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不错了。”
碧桃赧然低了头。
夜来起了风,白日泛起的些微暑热苗头被吹散了,月亮下疏密有致的花影交错停在窗上,新换的垂纱幔帐在风里微微飘荡。
青苹安排完了外头的琐事,进屋来添香。碧桃赶她出去:“今儿我替你值夜,你早去歇了吧。”
青苹觉得奇怪,如瑾道:“你们都留下来,也不用去外间,那边榻上宽敞,都在那里睡了。”
碧桃就笑,如瑾说:“你莫要笑,我和青苹是给你做伴。”
“姑娘不怕么?”碧桃不信。
“有什么怕的,活着时候不如你,死了又能把你怎样。”
碧桃脸上讪讪,不太愿意直接说起这个,快手快脚伺候着如瑾睡下了。
特意留了一盏灯火,用厚罩子罩了,透些微微的光线。窗上花影没了屋里灯光晃着,就重了几分,像是水墨画一样,被风吹着乱动起来,又像皮影戏。
如瑾并没有睡着,她素来睡眠轻浅,白日又经了闹腾,夜来不免思虑。红橘的死状她没有看见,但中毒而死,她也算是有些经验。想起当时的腹痛如搅,想起染红了潋华宫青砖的毒血,不知红橘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有灵魂盘桓在死地上空久久不散。
有,又能怎样,总之是与她无关了。
人不是她害死的,她还未曾向这婢子算过背叛的账。既然死了,那算是扯平。
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死在自己前行的路上?如瑾不知道,亦并不畏惧再见杀戮和死亡。
她觉得自己心肠越来越硬了,怅然之余又深知不得不如此。
迷蒙睡到不知什么时辰,耳边只听得一声惊叫,如瑾立刻醒来,看见碧桃直直坐起在榻上,青苹按都按不住。
如瑾心中明白,披了衣服走过去:“去倒热茶给她顺气。”
青苹忙去了,外头房门口值夜的婆子走到窗下问是什么事,如瑾打发她走开,拽过薄被给碧桃披了,轻声道:“梦见可怕的事么?我在呢,你不必怕。”
饶是再如何机灵,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第一次见到那样死状的人,若能安然如常,那也就不是个真人了。
窗外风动树梢,发出刷拉拉的轻响,似是有什么舞动而过。碧桃一头扎进如瑾怀里,浑身冰凉,哆嗦个不停。
如瑾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此时也只得任她靠了,伸手轻抚她的背。“像她那样的蠢人,也值得你在意?若是一个死人都见不得,以后你也不必在我身边了,我不需要胆小懦弱的人。”
碧桃身子一僵,之前的颤抖倒是止了,但脸色苍白还是说不出话,瘫在如瑾怀里也没有力气起来。青苹端了茶过来,将茶塞进碧桃手中,语气不似平日和缓:“你平日里刚强不饶人,行事也机灵,所以姑娘重用你。但你原来是这么个外硬内软的么,那么我似乎比你还强些。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就此出去,将一等的位置让给我来帮衬姑娘。”
碧桃突然就自己坐了起来,呆愣愣地望着青苹,心里明白青苹是故意激她,却也慢慢消散了心中骇怕。
如瑾未料青苹还有这样的一面,看了看她,不觉失笑。又向碧桃道:“有件事也许你还没想明白,红橘自己死在下人偏房里,你本不在跟前,钱嬷嬷去探看为何还要拉着你?”
