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尊卑,秋葵不敢和媛贵嫔发作,欠身道:“谢娘娘指点。”
媛贵嫔扶了扶在步辇上被颠簸松散的鬓角,笑问:“不知皇后娘娘所为何事,深夜发手谕传召陈嫔。”
“奴婢奉命行事,并不知内情。”这倒不是敷衍,她是真说不上来理由。
皇后是怒而写谕的,眼见着媛贵嫔“巧合”而来,秋葵就知道恐怕这事难以顺利。如果皇后那边给不出合理的说法,滥用权力,不尊佛法的名声是背定了,到了明日,还不知会受怎样的非议,说不定有言官受了指使借机生事也未可知。
但她一个遵旨办事的宫女,此时也无法可想,只能硬挺着和媛贵嫔周旋。
媛贵嫔并未追问,转头看向门窗紧闭的正殿。
诵经的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的传出来,木鱼一下一下的响着,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尤为清晰。能听得出是陈嫔的声音,但因念了佛经的缘故,比平日更悠扬柔和,透着一股子圣妙之气。
殿前亭亭如盖的古槐落光了叶子,只有曲折嶙峋的枝干向天,经声悠扬,那些冷硬的枝干也似乎变得柔和了,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
秋葵让挡在门口的女尼让路,女尼说:“烦请稍候片刻,此经尚未诵完一遍,三天三夜的中途打断已经是损了功德,一篇完整的经文,总也要让发愿者念完。阿弥陀佛。”
出家人认死理,秋葵听得烦躁,只恐时候久了皇后怒气更盛。没有人比她更知道皇后背地里的脾气,岂敢在这里耽搁磨蹭,于是一挥手,就要让人硬闯殿门。
媛贵嫔立时走在前头拦住,稍稍冷了脸:“这位师傅说得有理,秋葵你在宫中时候不短,怎也不明白事理?且退下,容本宫去和皇后娘娘讨个示下,准陈嫔念完了这段经,或者允她做完三天祈福。佛法无边,功德无量,身在宫廷更应怀有佛心才是,你们岂可一味仗势,损了皇后贤名?”
秋葵到底没敢强硬上前,见媛贵嫔作对,摸不准路数不敢造次,于是停住了,“那便请娘娘去请示吧,奴婢专等。”
媛贵嫔向身后抬手,立时有人前往凤音宫。秋葵示意,身后也有人随了那人而去。
于是在两人回来之前,这殿门是进不去了。弘度殿的女尼就朝媛贵嫔合掌:“娘娘善心,必有报还。”
“承师傅吉言。”
萧宝林是和两个请示回来的人一起进院的。
看见她来,媛贵嫔静默的神情透出一丝了然的笑。秋葵却是眉头一皱,朝萧宝林微微一礼,就问跟去请示的人:“娘娘怎么说?”
“皇后娘娘请媛贵嫔安心找妙恒师傅指点迷津,不要理会别事。落钥之后还随意走动,娘娘说念在媛贵嫔初犯,暂不追究,下不为例。”
媛贵嫔朝自己的人看看,见其点头,知道所言不虚,便轻笑:“落钥后走动的罪过,本宫自会和皇上认错领罚,多谢皇后娘娘宽容了。”说完,也不提阻拦秋葵的事了,站到一边去,只等着萧宝林说话。
侍寝的人突然跑来这里,不是传皇上的旨,就是要把见闻带给皇上听,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有趣的事。皇后对萧宝林的敌意宫中众人心知肚明,此时她来,肯定不为帮皇后的就是了。她为什么要掺和陈嫔的事?媛贵嫔等着看下文。
萧宝林大晚上也穿得光彩辉煌,成套的紫翡头饰插满发髻,夜色里闪着莹润的光,长长的流苏垂下来,在腮边轻晃。若是别人,这般花团锦簇大约要俗艳了,可偏她生了一张清透的脸,于是满身金银绣衣和满头珠翠,便只成了衬托她丽色的旖旎,就这么一步一步缓缓走过来,像是一个绮丽的梦晃到了跟前,即便是满腹心思的媛贵嫔,也不由觉得微有恍神。
那么皇帝呢?
