舒一口气。
他没有料到,请动那些个“大家伙”,消耗竟是如此厉害。创立平等天就不说了,这显化心象分身,与人交战一条,真的细究时间点,他以太玄封禁控制住业火的瞬间,其消耗,几乎占了整个条目消耗先天元气的一半还要多。
但事情看起来也没有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现最关心的两样消耗,都维持在一个比较低的范围里,事情仍有可为。
在那之前,他还要做一个实验:
影鬼一直教他如何还原法域的基本操作,为的就是让虚实神通更好地呈现出来,不过,真论有效率的运用,毫无疑问还是动用既成的符法,尤其是作为他修行根基的“诸天飞星”,那三十六个灵符,每一个都能在心内虚空中,获得最大限度的支撑。
如今余慈终于把这个弯儿给绕过来了,经过近一天的考虑,他心中有数。念头微动,星辰天诸星闪耀,以星辰为窍眼,以气机为符形,转眼凝成一符:藏洗日月存炼符。
此符属于二十八宿层级,正是联系太阴炼形法和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的枢纽符箓。余慈之前动用玉宸启灵之术,坦白说是有些唐突了,若能将藏洗日月存炼符修毕,必将是另一番景象。
此符之妙,一在藏,二在洗,三在炼。纳天地之气曰藏,濯灌曰洗,取其精者为炼,余慈放出此符,整个心内虚空便像是汩汩流淌的小溪,所蕴元气开始明显的流淌冲刷。
六欲浊气先一步被排除,此外天地元气亦取其精粹,重分阴阳动静,在此过程中,一应杂气均按照由精到粗的基本原则,分门别类,规划流动秩序,这与之前,由玉神洞灵篆印控制的虚空法则有些相似,但更为精细。
余慈心神一直关注,而北方星域,玄武之上在灵光海中呈现,动静吞吐,与承启天相接。
便在藏洗日月存炼符发动到极处之时,他终于窥准了目标,玄武法相无声发动,承启天中有两道纤细如针的细芒,就那么给抽吸上来,纳入灵海之中,而寄托生死玄机的北落师门,则在这一刻亮度骤增,连闪几闪。
洞府中,余慈猛地睁开眼睛,手指自丹田而起,一路上行,点过诸窍,至脸面印堂稍停,最终落在百汇之上。
与之同时,他脸面贲红,几见血光,紫府之中,元神真性倏然显化,却是一个面目与余慈相差无几的小人儿,高约三尺,有两道金光自其双瞳射出,烛照全身,通透无碍。
刚刚从承启天摄来的两道“针芒”,便这样化入他神魂元气之中。
吸取还算顺利,余慈却是低咒一声:
天杀的燃髓咒!
只来得及咒这么一记,他就将心神集中。眼下的感觉有些奇怪,神魂元气似乎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像是坠了两块磁石,使得原本流畅运转的气机,变得凝滞。
但很快,当余慈习惯了这样的状况,气机反到因为异类的加入,稍稍密实了一些,并将“异类”消化——变动是相当微小的,如果不是余慈时刻高度关注,说不定就错过了。
这“异类”,就是在当初他运用玉宸启灵之术,开启天门,从天上“摄”下来的日月星三光精气和域外杂气中,最具价值的东西——玄真。
玄真,全称玄真之英,也有修士称其为“至粹玄真”的,乃是九天外域的特产,其来历一直有些争议:有人说,那是广袤宇宙之中,生出的性灵种子,是没有受到“六欲浊气”浸染时的纯粹状态,带着先天生机,一旦受到沾染,则会演化为各类生灵;也有人说,那就是最为原初干净的天地元气,只有在其萌发的特殊时段、特殊节点上,才能见到一丝一缕;更有人说,那是开天辟地以来,残留的一点儿鸿蒙灵物所发,存在着追溯源头的道标,也保存着混沌初开时的印记。
一般来说,第一条是比较通行的理论,其余两点各有支持者,也各有一些理论做支撑,但有一点则是共识:至粹玄真最大的作用,就是给身陷在“后天”状态下的修士,提供一条回返先天的捷径,弥补其随寿元消耗而日益减少的先天元气,并将不停消耗先天元气的神魂肉身,改造成能够自我完备的最佳状态,为破“长生关”做准备。
得到这两丝“玄真”,余慈估摸着还是巧合,他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思,看看这玩意儿能不能带来扭转乾坤的力量。
试验完毕,他就有点儿失望,一来是变化幅度太小,中间还受燃髓咒的干扰,对不起期待;二来是没有一个清晰的标准。
都说至粹玄真能够弥补先天元气,这补多少,总该有个数吧。
要说刚刚计算过比例,余慈心有也有一个大概的感应,但若是放在较精细的层面,就不好说了,偏偏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精细。
在天穹之顶想了半天,余慈倒真是想出一个办法来,精细什么的先不讲,要说标准,其实也不难——世上哪有一定之规?真要标准,他自己制定一个就好!
