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婆子左右瞅瞅,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嫂子你倒是轻声点。我哪里是拉你邀功,你仔细想想前后,若是那时我不说得严重些,大太太万一计较起来如何是好,就算不明着将你怎样,暗地里挤兑也是难受的,方才孙妈妈那些话你又不是没听见。唯有我将你挑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你得罪过她,她碍于面子才不好下手,你向来通透,怎么这回倒不明白了?”
曹婆子闻言,心中怒火一点一点烟消云散,反而感激起来:“……是我错怪你了,果然你做的没错。”说着就咬牙,“才刚开始就这样,以后可怎么好。不行,我得找二太太去,总归不能轻易让她拿捏了我们,不然以后针线房上下还会有好日子过?”又跟安婆子说,“你放心,你救我的好意我必会让二太太知道,你是向着她的。”说着匆匆去了。
安婆子目送她远走,嘴角扯了扯。针线房另一个副管事任婆子就在她耳边嘀咕:“安嫂子,果然你也觉得二太太不会就这么撒手是吧。”
安婆子诧异:“我什么时候这样觉得了?”
“那你帮曹管事……”
两人一同往回走,安婆子轻轻哼了一声:“不过是讨那边一个好罢了,眼下刚刚交接,未免还有牵扯,不便得罪二太太。可若说二太太撒手不撒手的话,可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顺手指了指南山居的方向,“得问那边。”
任婆子皱眉:“难道就这么让大太太接管了不成,那我们怎么办?”
“你这是什么话。”安婆子低声斥她,“咱们是底下干活的,跟着谁不都一样,月钱都是府里发下,难道二太太单给我们发过钱?要我看,换了大太太未必不好,你不觉得她人虽冷了点,但心地不坏么?二太太就说不准了,脸上笑得甜,其实让人害怕。再说曹婆子那人,不过女儿爬了大少爷的床,连个名分都没混上呢,她就整日压着你我颐指气使。大太太现在虽不管,日后也不会总留着她,到时才是我们舒心的时候。”
任婆子听到这个,想起平日里的闷气,也对曹婆子的离开产生了期待,却又迟疑:“可……大太太却不知能管咱们多久,听说当年是侯爷不让她管家的,万一……”
安婆子摇头:“这却不在侯爷或太太了,要看老太太的。既然老太太生了不让二太太掌权的心,以后也不会容她再接管,你不知道最近府里阴沉沉的为了什么吗,这是二太太失势了。说点不好听,就算大太太哪日病死或被休了,老太太也会把权交给新太太,断没有二太太什么事。不信你且看着吧,我们只讨好大太太便可。”
……
曹婆子来到东府张氏正院,刚通报上去,就被传进了内室。走到门口正听得里头张氏在那里咬牙:“……难道还怕我不交么,巴巴地打发了吉祥跑去盯着,真是……安神香,安神香,安的什么神!”又是冷笑两声之后,只听啪的一声,似是什么落地了。
曹婆子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在帘外禀报:“太太,奴婢针线房曹氏。”
“进来!”张氏将人叫进去,劈头就说,“正要找你,赶紧去将你那边的账册拿来重新理一遍,务必将以前透支和挪用的都给我平了,明儿一早她就派人来看账了。快去,也知会植造一声。”
曹婆子瞄了一眼地上摔得粉碎的香盘,不敢说别的,连忙答应着去了。回了针线房拿账目,安婆子任婆子也没说什么,任由她拿走,可是后脚就打发了近身的小丫头去秦氏那边报信。“二太太下令拿账,安妈妈不敢不给,心想大概是大太太想将账目事先过目一遍,好与太太交接。不过太太已经接管了针线房,事无大小都要让您知道的,所以打发奴婢来说一声。”
秦氏赏了小丫鬟一把钱打发她去,如瑾笑道:“果然安婆子两边逢迎,只看此人以后吧,别错了主意就好。”
秦氏道:“她要平账就去平,想必老太太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别给咱们下绊子,以前她如何我不计较。”
“正该如此。”如瑾点头。
一会又有植造房的郭婆子抱了账册来到,说是东府要拿账,她来讨个示下。秦氏道:“二太太想先熟悉一下再跟我交接,本是好事,你就送去吧。”
郭婆子试探着问:“太太不先看看?”
