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了，他没有跳，所以，他这里没有人，只有化妆组的在帮他补着妆。
    “克里斯蒂安先生。”忽然，一个有点喘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贝尔转了转头，看到渡边谦正轻声咳嗽着，用白手绢捂住嘴，在几名亚裔助理的带路下走了过来。
    “你的脸色不怎么好。”渡边谦声音不大，用的是肯定语气。
    贝尔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说，出于嫉妒？出于对对方勇气的嫉妒，现在却变成了一丝敬佩？
    “噢，没有什么，今天的场景太危险了一些。”贝尔装作不在意地对那个斜坡抬了抬下巴“那里，我们得滑下去。”
    渡边谦眼皮都跳了跳。
    他是听说今天场景特别危险，全剧组都动员了，这才冒着狂风特意过来看一看，没想到，这已经远远超出危险的范畴了。
    “确实是异常危险的场景。”他按捺住心中的震惊“两位的勇气可嘉。在我这么多年拍戏生涯中，都没有遇到这么高难度的场景。”
    贝尔并没有兴致接话，渡边谦无意的话，让他感觉更加脸红。
    危险？确实危险，但是，他临时怯场了！
    他没有继续搭话的心思，渡边谦微微笑了笑，礼貌地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贝尔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渡边先生，亚洲的艺人都那么拼命吗？”
    渡边谦感觉莫名其妙，想了想说“也不尽然，哪里都有拼命的艺人。”
    贝尔沉默，拉了拉自己的围巾，没有说下去。
    转身，渡边谦轻声问道“怎么回事？贝尔君的心情非常差，都能看出来了。”
    “受打击了呗。”旁边一位女性助理微笑道。
    “打击？”
    “刚才诺兰喊开拍，结果林君立刻就跳了下去，然后贝尔君怯场了，站在那里没动，眼睁睁地看着林君从悬崖上滑了下去。”
    渡边谦停住了脚步，看着助理，一字一句地说“神乐女士，你……确定林君是配合着导演的话，喊出来就义无返顾地往下跳？”
    “确定，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贝尔君应该也是因为这件事郁郁寡欢。”
    渡边谦嘴唇微张，双目中透出震惊的神色，看向和几位白人谈笑风生的林啸，半晌才轻声喃喃道“心理强大，艺德高尚……不可限量啊……”
    “渡边君，您说什么？”
    渡边谦压抑下自己复杂的心情，摆了摆手“没什么，我们继续看，拍了第一场，不等于敢拍第二场，尤其是在第一场经历过这种心情之后。”
    午饭过后，第二场很快就开始了。
    “调整心理！调整心理！”诺兰再一次叫上林啸和贝尔，诙谐地说“噢，亲爱的克里斯蒂安，看看你的脸色，白雪公主吃掉毒苹果了吗？只要趴上去，滑过去，看，多么的简单，克里斯蒂安，我从没怀疑过你，我相信你可以！”
    “谢谢。”贝尔握了握拳头。
    “林。”他转向林啸“你现在要做的，是克服掉你的本能。我觉得你跳下去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在最后的时候，你一定要保持住之前的昏迷状态，ok？”
    “ok。”
    一番开导之后，诺兰上了飞机，补完妆的林啸和贝尔再次站到了斜坡前方。
    风，不停，全场人员，鸦雀无声，只能听到飞机“呜呜呜”的螺旋桨声音。
    每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风雪中那两杆标枪一般的身影上面。
    敢拍这幕戏，本身就值得尊重。
    “第一场，准备。”
    “action！”
    渡边谦早就站到了一个避风的地方，目中放光地看着林啸。
    就在action喊出声的一三秒后，对方就动了！
    仿佛没有犹豫，一往无前，整个人都闭上了眼，猛然朝着深渊滑去。
    他忽然间感觉嘴唇发干，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面有多可怕，他想都想地出来，就算是他，能否做到这一步，恐怕都得商榷。
    现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做到了。
    “新一代的大御所……如果他在日本……他肯定有潜力成为新一代的大御所……”
    林啸已经闭上了眼。
    刹那间，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再次袭来。
    并没有因为他已经做了一次，就觉得轻松许多。而是因为之前经过了那一次，心跳更快，想得更多！
    这次会不会出问题？这次的威亚会不会在我落下去的时候立刻拉住我？
    黑暗的世界中，只有猛烈的狂风从耳边刮过，他连指头都不能动一下！
    很奇怪的感觉，闭眼的一刹那，心潮起伏，肌肉无时无刻都在示警，他正在滑入深渊。
    忽然，就在这时，他的耳朵忽然听到了一声仿佛要打破什么的大喊。
    “啊！！”
    那是贝尔。
