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水和药汁先后来了,如瑾亲自拿着羹匙喂进秦氏口中,秦氏昏睡之中不能自动吞咽,一碗汤喂下去洒落的就有大半。如瑾不厌其烦的喂了一口又一口,一边拿帕子擦拭洒下的汤汁。
滴漏内水珠又掉了一滴,啪的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如瑾却第一时间听到,转头看了看,脸上顿现惊喜。
“一个时辰到了!”她喜极而泣,“孙妈妈你看,一个时辰,母亲没再流血!碧桃快看,青苹,一个时辰过了呀!”
“是是是,一个时辰了,姑娘,太太没事了!”孙妈妈也是老泪纵横,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屋中众人无不欣喜,如瑾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您没事了,小家伙也没事了,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都在这里呢!母亲您睡吧,养足了精神再醒来,女儿陪您。”
说着又想起了凌慎之,连忙吩咐丫鬟:“快去告诉凌先生母亲没事了,让他就在西间后阁里歇着罢,他累了一夜,给他备些汤水饭食,我刚才竟然忘了。”
两个丫鬟忙忙而去,须臾却又进来,禀告道:“姑娘,凌先生走了,奴婢们留不住。他写了一个方子给姑娘治脖子和脸上的伤痕,说是不留疤的。他说近日都在南街盈门客栈住着,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去找他。”
如瑾愣住,“走了?这么快。”
丫鬟道:“他听说太太没事就立刻离开了。”
如瑾不禁愧疚,这是他避嫌的缘故了。没想到他这样细心,还给她留了方子。脖子上的伤也就罢了,她脸上的伤还是当日在客栈遇匪的时候被老太太指甲划的,到现在已经只剩了一道淡粉色的痕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方子,看了看,她并不太懂药理,只觉得那墨香扑鼻,字迹隽秀圆润,似他的人一样温和。
当日在青州家里时,她曾拿了他写过的方子模仿笔迹,是为了造那桃色的花笺,本以为已经熟悉了他的运笔,却不想此时再次看到,才发觉这字里行间的细致温润处,她是学不来的。
他走得利索,她却还有一句话未曾问他。
他该是明知行针之事会有多少忌讳的罢,且如此凶险事容不得半点差错,若是最终未成,他可有想过该如何收拾,又如何面对或许会出现的,别人对他医术和德行的指摘,以及,蓝泽的怒火。
襄国侯再不济也是一朝侯爵,他只不过一介升斗小民,这其中的险要关窍,他是否想得清楚?
如瑾看向窗外,因着为秦氏防风,所有窗扇都是紧紧合着的。她这样看去亦看不见什么,何况人已出了院子,即便开窗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只徒劳看向院门的方向罢了。
她对着虚空想起他润泽干净的眸,温和有力的捏针的手,还有染了血迹的青衫。她有一种错觉,仿佛那点点血痕像是开在青石墙边的梅花,是不是唯有他这样的人,穿了沾血的衣衫也不显得邋遢。
如瑾在这里出神,一个传信的丫鬟却近前低声附耳道:“姑娘,凌先生另外写了条子,让姑娘避着人看。”
丫鬟用身体做挡,避开屋中其他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条,脸色有些古怪,又忙忙补了一句:“奴婢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如瑾疑惑,知道丫鬟是误会了,却也懒得解释什么,直接拿了纸条过来。
“侯爷立功一事似有内情,万请劝其慎重行事。”
如瑾凝眸看完,脸色沉下去,将纸条紧紧捏在手中揉碎了,碎片也笼于袖内。“下去吧,慎言。”她打发了那丫鬟。
丫鬟凛然应了,闭紧嘴巴提心吊胆的出了内室。
“凌先生好像还没拿诊金吧。”碧桃突然想起来。
如瑾只道:“救命之恩,些许诊金怎可报答。”
雨打窗棂,簌簌浸湿了糊窗的雪纸,一点一点留下灰色的印子。是风转了方向,吹着雨飘到廊下来了。如瑾突然想起站在檐下的何刚,连忙问:“何刚可走了?”