秦氏摇头:“不必了,等整理好了再看也是一样。”
郭婆子没再说什么,行礼去了。秦氏和如瑾对视一眼,俱都点头。
却说曹婆子拿了针线房账册返回东府,林妈妈接过去,抱着算盘跟她一笔一笔细看。过了一会,曹婆子看张氏脸色稍缓,才小心翼翼地将秦氏敲打她的事情说了。
张氏眉毛一立就要发作,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自己慢慢压了火,半晌只道:“不用急,她若是动你,我会给你做主。你好好做事,近些日子收敛着些,日后自有用你的时候。”
曹婆子用力点头:“奴婢绝对跟太太一条心。”
晚间饭后,吉祥将今日幽玉院情景说与蓝老太太,又将手下小丫鬟打听来的张氏拿账簿的事提了提。蓝老太太正让如意服侍着换寝衣,听完只是笑了一笑。
“瑾丫头跟她娘越发长进了。”
老人家神色暧昧不明,吉祥和如意悄悄对视一眼,俱都沉默。
……
临睡前如瑾倚在大迎枕上望着窗棂出神,是青苹值夜,端了热热的茶水进来,放到床边小几上。“姑娘早些睡吧,劳了一日的神。”
如瑾拿了茶盏再手,看见浸满了水泽的玉色花瓣漂浮绽放,随口道:“原来泡了这个。”
她以往在家时候的习惯,喜欢收了各季时兴的花朵藏下,或瓮了,或腌制,或晾干,平日里就用它们泡茶或熏香,或者缝在香囊里戴着,别有一股天然清香在里头,比寻常香茶香料不同。
待到后来进了宫,宫院里的花朵却不能随心所欲的任她掐了,偶尔收上一点,炮制出来也不复在家时的味道。那时她只道是京中和家乡水土不同,现在想来,却是人的心境变换的缘故罢了。没了雅致恬淡的心态,做什么都是枉然。
而如今……
如今她觉得自己依然没有旧年心境,恐怕这些花花草草目前是无心赏玩了。
青苹安静地在屋中收拾东西,沉默而妥贴。灯火晕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暖暖的影。如瑾想起碧桃惊惧的那个夜里,她镇定而不失胆色的应对,心中一动。
略略思量一瞬,如瑾叫了她过来。“明日孙妈妈跟着东府盘点针线和植造的账目,你也跟在一旁看着,一边学着些,一边帮忙盯着,给孙妈妈打个下手。”
青苹有些诧异,抬眼看了看如瑾,迟疑地应了,踌躇道:“奴婢并不识字,恐怕看不好账目,辜负了姑娘所托。”
如瑾道:“不用你看账本,只要大略知道些规程就好了,你素来沉稳细致,我是放心的。再说账目上左右就是那些字,你要从现在学起,用不了多久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青苹是真惊讶了,眼睛有些茫然:“姑娘要教我认字?”
“有什么不可以的,虽然启蒙是晚些,可你又不去考状元,也不需要学富五车,略微认几个字能看账目就行了。”如瑾盈盈一笑,“你可愿意?”
青苹脸色通红,立刻跪了下去:“奴婢愿意!”
“快起来,这点事跪个什么。”
青苹却磕了一个头才肯起身,双目湿润:“姑娘觉得事小,可对奴婢来说却是莫大恩德,奴婢家里几代人都没有识字的,当年弟弟见乡里别家孩子上私塾,回家吵闹着也要去,爹爹将他骂了一通,过后却偷着抹眼泪,说要是能念点书就算不考功名,去店铺里当个伙计帮工也比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强,可惜他自己没本事,供不起孩子念书……”说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赶紧擦了,“现今奴婢进了府里伺候,吃饱穿暖不说,还有不少月钱拿着,已经是天赐的大幸了,万万想不到还能跟着姑娘识字……奴婢,奴婢……”
她哽咽着不能成言,如瑾心中也揪了起来,感慨良多。
眼见着家里两府之间闹成这个样子,那些人蝇营狗苟整日算计,丝毫不知惜福。锦衣玉食又有什么不知足的,还要兴风作浪,却不知外面穷苦人家将一顿饱饭都当做天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人所言诚然不虚。
忍下眼中酸涩,如瑾笑着将青苹拉到床边锦杌上坐了:“快别哭了,本是好事,你这样闹得眼睛红肿,人家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刚才你提起家中弟弟,他现在做什么呢?你的月钱能帮衬着家里吧,攒些个送他去念点书岂不是好,若是银钱不够,只管在我这里拿。”
青苹忍了的泪又掉下来:“……去年大旱,家中无收,官府却照样征粮纳贡,弟弟他……他……饿死了……才八岁,最后瘦得身上一点肉都没了,只是一层皮……奴婢要是早点卖身为奴,他定不会……”
如瑾呆怔,万没想到青苹背后还有这样惨的身世,可叹她前世竟然一点不知,今生又和人家处了许多日,也是从没留意过这个,这个主子当的真是惭愧。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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