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淡淡摆手,转向萧宝林,闲聊起来。“你们来多久了?”
“臣妾是日落时分来的,来时,已经看见媛贵嫔娘娘在这里了。”
“都做了些什么?”
“听法师诵经,佛前祝祷而已。”
“只有你们两个?”
“说来也巧,臣妾竟和媛娘娘想到一处去了,既是模仿法师苦修,身边服侍就未带一人,这才显得虔诚。”
皇帝上下打量她不施粉黛素衣素裙的样子,“这模样倒是清爽许多。”
“多谢皇上夸赞。”萧宝林学着妙恒的样子合掌躬身,纤腰楚楚,自有风流。
皇帝看了她一会,转而跟妙恒告辞,带着乌泱泱的人一径而去。几人送至院门,回来进了内殿,殿门一关,萧宝林就朝妙恒和媛贵嫔跪了下去。刚要开口说话,媛贵嫔伸指做了一个噤声手势,指指窗外,摆了摆手。
萧宝林眼中惊疑,媛贵嫔一笑,朝妙恒两个弟子说:“师傅继续功课便是,我们也接着拜佛。”
弘度殿这边修的是苦禅一途,夜半三更不睡参悟念经是常事,于是那两个女尼便落座蒲团,持着木鱼敲击,闭目念起经来。殿中回荡着木鱼声和诵经声,媛贵嫔这才近前扶起萧宝林,低声道:“皇上多疑,未必不会派人去而复返,防患未然而已。”
萧宝林诚恳道谢:“多谢娘娘提点。”又朝妙恒行礼,“二位大恩不敢言谢,萧绫都记在心里头了。”
妙恒含笑,“我佛慈悲,举手之劳不足挂怀。惟愿世间污垢皆能涤荡干净,处处太平。”
媛贵嫔从袖中拿出簪子,简单将披散的头发挽好,柔和笑了笑:“你与本宫无冤无仇,既然恰巧遇见你为难,顺便帮一帮,只当本宫日行一善。”
“娘娘的‘顺便’对嫔妾助力不小,今日若无娘娘在此,皇上也未必这样快解除疑心。”
媛贵嫔举袖打了一个呵欠,略微露出疲惫,笑道:“你别高兴太早,皇上暂除疑心而已,以后你还要小心。”朝佛像的莲花座努了努嘴,“譬如那位,最好先藏上个把月别出来,等皇上彻底忘了此事再说。”
“这……”
“你当湮华宫那边就没人去查了么?平白少了一个侍卫,这边又有人告发你,他若突然归位,莫说他自己生死难料,就是他消失这段时候,你该怎么解释才能撇清自己?暂时的清白不等于永远清白,若皇上疑心再起,到时你难以自清不说,可别将为你掩护的本宫也拖进去。”
萧宝林蹙眉:“可他怎能在这里长留?”
妙恒合掌:“若信得过贫尼,贫尼等人倒是能照顾他衣食无忧。暗格之中宽敞通风,住上多久都不是问题。”
“法师……”萧宝林动容,“您如此帮忙……”
媛贵嫔笑:“法师帮你也是帮自己。弘度殿若成了捉奸之地,这里的人一个也不要活了。与其感激涕零,不如省了力气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自然是有仇报仇,早日复宠。”
“你倒明白。不复宠,什么都是空谈。”
“只是,湮华宫走失一个侍卫……”萧宝林仍然悬心。
媛贵嫔就说:“你担心什么。布置了这局的人一无所获,才要急着摆平揭过呢,湮华宫少了人,她比你更着急给皇上一个解释。”
萧宝林顿悟,继而迟疑,“娘娘这样说,莫非已经知道了幕后之人?”
“你在这宫里得罪谁最多,最惹谁厌烦,谁又有力量隔了大半内宫将个昏迷的侍卫送到弘度殿来,自己想想,不明白么。”
萧宝林微微变色。
媛贵嫔轻笑:“你不用盯着我瞧。她的确向来待我不薄,不过,面上的,往往是假象罢了。”
两人在这里说话,妙恒已经退到一边,和弟子们一起持珠念佛去了。媛贵嫔看看她坐得笔直的背影,若有所思。
此时的凤音宫里,皇后正亲自服侍姗姗来迟的皇帝洗足,保养得宜的双手持着雪白巾帕,一下一下沾着香汤,在皇帝脚上腿上轻轻擦着。
皇帝端坐床边,看着皇后卸去簪环殷勤服侍的家常模样,并没有动容之色,只是神色淡淡的,似乎在思索什么。
皇后偶然抬头看见他这个样子,便柔声笑着说:“皇上还在操心国事吗?晚上就歇一歇吧,不要总是费神,好好睡一觉养好了精神,明日再想不迟。”
“朕想的不是国事,只是一些小事。”
“是何小事?”皇后柔顺地说,“如果不涉及政务,您不妨和臣妾说一说,看臣妾能否为您分忧。”
“嗯,倒是正想与你说。”皇帝从浴足桶中抬了脚,皇后忙招呼宫女将桶端走,亲手拿了干净的巾帕给皇帝擦干水迹,伺候着穿了睡袜。
皇帝就盘膝坐在了床上,说道:“来时路上,一个疯癫宫女冒出来引着朕去弘度殿,说是里头藏污纳垢不成体统。”
皇后在那边盥手,听了,就笑:“这可是疯了,立时就该拿了那奴才关起来。是哪里的宫女呢,臣妾这就叫人去处置。”
皇帝看着她慢悠悠洗手、擦干、摸香脂,动作一丝不乱,优雅沉稳,就说:“朕已经处置了。”
皇后收拾停当走过来,坐在床沿动手铺被,“这是臣妾的错,没有管好宫人,让皇上费神了。”并没有询问是怎么处置的。
皇帝道:“宫里的确是该好好管一管,今晚这宫女就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平白惹人不快。”
皇后也没问宫女说了什么,只停了动作歉疚看向皇帝,诚恳道:“都是臣妾做事不力,明日一早臣妾就好好约束妃嫔宫人们,以后再不让这等闲人闲事扰了皇上。您就别为这些琐事费神了,时候不早,安歇了吧?”
烟绿色绣被横卧并蒂莲,是皇后自己的手艺,她请皇帝躺下同眠。宫女们已经退下,殿里只剩了床头一盏红纱小灯,这是为数不多的夫妻同寝的日子。
皇帝却没躺下,而是从皇后衣襟上拈起一根掉落的头发,半黑半白,“皇后也生华发了啊。”他捏着落发叹息。
皇后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温柔地笑了:“臣妾已经和皇上共度二十余载春秋了,回头想想,早年时节风雨波折,真是颇多感慨之处。如今虽生华发,每每揽镜,常忍不住追忆往昔韶华,不过,想着能和皇上白头偕老,倒也释然了。还有什么能比站在您身边,和您在一起更重要呢?”
皇帝将手中落发拈到床边扔了,微微点头,“皇后所言,甚慰朕心。”
“都是臣妾肺腑之言。”皇后再次邀请皇帝安寝。
皇帝躺了,闭了眼睛。皇后脸色略松,回身将床头小灯又加了一层罩,留了一点微光,轻手轻脚在皇帝身边躺了,试探着,将头搁在皇帝的枕上。皇帝没动,她受到鼓舞,又握了皇帝的手。
第5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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