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千两这样的价钱,外头的管事哪敢做主,直接报了进来,惹得老太太又是一阵恼火,在屋里骂了好一阵子人。期间蓝泽又去说,银子太多不值得这样云云,绕着弯不想让董姨娘出去,结果老太太也不骂了,直接一口答应了下来。
“一千两我蓝家难道出不起么?不过是看她实在不配这些银子罢了!只要撵了她出去,家里少个灾星,一万两我也认。”
到得下午,一辆小车备好在外院后门,只等董姨娘登车出府。如瑾闻讯赶去的时候,恰好看到董姨娘从厢房里被人“请”出来,而蓝如琦跟在后头,披着斗篷,手中提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四姑娘,老太太吩咐了,只请董姨娘一个人前去,姑娘要留在家里。”正房屋里走出一个传话的丫鬟。
蓝如琦愣住:“祖母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两个婆子上前隔开了她和董姨娘,惹得董姨娘一直不断的哭泣放大了声音,“姑娘非要随我去干什么,就连我也是不要去的,一头撞死在这里我也不出蓝家的门。”她挣扎着想往回跑,却被引路的婆子拽住朝外拖。
须臾屋里窗子被推开,蓝老太太站在窗里沉着脸喝道:“给你体面你不要,休怪我狠心了。”说罢扬脸示意婆子堵她的嘴,“拉出去送走!留你一条命,不知感恩还要哭闹不休,到了外头若是还这般闹腾,自己掂量着还有多少日子好活!”
窗子啪的一声又关严了,院中下人噤若寒蝉,除了被堵了嘴按住仍在挣扎的董姨娘,大家都是静悄悄的不敢出声。蓝如琦朝门窗紧合的正房看了看,紧抿了唇,提裙走了进去。
如瑾扶了碧桃的手款步走到董姨娘跟前,微微眯了眼,轻声说道:“若不是为了给四妹和三弟一份体面,姨娘哪里还有命在,早被祖母一声吩咐就除掉了,你犯了什么过错,难道自己没有成算?自从做了那事的一开始,你就应该想到今日的结局。”
董姨娘呜呜咽咽的哼着,狠狠瞪着眼睛,如瑾挥手吩咐按住她的婆子,“将帕子拿开,让我听听姨娘有何遗言。”
帕子除去,董姨娘呸的一下朝如瑾吐口水,被如瑾侧身轻巧避开。“姨娘这般不甘心么?若有本事去老太太屋里吐口水,我才真是服了你。如今这样,只让我看不上。”
董姨娘咬牙切齿,却被婆子按住动弹不得,恨恨道:“都是我一时疏忽,都是你居心叵测算计我……”
“姨娘说谁居心叵测?当初火烧赏春厅的可是你自己!”如瑾冷声道,“为了算计接管家事不久的母亲,你那般胆大的事都做了,现在却要责怪旁人么。”
按住董姨娘的婆子脸色一白,知道自己听了不该听的事情,不免暗暗恼火,忍不住将手上力气又加重了几分,把火气都撒在董姨娘身上。
碧桃看看周围,院里丫鬟婆子们都在几丈之外,没人敢凑上来探听,于是冲着董姨娘呸了一口:“姨娘算是什么东西,还敢骂姑娘居心叵测,我们姑娘行事光明磊落,要算计你也是抬举了你,就你那点子伎俩配得上姑娘跟你动真格么?窝囊了一辈子,好容易吃回豹子胆放把火,还要把簪子掉在火场里,被灭火的小厮捡到勒索却不敢声张,除了一味的送钱封口没有一点办法,就这样,你也配跟姑娘对嘴对舌的嚣张?”
“你个贱婢……”
“我是贱婢,姨娘又是什么好东西?比我们强到哪里去?”碧桃抢白她,“别以为侯爷真会为了你跟老太太求情,侯爷不过看在四姑娘和三少爷面上罢了,可怜你竟看不透这个,最后关头还要闹上一闹,不给自家孩子留体面。”
“好了,也不必跟她浪费唇舌了,和你对嘴她也是不配的。”如瑾制止了自己丫鬟的得理不饶人,朝董姨娘淡淡说道,“自己好好的走出去,不必再对自己和蓝琨报什么指望,从此以后你与蓝家再无瓜葛,而三弟蓝琨,即便父亲再无亲儿,有我在一天,他永远别想沾惹爵位半点。这是你作恶应得的报应,自此佛前修行,你就替儿女们多多祷告求福罢。”
如瑾转身离去,天青素带当风而起,于明亮日光下划出柔软的弧度。董姨娘张口欲要叫喊,碧桃轻蔑地盯了她一眼:“姨娘若是不怕惹了老太太痛下杀手,或者牵连四姑娘和三少爷,那么你就尽管喊吧,将肚子里的委屈都喊出来,看看有没有人会给你做主。”
“你这……”董姨娘的咒骂终究是卡在了喉咙里,没敢喊出来半分。
碧桃追随如瑾而去,留下董姨娘咬牙切齿杵在原地,被按住她的婆子又暗地狠掐了几下。院中丫鬟婆子们虽然听不清几人到底说了什么,但也看出来是董姨娘吃了亏,各自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瞅着她。
小露抱了一个很大的松江布包裹从厢房里走出,一见董姨娘被人按着,赶紧快跑几步冲到跟前,扁着嘴对那按人的婆子怒目。婆子正是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立刻抬脚踹了她一下,将她踹翻在地。“作死的小蹄子,瞪谁呢!”