看见这样的年轻女子,怕是再看腻了美色,也会心旌摇动吧。难怪萧宝林最近风头愈涨,常常被召去春恩殿。媛贵嫔心里起了一点微微的酸楚,不过只是一瞬,也便消散了。宫中岁月长久,她早已过了见美人心酸的年纪,这一瞬间的失态,也只因萧宝林丽光太盛而已。
萧宝林走到弘度殿女尼跟前,行个礼,笑说:“师傅好。我是潋华宫宝林萧氏,恐怕师傅还不认识。这次冒昧前来,是替皇上来说句话。”
她轻轻瞟一眼有些紧张的秋葵,清晰缓慢地说,“皇上吩咐,陈嫔娘娘来做祈福,是事先和他报备过的,为了七王爷消灾,皇上也支持。所以旁人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等过了这次祈福再说。”
“多谢宝林传话。陈嫔娘娘诵经的功德,定会回向到皇上和您那里去。”女尼口称佛号。
萧宝林道:“我就不要什么回向了,一并给了七王爷才是陈嫔娘娘的心愿。不打扰师傅们清修,我这就回去,告辞。”
说着,笑着扫了一眼秋葵,昂首带人离去。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似是孔雀舒展的屏翼,在星光下逶迤飘远。
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道让皇后难堪的口谕。
秋葵脸色发青。
媛贵嫔在一旁笑:“还不回去禀告皇后娘娘知道么?”
秋葵勉强保持镇定,依礼福了一福,灰头土脸带人回返。
女尼请媛贵嫔偏殿去坐,媛贵嫔摇头:“不必,站在这里听经,心境开阔不少。”
她便一直站着等到陈嫔将这遍经书诵完,和妙恒一起开了殿门出来。陈嫔上前行礼,妙恒一身缁衣,宝相庄严,朝媛贵嫔诵一声佛号,“娘娘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媛贵嫔笑说:“本来是夜间惊梦,来法师这里恳求指点,这半日听经声悠扬,妙法无穷,已经自解了,倒是叨扰法师。”
“娘娘素有慧根,魔障自破,是自身福泽。”
“那么就不打扰了。”媛贵嫔朝陈嫔微微点头,带人自去。
漏夜违规前来,许久的等待,最终却只说了几句话。
陈嫔一直目送她出了院门,这才回转殿中,继续功课。妙恒道:“娘娘得贵人相助,都是日常所结善果。”陈嫔含笑朝佛像拜了三拜,说:“受苦未必是坏,能否脱困也顺其自然,看得清了,仇人亦成贵人。若无法师拖延消磨,这些贵人也是等不来的。”遂坐下,继续捻了一百单八楠木珠。
回崇明宫的路上,媛贵嫔派人去和御前太监知会了一声,言说自己漏夜行走违了宫规,自请罚俸一年。贴身宫女小声道:“您替陈嫔挡灾,她却不肯说一声谢,娘娘恐怕是白费了心思。”
“谢与不谢无甚要紧,她看到我在那里就够了。只要让她知道,我没有敌意。”
“娘娘怎么关注起她来?”
媛贵嫔没说话。心中的忐忑猜疑,的确是不好和人言说。结一点善缘,以防万一,此刻她只求这个。
庆贵妃听人报了弘度殿的事,大笑几声,满意睡去。
春恩殿里皇帝刚刚批完折子,被萧宝林迎着走向宽大的龙床。“戴了这满头珠玉,沉么?”皇帝带几分戏谑,打量艳光四射的宠姬。
萧宝林竟然眉毛一挑,白了他一眼,嗔怒着说:“皇上赏了那么多东西,原来只让人家看着不用的啊?还以为全戴上您会高兴呢,显见是怕我碰坏了,损了您的宝贝珠玉?”
美人颦峨眉,娇俏,艳丽,充满年轻的活力。
皇帝就露了笑容。繁冗的公务之后听这姑娘说几句话,渐渐成了他最近颇为合心的消遣。萧宝林有着一股满宫嫔妃不具备的野性,到底不是世家豪门教养出来的,少了温婉,却多了真性情。她将野心摆在脸上,摆在眼里,那一股子就是要登高的劲头,让皇帝感到非常新鲜有趣。她百般讨好要珠宝,他就给。她拐着弯地想晋升位份,他就让她连升三级。她愿望达成之后的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一点儿也不掩饰,也不怕被他察觉,和所有嫔妃都不一样。而且,她敢和他拧巴,敢顶撞,敢冷脸,这对已经年过四十整日接受朝拜仰视的皇帝来说,更是难得的乐趣。
此时见她生气,他反而转过来哄她:“好了,全戴上好看,朕喜欢。”
第4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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