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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哪个野鸡学校转来的?一身鸡毛,没学会怎么做人吗?”李博志一耷拉眼皮,“咱们受累,教教他呗。”
    “可能学不会,”窦寻面无表情地说,“要是能指教指教怎么吠就好了。”
    他话音没落,最角落里的人已经一声“你妈”扑了过来,一把拽过墙角的墩布,直接冲窦寻的脑袋砸过来。窦寻一抬胳膊挡在脸前,用小臂挨了一下,而后反手拽过墩布一角,趁着对方抢夺的时候一把薅住了对方的短发。
    想要在被人群殴的时候潇潇洒洒的掀翻一大群,非得有武林高手和武装特警的能耐不可,窦寻当然没这个本事,但他应对被群殴经验丰富——他一边薅着墩布小弟的头发,一边揪着对方往墙角退,迅速退到相对窄小的地方,省得腹背受敌,然后绷紧身上的肌肉,拼着挨打,专注揍自己手里抓住的这个,往死里揍。
    高中男生打架狗屁技巧也没有,谁狠、谁豁的出去,谁就赢。
    谁先害怕、先怂,那就歇菜。
    墩布小弟的头皮被窦寻薅下了一层带着血根的头发,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窦寻下手还黑,哪疼哪软打哪,常年没人光顾的厕所里顿时一阵鬼哭狼嚎。
    “拽着他!都干看着啊!”李博志青筋暴跳地大呼小叫,窦寻一脚踹翻了墙角的一个纸篓,一篮子沧桑的卫生纸叽里咕噜地滚出来,争先恐后地飞上了李博志的白球鞋。
    李博志:“我操你妈!”
    他气急败坏地捡起方才丢在一边的墩布,一脚将木头杆和干墩布条踩了个身首分离,然后一棍子削向窦寻,窦寻用胳膊挡了一下,木头杆从胳膊上滑开,在他脑袋上擦过,他脑子里“嗡”一声,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挨了这一棍,窦寻顿时野火上头,心说:“我宰了他!”
    当时,他也不顾什么群架原则了,就要扑上去跟李博志拼命。
    方才挨揍的那倒霉蛋掉在地上,泛着哭腔:“揍他揍他!”
    吴涛立刻回过神来,指挥着他一干狗腿上前,要按住窦寻。
    就在这时,插上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狠踹了一脚,一脚没踹开,紧接着又一脚。
    门闩是个小小的铁片,螺丝都生锈了,被外面的人暴力踹了两三脚以后寿终正寝——大门洞开,一个旧篮球滚了进来。
    徐西临阴沉着脸站在门口,没搭理别人,只冲吴涛说:“吴涛,你这样合适吗?”
    第8章 孽缘
    吴涛扯大旗作虎皮,刚扯了一半,发现老虎正默默地蹲在一边看,当场尴尬坏了,一时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厕所里的气氛有点凝固,几个打人的面面相觑,吴涛挥挥手让他们稍等,自己上前去揽徐西临的肩膀,低声下气地说:“咱俩出去说。”
    徐西临双手往胸前一抱:“不用,就在这说吧。”
    李博志在后面插嘴:“哥们儿,这口气可是给你出的,你这么着也不合适吧?”
    “我鼻子没开孔啊,用你给我出气?”徐西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跟你说话了吗?”
    李博志没料到他这么不给面子,脸色当场一变,差点调转炮口冲门口,被旁边人拉住了。
    要是现场动手一决胜负,他们人多势众,徐西临单枪匹马——窦寻跟他还肯定不是一条心。谁的胜算大一目了然。
    但是大家都没打算动手,因为一时打架或许痛快,事后怎么收场呢?
    徐西临可不是什么没人待见的小可怜,他回去说句话,一班大半个班的男生都能跟他走,李博志或许不在意,吴涛以后可还得在一班混。
    徐西临对吴涛说:“反正你自己看着办。”
    吴涛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地在原地踟蹰了片刻,果然看着办了,他回头冲李博志等人一招手:“走。”
    李博志梗着脖子:“你……”
    吴涛提高了嗓门:“以后再说!走了!”