碧桃茫然,如瑾道,“不过是祖母对咱们动了疑心,想要借你的口向我传递惨状,试探我的反应罢了。可我未曾怎样,你倒失了方寸。”
青苹也轻声道:“我虽然笨些,可经姑娘这么一说,也有些明白了。碧桃姐姐你一时惊惧倒还可以,见了不干净东西害怕是人之常情,可要再这么失魂落魄的,看在别人眼里,就会疑你心中有鬼了,你不顾着自己,可别带累了姑娘。”
碧桃失声“啊”了一下,满脸悔愧,“奴婢不是……”
“我知道,亦不怪你。只要你从此想明白了就好,本就没什么可怕的。好了,睡吧。”
如瑾返身回床歇下,青苹也拉着碧桃躺了,并且熄了唯一的一盏灯。屋子里终于彻底暗下来,只有透窗而入的浅淡月光。如瑾转头,借着微光看到榻上青苹安静的侧影,思量一会,最终还是迷蒙睡了过去。
……
傍晚出了那样火烧一般瑰丽的彤云,次日晨起却不是晴天,从天空到地面灰蒙蒙的,日头隐在薄云后,阳光也打了折扣。
寒芳依旧恭谨沉默地进屋梳了头,然后轻手轻脚要退出去。如瑾叫住她:“听闻你针线不错,不知都擅长做些什么,改日也给我做些小玩意如何?”
寒芳对如瑾突然的吩咐并不显得太意外,低头恭敬福身,说道:“奴婢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罢了,从进了梨雪居就给姑娘绣了几个荷包,可绣完了又觉得拿不出手,都藏在针线匣子里头了。既然姑娘吩咐,奴婢这就回去打起精神重新绣一个好的,才敢给姑娘赏玩。”
如瑾眉头微动。“哦,你早就绣好了么?”
寒芳忙道:“只是绣过,谈不上好。奴婢给院子里大伙做了一些针线,但给姑娘的是最先绣的,只是不敢拿出来让姑娘见笑。”
如瑾细细看她,见她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略微容长的脸蛋十分沉静,身量并没有长开,但稳重的态度却堪比许多大丫鬟。于是如瑾就笑了:
“我并没有怪罪你先顾他人而不顾我,你又不是专司针线的,倒是不必特意解释。”
寒芳将头更加低了下去,只道:“是奴婢蠢笨失言了,请姑娘莫怪。”
“你并不笨。”如瑾问她,“你今年多大?”
“奴婢快满十一了。”
“是么,看起来却小多了。”
寒芳声音有些低:“奴婢自幼没了爹娘,跟着叔叔婶婶过活,后来家里实在穷,奴婢就自请卖身为奴,换些碎钱帮家里度日,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瘦小了些。”
如瑾本是随口说一句,不料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个可怜人。你婶娘对你好么?”
寒芳抬头飞快地看了如瑾一眼,又低头道:“堂弟年幼需要照顾,堂姐到了年纪嫁妆还没攒够,婶婶劳心劳力,不大顾得上奴婢。”
如瑾微一揣摩,琢磨出一些滋味来。既然还能给未出阁的闺女筹谋嫁妆,家里应是不至于穷到需要卖儿卖女,要知道真正困顿的人家温饱都成问题,哪有心思妄想什么嫁妆。而寒芳却年纪幼小卖身为奴,还是自请卖身,家里到底什么形势也就可想而知了。只难得的是,她能这样不显山露水地说出来,还没失了恭谨态度。
只是她从张氏手里送来,又这般心思灵巧,恐怕不会不知道自己现今处境。方才这番对答,又是想表达什么?
如瑾心中起了些思量,却并没有再问什么,只道:“你既然说给我做了东西,便拿过来吧,好与不好,我看过才算。”
寒芳行礼退下,不一会去而复返,果然拿了两个巴掌大小的彩绸荷包来。如瑾拿过来看,见用的只是寻常料子,绣工却颇为精致。一个烟翠色底,通体满绣了两三朵盛开的玉簪花,雪瓣鹅蕊,恬淡温软,一个碧青底,却不是满绣,只在角落点染了几朵白梅,素净雅致。
寒芳含着谦卑的微笑,解释道:“见姑娘总穿青色碧色的衣服,奴婢就选了这两种颜色,只是手边没什么好料子,怕是不入姑娘的眼。”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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