元神真性最精于计算推演,也用不着耗费什么,一闪念的功夫,就有定数:此前他前番消耗的先天元气,象征的寿元约有一甲子,这个估计应该是高了,但有更多的余量。
用一甲子为总量,取个细致,再取个整数,可将其分为六百等分,用它六百分之一的消耗,作为一个标准,可曰‘点’。
以此标准算下来,前面整个的消耗就是六百点。其中推演计算和创立平等天都消耗了两百点左右;显化心象分身一役,消耗约七十点,而其中封印业火,就耗去了四十点之多;打散天地元气反噬,消耗接近六十点。
其余则是了了,其中显化承启天消耗两点,使出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消耗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再换成年份月份,以上两个他现在最关注的小项:显化承启天耗去的先天元气约有两个月的量,而玉宸启灵之术,依旧能忽略不计。
而刚刚汲纳玄真的效果……怕是还不到五天吧!
余慈长吁口气,靠住背后的石壁,呆呆出神,这,不成比例啊!
当然,汲纳玄真之事,也不能单纯地这么算,显化承启天确实是比较有负担,可玉宸启灵之术,也大有文章可做。以其几等于无的消耗,只要心内虚空能支撑得住,显化一次承启天,十次、百次地发动灵符也无所谓。
而且天门中透出的域外杂气,也是比较看运气的,也许做十次,未必能有收获,但也说不定一次,就捞一网大的。
只是,难道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由那缥缈无方的运道来主宰吗?
余慈坐在这里,脑子忽然就有些茫然了。
昨天消息来得太突然,后来又被湛水澄扯去,问了一堆话,涉及到方方面面,让他的思维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直到现在,将各种事态全部梳理一遍,理清了标准,脑子自然就有些松弛,他不免想起一些片断,尤其昨天湛水澄扯他过去,说起的一些话:“人之所以为人,其行走坐卧、思虑念头,无时不刻不在活动,动则为火,先天元气就是柴禾,你的肉身就是火灶,那火灶原本塞得满满的,火苗从底下烧起,势头就弱,慢慢烧着,这是正常人的速度。
“而你先天元气骤然亏损,就等于是满满的火灶突然给抽松了,有了空隙,火势必会剧盛,如此起了势,也许烧水什么的会更快——你短时间内会觉得精神焕发,有使不完的力气,可柴禾也会加速烧尽,从龙精虎猛,一下子变成垂死老头儿……明白?”