    李博志大大地喘出几口粗气,恶狠狠地瞪了窦寻一眼,跟自己的小伙伴们推推搡搡地走了。
    厕所里只剩下一个窦寻,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方才破门而入的徐西临,徐西临弯腰捡起了篮球,瞥了他一眼,心想:“五行缺揍,活该。”
    然后不置一词地拍着球走了。
    因为这个插曲,篮球是打不成了,徐西临摸了摸兜,兜里有他妈刚给的五百块钱。手里又有零用钱的徐西临转身去了学校的教育超市,买了一袋子冰镇脉动拎到篮球场,给下场的同学分了,完事留了一瓶给蔡敬——蔡敬周一体活课没跟他们出来玩,他晚上有排班,得抓紧时间先把作业写完。
    窦寻早就回到了班里,胳膊上给木棍抽出了淤青,动一动都疼。
    下课铃声响了以后,他看见徐西临那伙人声势浩大地从外面进来,迎面撞上了心气不顺的七里香,被班主任不点名地训斥了一番:“马上就高三了,有些人还不知道自觉点、踏实点,就知道玩!打球有用吗?你能打成乔丹吗……”
    一伙满头大汗的人噤若寒蝉地各自溜回了自己的座位,各自装模作样地摸出书本,假模假样地用起功来。
    教室里还没停暖气,徐西临把外套也脱下来挂在椅背上,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的polo衫,从窦寻的角度,能看见他后背上一对肩胛骨撑出两条凸起的痕迹。
    窦寻想,徐西临家里肯定有对他十分用心的女人,可能是妈,也可能是奶奶外婆之类,他平时的穿戴看似随意,但是穿出来就很鹤立鸡群,显得又时髦又有气质……只要他自己不在球场上滚一身臭汗和泥,或者在座位上大马猴似的扭来扭去。
    窦寻看见他自己在那时而转转笔,时而抓抓头发,时而把英语书上所有带圈的字母都涂黑,时而又用裁纸刀在橡皮上刻了个萝卜……
    总之,徐某人的灵魂还在玩耍,肉体却已经给禁锢在了书桌木椅之间,他不敢在七里香的眼皮底下做太大动静,也不敢打扰奋笔疾书的蔡敬,只能自己跟自己玩,扑腾了足有十多分钟,才总算老实下来,用仅剩不多的自习时间写起数学作业来。
    窦寻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居然全程观测了徐西临同学做数学作业的“前戏”,几乎能落笔写出一篇观测报告来了。
    “我是吃饱了撑的吗?”窦寻心说,低头飞快地掠过七里香新发的卷子,发现全部是以前见过的题,于是兴趣缺缺地把卷子折好扔到旁边,又看了徐西临一眼,他瞥见了徐团座拇指上半天抠不掉的绿桃心。
    “爱好有点离奇。”窦寻想。
    窦寻把一半的心思放在了手头的功课上,剩下一半心思则放在了方才厕所里的事上——他不知道徐西临为什么突然踹门进去制止吴涛他们,但仅就结果来看,窦寻觉得自己可能是欠了徐西临一个人情。
    他应对别人的恶意十分游刃有余,但不太擅长应付“人情”。
    窦寻整整琢磨了一整节自习课,决定下课以后过去跟徐西临说句话,不必太友好,只是表示一下“今天的事我记住了,下回还你”就行。
    可是下了课,就在窦寻还磨磨蹭蹭地组织语言时,他看见留下做值日的徐西临披上外套,在门口拦住了吴涛。
    “那会话说重了,”徐西临拍了拍吴涛的后背,“没往心里去吧?”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已经足够吴涛从怒不可遏中缓过神来,思考起如何收场。徐西临既然先递了橄榄枝,吴涛自然就接了:“没有。”
    “快高三了,”徐西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理解吧?”
    吴涛默默地点了个头:”下礼拜一升旗轮到咱们班护旗,你算一个吧?”
    徐西临说:“嗯,行。”
    俩人这样就算把体育活动课上发生的事揭过不提,和好了。
    窦寻见他们居然三言两语,又狼狈为奸上了,脸色顿时一冷,把准备了一节课的搭话抛诸脑后,阴沉沉地转身走了。
    徐西临连玩带闹地做完值日,本想去蔡敬值班的麦当劳里混一混,谁知接到他家太后的电话通知,说是祝小程晚上带着孩子过来,让他火速回家准备接客,他只好告别了一干狐朋狗友,提前回家了。
    因为客人要来吃饭,杜阿姨早早就开始在厨房忙活,豆豆狗则被提前关进了地下室。
    徐西临特意跑到地下室里,对着被拴起来的豆豆连蹦带跳地做了几个鬼脸,把豆豆气得引颈长嚎,恨不能磨牙吮血。
    “妈,橙子在美国念经念得不是挺好的,怎么突然要回家离婚了?”
    徐进本来在厨房帮杜阿姨削土豆,笨手笨脚,削得土豆满地乱滚,于是被赶出来了,跟她游手好闲的儿子混在一起,直言不讳地回答:“哦,她们家那暴发户看上了一个女狐狸精,老房着火,烧得呼啦呼啦的,非要给小三一个名分,逼她退位让贤。你那干妈念了好几年经,念得四大皆空,说是早看破了红尘,对那男的也没什么留恋,这回回国专门投入战斗,要让那男的留下钱滚蛋。”
    徐西临:“她好想得开哦。”
    “特别开。”徐进说,“哎你看,这狗气性真大,还挺好玩,你再逗逗它。”
    母子两个就一前一后地坐在地下室楼梯间里逗狗玩,在豆豆羞愤欲死的嚎叫声中,徐西临问:“那他们家孩子以后跟谁过?”