“听说太太无恙,早就走了,他还挺有分寸的,知道不能再内院多留。”孙妈妈道。
如瑾这才放心,嘱咐道:“妈妈抽空去嘱咐外头管事,别苛待他。只要我在一日,他就不能有损。”
“是,姑娘放心,他这样护着咱们,咱们怎能让他因此受牵连。即便是侯爷亲自下令责罚,咱们也得保住他。”
提起蓝泽,如瑾皱了皱眉头,不再多说什么。
贺姨娘突然带着丫鬟匆匆进门,看了秦氏躺在床上,一脸歉意低声说道:“太太这样,我未能服侍在侧,实在是对不住了。姑娘,太太可是好了?”
“姨娘不必自责,若无姨娘安抚着父亲,还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如瑾请她坐,点头道:“胎儿算是保住了,但要好好养着才行。”
贺姨娘道:“这就好,这就好,只要能保住胎儿就是万幸,至于调养,咱们家什么都不缺,人参燕窝尽着用就是了,还有什么调养不来的。”
“姨娘说的是。”如瑾轻轻为母亲拂去披在脸颊的几缕头发,坐在床前脚踏上,握着母亲的手一直未曾松开。
贺姨娘默默陪坐,不言不语的。过了一会,如瑾抬眼看她:“姨娘此时前来,而没有陪在父亲身边,可是有话要说?”
贺姨娘看看床上昏睡的秦氏,欲言又止。如瑾站起身来,轻轻放下了床帐子,“姨娘跟我来。”
说着走到了外间,贺姨娘跟上,如瑾道:“有什么话尽管说罢,是不是父亲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经了方才那样的事情,还有什么事怕我承受不住么。”
贺姨娘勉强笑了笑,不好多说蓝泽什么,只轻声照实说了事情:“刚才外院来了宫里的人,传旨让侯爷上朝谢恩去。”
如瑾一愣:“上朝谢恩?哪天去?”
“就是今日早朝。”
如瑾这才醒悟过来,此时已经是新的一天了。却又突然想起早朝的时辰,忙问:“难道父亲已经走了?”
贺姨娘点点头,不免回头看一眼内室。秦氏那里状况不明,蓝泽却不管不顾的上朝去了,而且走时十分欢欣鼓舞的样子,直让人帮他查看朝服是否妥当,冠带是否鲜亮。这等事情连她在一旁看着也是心寒,又怎敢跟如瑾说起。
如瑾却似并不曾在这上头想,似乎已经是习惯了蓝泽的作态,只皱眉疑惑道:“宫里来人传旨,怎地未曾听到动静?”她还记得青州宣旨的时候内院诸人是如何骚动,此时院子小,外院隔得又不远,怎会安静的连她都未曾察觉。
贺姨娘答道:“只是一个小内侍匆匆过来带了口谕,说完话就走了,是以没有惊动内院,连外院有些睡着的下人都不晓得呢。”
“姨娘当时可在一旁?是否看见那传旨的人脸色如何?”
贺姨娘想了想,“似乎面色如常,没见有什么异色。”
如瑾摇摇头,知道自己多此一问。传旨的内侍虽不是什么高品太监,但也需历练一番得了上头赏识才能接此差事,岂会让人从脸色上揣摩出什么内情来,自然都是千篇一律的死板面孔。
若不是外面阴天下雨,此时已经是初晓天明的时候了,早朝想必已经开始了许久,父亲该是已经入朝。
她想起凌慎之的纸条,又想起父亲不肯请御医的推三阻四,以及来京这些日子一直迟迟未到的圣意,心便渐渐沉了下去。牵连了天家之事总不会有什么好处,此番功业来得太急太虚幻,若是没有内情反而怪异了。
只是这内情到底是什么,又会给蓝家带来什么样的福祸,如瑾紧紧攥着袖子,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父亲入朝会发生什么呢?
第1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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