小露坐在地上不哭不闹,直愣愣的瞅着那婆子,眼睛里都是怨恨,全然不似一个小孩子该有的神情。如瑾恰好回头看到这一幕,不禁微微皱眉,偶尔指点了一下董姨娘,竟给她指点出一个忠仆来了,这小露定然以为是董姨娘帮她报了仇,是以死心塌地的效忠。
“让那丫头跟了董姨娘离开吧。”如瑾吩咐。
碧桃点头:“嗯,一会奴婢跟外头说一声就是。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总是因阴森森的看人,实在留不得。”
老太太要的只是打发了董姨娘,对于哪个奴才肯跟她去自然不会在意,这等事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去吩咐一声没有不成的。如瑾又道:“石竹留下吧,她是无奈何的可怜人,日后有机会给她安排个好去处就是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迁怒旁人。”
……
第一场秋霜落下的时候,天气是彻底的寒凉了。残余的暑热终究消散在辽远天际,落叶飘零,草木枯黄,仿佛只是一夜之间,鼓荡在天地之间的秋风就将花圃里的生机俱都卷走。
池水胡同的院子实在简陋,连花圃也只是小小的一块,无有什么名贵的花卉品种,更无秋季当节的金菊可赏。一夜凉风过境,那小圃子里的花木经了霜,皆是蔫然枯萎了。如瑾房里的桌案上倒是供着新菊,是早起的仆役在外头卖花小贩的篮子里挑的,盛了清水供进来,放在屋子里活泼泼地开着,总算是为沉闷的气氛添了一抹亮色。
“姑娘,前院又来了宫里的御医,一共来了两个,听说各自都有专长,分别去给老太太和侯爷探病了。”
青苹的伤势好了一些,能够缓慢走动着做一些事,不能做重活,就承担了回事传话的差事,一大早如瑾刚刚梳洗完毕,她便走进来告知消息。
如瑾对着镜子,将一枚走盘珠钗插在发间,淡淡应了一声表示知道。手微微一动,却将珠钗插歪了。“姑娘,让奴婢来吧。”伺候梳头的寒芳接了珠钗重新比划,找了合适的位置端稳插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如瑾轻轻叹了一口气,看住铜镜里自己的影子,沉默着。
碧桃收拾了床铺走过来,低声劝道:“上次来的御医说了,老太太和侯爷的病都得好好养着,短时间内不能痊愈的,姑娘别太过担心,等着就是了。”
如瑾摇了摇头,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最近御医频来的次数。凌慎之不断传进来一些消息,或有用或无用,或深或浅,如瑾对外界也有了一些大概的了解。听闻户部的杜尚书被皇帝论罪处置了,审的是贪墨渎职之罪,革查出了好大数目的亏空。这本是正经的朝堂政事,然而因为论罪的当口是蓝家遇刺的时候,私底下的谣言又说这位尚书和谋划刺杀蓝泽的人有关系,种种牵连不能不让人多想。
如瑾猜测着,很可能是皇帝借此发难,朝着不服自己的内阁大臣开刀,而蓝家阴错阳差的成为了开刀的由头。尤其是在杜尚书革职下狱之后第二日,皇帝就特别命令了宫中的御医前来蓝家为蓝泽和蓝老太君诊病,这样的恩宠礼遇更让人浮想联翩。
“该死的。”如瑾暗暗握了拳头,笼在袖中的手用力过甚,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之中。
前一世,她只领略了皇帝的博爱和无情,到得此时才渐渐体会出他的阴险来。如瑾对外间事了解并不多,只能从凌慎之的简短消息中推测出一些,觉得皇帝似乎是在与内阁诸人暗中对垒。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跟自己的臣子如何,如瑾都不在意,关键是他屡屡拿蓝家来做挡箭牌和吸引嫉恨的靶子,让如瑾心中深恨。从重生的最初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她要彻底忘记那个人,将宫闱中的种种都深深埋藏在心底,然而却不曾想这一世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蓝家竟与那人发生了比前世更深的牵连。
恨,又怎能不恨。御医每来一次,蓝家的光鲜就多添一笔颜色,如瑾对那个九五至尊的厌恶就更多一分。
每每想到曾在宫中与他相处过,如瑾便犹如吞了一只苍蝇般感到恶心反胃。
“姑娘?太太起了,我们过去?”见到主子一动不动坐在镜前,面色寒得比外头秋风还要渗人,碧桃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询问。
如瑾面无表情站了起来,“去吧。”然后也不等丫鬟掀帘子,自己迎头走了出去。碧桃和青苹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什么,各自跟上。她们总算是摸到了一些规律,每当有御医进府诊病的时候,如瑾的情绪就会特别不好。
秦氏也看出了女儿的不妥,拉了她在身边坐下,说道:“方才我听说有御医来了,你可是为这个不开心?你总劝我不要理会别事,自己却又如此。”
“一大清早的来给人添堵,真为着诊病倒是好了。”如瑾冷冷道。
秦氏叹口气:“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就算真如你所说,这些都是那位至尊拿蓝家作筏子,我们又能如何?他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哪有我们反抗的余地呢。倒不如丢开了不管,爱怎样便怎样罢。”
飞云沏了早起提神的热茶端上来,如瑾接了捧在手里,紧紧握着却不喝,沉着脸说道:“也管的太宽了,史书我也看过不少,没见过哪位当皇帝的还替臣子挑选搬家吉日良辰。”
秦氏连忙扫了一眼屋内,见都是孙妈妈碧桃几个贴身的在跟前,这才放了心,不免责怪女儿:“说话别这么不小心,那样的人岂是你能挂在嘴边指摘的,若是在外头被人听了去,怕不要惹出大祸来。”
大祸?如瑾心底冷笑了一声。大祸她又不是没有经过,抄家灭族,白绫毒酒,前一世里皇帝赐下的恩宠可比如今厚重多了,她可是亲身经历过,亲口品尝过。
第2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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