    徐进说:“一般都是跟妈,可祝小程那个德行的……很难说——不过我听说他爸也不怎么样。”
    根据祝小程在电话里的哭诉,徐进简单了解了一些情况。
    原来祝小程不回家,他们家暴发户带着孩子鬼混不太方便,就把孩子丢给了老家的父母,后来爷爷奶奶相继没了,那暴发户也没想起把小孩接回来,依然把人留在老家的寄宿高中里,每年给老师送一次礼,按月给那孩子打点钱,就算是尽了做父亲的义务。
    直到这回他们两口子闹起离婚,才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被遗忘的孩子。
    暴发户想用孩子当武器,控诉祝小程多年没有尽到妻子和母亲的责任,祝小程也想用孩子当筹码,从暴发户身上再刮下一层肥油来。
    俩人各怀鬼胎,一拍即合,把那被遗忘在老家的独生子接回来了。
    从这点来看,这两口子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奇葩。
    徐进面无表情地在徐西临背后掴了一掌:“唉,烦死了,家里有你一个熊孩子还不够,又添一个。”
    徐进不太喜欢少年儿童,自己亲自生的也就勉强凑合忍了,祝小程还要塞给她一个额外的。
    徐西临:“那你干嘛答应?”
    “我根本没发表意见!”徐进压低声音抱怨,“都赖你姥姥嘴快,祝橙子嗷嗷哭一场她什么都答应,也不知道是谁亲妈。”
    说姥姥,姥姥就到,只听身后一阵小碎步响起,徐外婆带着一点南方口音软绵绵地发话:“啊哟,你们两个组撒(干什么)来嘛,没事情做么就一起欺负小狗,小惠,你还有没有当人家妈妈的样子啦……”
    “小惠”和“小临”姥姥临头各自飞,一哄而散。
    徐西临吊儿郎当地在屋里放着英语听力当bgm,不能领会徐进女士怕麻烦的恼怒。
    他成日里与中老年妇女为伍,每天一睁眼就要灌一耳朵外婆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从卧室到客厅走一圈,另一只耳朵还要灌满杜阿姨的唠叨,这让徐西临分外期待家里能来个同龄的小伙伴,男的最好,女的也行——只要长得漂亮,让他陪着跳皮筋都行。
    在徐西临的期待中,祝小程姗姗来迟。
    听见门铃响,徐西临把英语听力本往床上一扔,飞身奔出屋门准备迎接:“橙砸!”
    玄关处一位中年美女露出头来,亲切地冲他招手:“小帅哥,过来干妈看看。”
    徐西临三步并两步地从楼梯上跑下来,目光一不小心落在祝小程身后的高个男生身上。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像被零下一百九十五点八度的液氮扫了一次,冻了个邦邦硬、心飞扬——
    徐西临和窦寻在玄关处大眼瞪小眼片刻,飞扬的心绪各自碰撞了一下,落成一式两份的心声“我操”,分头冲进两处胸口,掷地铿锵。
    第9章 再一次请家长
    一顿家宴,从坐定开始,祝小程就开启了她例行的倾诉。
    徐外婆带着戏腔跟着长吁短叹,杜阿姨负责陪哭,而徐西临和窦寻这对假装不认识的“仇敌”各自瘫着如丧考妣的脸。
    徐进则是让祝小程的车轱辘话烦得要发疯,她跟那俩熊孩子一道,摆出了三足鼎立的低气压,被锁在地下室的豆豆狗不时发出野狼一样的呼天抢地。
    窦寻知道祝小程想把他送到别人家住几天,好腾出场地供他们两口子发挥。老实说,他们家那个乌烟瘴气的样子,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反正这些年来,他寄人篱下也习惯了。
    他身无长物,只能随着付他生活费的窦俊梁与祝小程安排,小时候对父母不切实际的期待已经随着反复的落空而麻木了,窦寻本想着在六中凑合几个月,落一落脚,就尽快考个大学走,让那对奇葩爱谁谁去。
    谁知道祝小程会把他徐西临家!
    窦寻一看徐西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知道从“相看两厌”这个角度来说,他们俩是达成了统一一致的。
    而他在六中念不到一个学期,学校附近恐怕没人愿意给他短租,刚跟吴涛他们那伙人闹了不痛快,住宿舍也是一堆麻烦事。窦寻在祝小程絮絮叨叨的背景音里思前想后,最后打定了主意,心想:“干脆,我去学校附近找个酒店住算了。”
    想住多久住多久,有人给打扫卫生,还能顺便解决一下三餐——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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