现在看来,所有情况莫不如其所言。湛水澄还说了一些话,其中有关涉到服药延命的,直接影响了余慈的思路:“灶里的火既然成势了,一把把地往里面添柴,只能把火势抬得更高,所以要服药,就要一下子塞进足够份量的柴禾,将火势压住,若不如此,和火上浇油也没什么区别。”
这一点,余慈刚听到时,是有些存疑,或者说,还不是太理解,但刚刚在汲纳至粹玄真之际,燃髓咒却是自然发动,干扰了最后的结果,由不得他不正视。
唔,原来他也怕死。
这是废话,他当然是怕死的,不惧死者,何以求长生?只不过随着修为、实力的突飞猛进,这些芜杂虚弱的情绪,尽都被掩盖了、异化了、扭曲了,而如今,这个让人烦躁的小东西就跳出来,初时只像个小丑,可迎风一变,就成了巨大的、仍不断扩张的阴影,覆在头上。
这就是死亡的味道。
第231章 死魔之劫 大愿之火
余慈曾经无数次贴近死亡,与死亡的距离,远远超过当下,但从没有过像今日这般,口鼻间都呛进了满满的死亡气息,分明还远,却是阴魂不散,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看着死亡一步步靠近,偏又拿不出太好的办法,那种压力,前所未有。
速死好汉慢死癞,余慈总算是亲身经历一番。
呸,事情哪有这么糟了,办法还多得是!
余慈强振精神,站起身,在房中急走几步,本来是想用较硬的动作宣泄情绪,却觉得胸口郁郁之气愈发地纠结,像是坠着一块铅,没有半点儿好转不说,心中纷至沓来,都是那些所谓“办法”的缺陷,无休无止。
叹了口气,什么静心修行,都做不下去了,余慈摇头往外走,准备去散散心。一路走到洞府门口,开了石门,空间开阔许多,可眼前所见,却都似蒙了一层灰翳,让他忍不住再叹口气。
一口气没吐尽,他倏然定住。
眉头动了几下,便在门口转了几个圈子,这两天气氛紧张,很多人都不安其位,余慈在自家门口的动作,倒是有不少人都见到了,余慈也顾不得那么多,轰地一声,重将石门闭合,又往静室走回去。
在走路时,他默念清心澄意的心诀,可回到静室,也没什么效果,盘腿坐下,他喘了一口气,勉力定神,将心念移入心内虚空。
方一进入,便见到,大罗天之下,平等天之中,天空彤云四合,阴风阵阵,郁结森冷的气机弥漫,影响所及,覆盖了平等、星辰、承启、人间、屠灵等天域、区间,云层中,有巨大的影子在扭曲、徘徊。
才一个进出的时间,竟然有这般剧烈的变化,余慈也是呆住,难道是承启天显化时,进来了什么不洁之物?
天空中的阴影却是即刻捕捉到了余慈所在,尖啸声里,倏然伸长,扑击而下。
什么邪魔外道!
余慈以最大代价换取了如今的心内虚空,又怎能允许这些魔头放肆,杀意既起,星辰天中,西极天域,星光摇动,如狂风过境,白虎法相跨空而出,煞气冲天,两只巨瞳仰天一扫,神光有如实质。
经余慈收摄进去平等天,立刻化为亿万星砂,构成如雾霾一般的光雾,扑面一罩,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的异力便得到最大发挥,将那阴影扫灭,余势不止,又冲上天空,所照之处,阴云如沸汤沃雪,纷纷瓦解。
然而还有一些阴影之地,就像是入木三分的墨迹,虽是浅淡,一时间竟然抹之不去,非但如此,更从中透出阴森魔影,竟有源源不绝的架势。
在心内虚空,余慈控制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一击不成,伸指一勾,那星砂碎光便层流而回,在半空中凝成一道长长的光矢,直接穿透那片区域,并在其内迸发,形成一圈灼目的光波。
高度集中的光芒,果然一下将那阴影吞没,可是余慈没有任何得手后的喜悦,因为在另一个方向,又有类似那般的阴影扩张,这一次,挣扎着探出来的魔影,甚至在放声长嚎,那声音便如磨砂,塞满人的耳窍,堵得人心口发闷。
余慈正待动用手段,心中又生感应,承启天中,有人大叫:“上仙救命!”
自承启天显化成功之后,其独立性越发地明显,再难像以前那样,从那里就能看到多层天域,便是余慈在平等天,也需看破层层云雾,才能见到那里的详情。
果然是熟人。
※※※
第3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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