    他终于动了，如果林啸睁开眼，就能看到对方两眼通红，咬合肌急剧颤动，出气如牛，腿动了几下，都没有迈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不是鄙视，而是紧张。
    渡边谦也不自觉地握了握椅子扶手。
    诺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贝尔终于动了，他咬紧牙关，整个人都匍匐在冰面上，向着林啸前方已经变小的黑点滑去！
    “导演！赶不上了！”飞机上，旁边的人紧张地对诺兰说“到时候克里斯蒂安抓不住林的手的！”
    诺兰咬合肌也在轻微抖动，紧盯着雪地上滑行的两人，沉声道“不管能不能抓住，能跳出去，就是一个大进步！”
    但是，他同样也知道，贝尔为自己壮胆的一声大喝，这场戏已经注定要重拍了，哪怕贝尔抓住了林啸。
    雪地上的滑行，速度在电光火石之间，仅仅五秒，林啸再一次感觉自己如同一片树叶一样，忽然间，整个人悬空的感觉，让他心都停跳了一拍！
    他没有看到，飞机上的诺兰，整个镜头里都是他，根本没有贝尔！而诺兰的眼睛，就像要放出光来一样，死死盯住了他！
    “能不能克服掉本能反应！”就在林啸飞下悬崖的那一刻，他的心几乎同时提了起来。
    但随即，他就自我否定了“人的本能危机意识，哪能这么快克服，这是人类千年来肌肉的积累，神经的反射。”
    虽然这么想，但是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啸。
    不仅是他，沃利的镜头，也情不自禁地转到了林啸身上！
    “保持……保持！”他心里在默默念着。
    渡边谦站了起来，轻声咳嗽着，眼睛同样看向那个已经变作黑点的小人。
    此刻，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林啸差不多就要伸手的时候，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不行！”
    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绝对超出自然昏迷的范畴了。
    但是，下一秒，飞机上的诺兰，地面上的沃利，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镜头中，清晰地看到，林啸那只已经动了的手，五指张开，但奇迹般地再次合拢！并且狠狠缩了回去！
    “mygod!”沃利发出一声极为惊叹的惊呼，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在拍戏。
    人的本能反应啊！对方居然生生抑制住了一次！
    “天哪！”飞机上的诺兰，也是双目圆睁。
    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才第二次，第二次拍摄，对方竟然能强行抑制住求生的欲望，把自己置之死地！
    表情就算扭曲了又怎么样？对方能控制住自己的手，这是他预计在十次以后才能出现的情况！
    第16章：挑战自我（四）
    “他……他竟然……”飞机上，诺兰左右两方的人，全部看呆了！
    那只倏然放松，又猛然捏紧的手，是如此引人注目！让人想刻意放松都不行！
    第二次！第二次就让自己强行控制住了身体！
    “太惊人了！”一秒后，诺兰兴奋地一拍大腿“这个林！比我想象中的自控能力更强！噢，不！他简直是苦修士！”
    “人落下去，必定是身体要控制住平衡！这几乎是大脑中枢直接传出的指令！他现在……是在和大脑对抗！在一瞬间抑制住了身体的挣扎！”
    “这个人！我都快爱上他了！”
    而印象最深的，则是离林啸最近的贝尔。
    怎么回事？如果在拍戏，贝尔现在一定会被喊卡！
    因为他整个人的面部表情，都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他瞳孔中，清晰地映照出林啸的手。
    那只放开又握紧的手！
    他完全清楚，要控制住自己的本能有多么困难！第一次他都不敢迈出，而对方更是跌落悬崖！要在这种情况下抑制住自己身体来自于大脑的操控，这简直是苛刻的要求！
    然而，现在他惊愕地发现，对方做到了！
    心中那种自傲，对对方的否定，刹那间奇迹般地消失了，而另一种情绪，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那种情绪，叫做尊重！
    对于敬业艺人的尊重！
    “难以置信！他是怎么办到的！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绝对无法相信这一幕！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这不是彪戏，却是最惨烈的彪戏！
    对方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在艺人的心理上，他绝对有资格做贝尔的导师！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右手下意识地往前伸去。
    但是，什么都没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